第三章 生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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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黑暗,无穷无尽。

意识像沉在墨汁里的羽毛,在粘稠的虚无中缓慢下沉。

只有身体深处传来的、尖锐得如同玻璃碎片刮擦骨头的剧痛,是维系他与这个陌生而恐怖世界的唯一纽带。

“…动了!

他手指动了!”

一个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略显稚嫩的女孩声音,像穿透浓雾的光束,微弱地刺入张然混沌的意识。

“…水…咳咳…” 张然想回应,喉咙里却只挤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响和剧烈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跳动的、温暖的红。

那是一小簇篝火,在无边无际的浓黑夜色里顽强燃烧着,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和一小片黑暗。

柴火烧得不旺,噼啪作响,映照着围坐在周围的几张疲惫而关切的脸。

一张清秀却沾满烟灰血渍的脸凑得最近,正是刚才说话的少女。

她看起来顶多十六七岁,穿着一件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军装,过于宽大,显得她更加瘦小。

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亮,此刻写满了担忧和专注。

她手里拿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沿正小心翼翼地凑近张然干裂的嘴唇。

“慢点喝,一点点来。”

少女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

冰凉的液体——说是水,不如说是混着泥沙的泥汤——润湿了张然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他贪婪地小口啜饮着,浑浊的水带着土腥味滑入食道。

视线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低矮的、由几块断裂的条石和焦黑的木梁勉强搭成的避风处下,身下垫着些枯草和破布。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草药苦涩味和火烧过后的焦糊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除了给他喂水的少女,旁边还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高大,像座铁塔,即使在火光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他脸上深刻的轮廓和浓重的胡茬。

他穿着同样破旧的灰色军装,臂膀的肌肉几乎要将袖子撑裂。

此刻,他正沉默地用一块沾着污血的破布,擦拭着一挺…张然瞳孔微缩…马克沁重机枪?

不,看起来更老旧笨重,应该是早期型号的水冷式重机枪。

冰冷的金属枪身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

汉子擦得很仔细,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另一个男人年纪稍大,约莫三十多岁,面容刚毅,肤色黝黑,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

他同样穿着破旧的灰色军装,但左臂上缠着一条崭新的、被血染透了大半的绷带。

他正借着火光,费力地用牙齿配合右手,试图将一根己经磨损不堪的绑腿重新缠绕在左小腿上。

他的动作沉稳有力,透着一股经历过风浪的坚韧。

当他抬起眼看向张然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鹰,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醒了?”

中年男人停下了缠绕绑腿的动作,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西川口音。

张然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又是一阵痒意,忍不住再次咳嗽起来,牵扯得胸腔剧痛。

“小翠,再给他喝点水。

慢点。”

中年男人吩咐道,目光依旧锁定在张然脸上,“兄弟,你是哪个部队的?

怎么一个人倒在那个烂墙根底下?

还…惹上了那些挨刀的民团?”

他的目光扫过张然身上与现代人格格不入的冲锋衣和运动裤——虽然此刻己经泥泞不堪,多处划破。

哪个部队?

张然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

说什么?

说自己是穿越来的?

来自未来?

那会被当成疯子还是奸细?

纪念馆里冰冷的展品和老照片里战士们浴血的身影在他脑海里翻腾。

“我…咳咳…”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组织语言,“我…记不清了…好像是…学生…逃难…和家人失散了…”他选择了最保险的借口,声音嘶哑微弱,带着真实的痛苦和迷茫。

中年男人——周大山,眉头锁得更紧,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他锐利的目光在张然苍白的脸上、沾满泥泞的奇怪衣物和腰间那个形状奇特的金属物件(多功能生存钳)上逡巡。

学生?

这身打扮?

还有那精准得可怕、首接废了民团头子一只眼睛的投掷…这可不是普通学生能做到的。

“记不清了?”

周大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那你这身衣裳…还有你身上这个铁疙瘩,又是哪来的?”

他指了指张然腰间的生存钳。

“……捡…捡的…”张然避开他的目光,艰难地回答,手心全是冷汗。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什么的呜咽。

“连长,”擦拭机枪的魁梧汉子,赵大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粗声粗气地打破了沉默,“这小子虽然怪了点,但要不是他吼那一嗓子,又甩那一下,老子今天就交代在那帮龟儿子手里了!”

他看着张然,眼神很首接,带着不加掩饰的感激。

“管他哪来的,打民团的,就是好样的!

咱队伍现在这样…多个人多份力气嘛!”

周大山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

他拿起一根小树枝,拨弄了一下篝火,火星噼啪爆开,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和脸上深刻的疲惫痕迹。

队伍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湘江一战,整个团被打得七零八落,他这个连现在能聚拢起来的,算上刚救下的张然,满打满算不到二十人,个个带伤,弹尽粮绝。

刚刚为了救这个昏迷的陌生青年,又和那群民团交了一次火,虽然打退了对方,但最后一点宝贵的弹药也消耗殆尽,还新增了两个伤员。

一个身份不明、穿着古怪、身手不凡的青年……是福是祸?

周大山的目光再次投向张然,青年眼神中的痛苦、迷茫和一丝仍未散尽的恐惧,不似作伪。

他肩胛处的衣服被撕裂,露出下面一道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刀伤,那是被民团砍刀留下的。

伤口边缘红肿外翻,虽然被小翠用不知名的草药糊糊和破布条草草包扎着,但情况显然很糟。

“你叫什么?”

周大山的语气缓和了一丝,但警惕并未放下。

“…张…张然。”

张然报出了自己的真名。

“张然…”周大山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个名字的分量。

他看了一眼旁边眼神巴巴望着他的小翠,又看了一眼一脸“我挺他”表情的赵大勇,终于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

“行吧,张然。”

周大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腿脚,左臂的伤让他动作有些迟滞。

“你先跟着我们。

伤养好了再说。

记住这里的规矩,”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官兵平等,一切缴获要归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要是发现你有二心,或者干了不该干的事…”他没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威慑力。

张然心头一震,连忙点头,牵扯伤口又是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周大山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暂时安全了。

至少,在这个残酷的1934年冬天,在这个被打残的红军小分队里,他获得了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代价是肩上那道足以致命的伤口和无边无际、充满未知的恐惧。

“小翠,给他换个药,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周大山吩咐完,便不再看张然,目光投向篝火照不到的、深沉如墨的远方,那里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黑影,也是他们必须继续前进的方向。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是对着仅存的十几个战士,也是对着茫茫黑夜宣告:“都抓紧时间休息。

天快亮了,我们…向西走!”

向西!

张然的心猛地一沉。

冰冷的两个字,像两块巨石砸进他刚刚泛起一丝涟漪的心湖,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湘江!

那个在纪念馆油画上如同地狱血口的名字,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

冰冷的江水,堆积如山的尸体,绝望的眼神……他知道向西意味着什么!

历史的车轮正裹挟着这支伤痕累累的小队伍,无可阻挡地碾向那片注定被鲜血染红的死亡水域!

刚刚获得的喘息之机,瞬间被更庞大的、名为“历史”的阴影所吞噬。

张然躺在冰冷的枯草上,望着篝火摇曳的光影中周大山刚毅而忧虑的侧脸,感受着肩头伤口灼烧般的剧痛,一股比身体伤痛更深沉、更无力的巨大寒意,彻底笼罩了他。

他闭上眼,仿佛己经听到了湘江奔腾咆哮的狰狞水声,以及随之而来的、撕心裂肺的枪炮与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