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秋生起的最早，没有打搅熟睡的夫郎，自己去厨房把水烧上了。
阿爹阿娘听见动静也起来了。
一个去鸡棚里摸鸡蛋，一个拿着扫把扫院子。
谷雨是在扫院子的哗哗声中醒过来的，他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昨晚喝了酒的缘故，后半夜睡不踏实，梦里模模糊糊有阿爹在山上被蛇追着跑的慌张模样。
虽然他没见过那天的样子，只凭空想象的梦确也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那蛇追的太快了，忽然心脏猛地跳动，谷雨感觉一脚踏空，好像要掉下去，却被院子里哗哗的扫地声唤醒了。
脚又踏在了实地上。
阿娘摸完鸡蛋去做朝食了，罗秋生洗漱完又轻手轻脚回了东屋，看谷雨醒了，“你醒了，怎的不多睡会儿。”
罗秋生是真心觉得多睡会儿没什么，谷雨确不能真听他的，谷雨清了清嗓子。
“咳，也该醒了。”
昨夜如厕后谷雨被带去净手，己经知道了洗漱和厨房的位置，罗家在厨房外的一角加了洗漱的台子，方便取用热水。
谷雨走进厨房看到赵娘子己经在做饭了，顿时很是不好意思，过门第一天就起晚了。
他和赵娘子打了声招呼，叫了声“阿娘”赵娘子没有多说什么，指着烧水的炉子叫谷雨自行去洗漱，朝食做的简单，马上就好。
谷雨听话的应了，快速洗漱完就去灶前搭把手。
他身上还有些不适，倒也不重，关键是这种事情就算严重他也不会声张。
赵娘子是个麻利的，谷雨进去时素馅包子己经捡出来了。
粥还需要再滚一会，一碟子腌菜也切好摆在灶房。
见谷雨进来，赵娘子道“马上就好了，你不用拘束，去把桌子支上就行，叫秋生和秋雨吃饭了。”
罗家小妹，名字叫罗秋雨。
秋生十岁时有的她，小姑娘今年才八岁。
家里人对她很疼爱。
女孩子长个子早，乡野里长起来的七八岁女孩大多又黑又瘦，罗秋雨却长的匀称白净，看着可心，也一看就知道是家里人惯着的。
赵娘子把最后一道菜下了锅，大葱葱白炝锅，打散的蛋液刺啦一声倒进去，很快就定型了，赵娘子用勺子把蛋液打散，再加上盐巴和酱油简单调味，一道香气西溢的大葱炒鸡蛋就出锅装盘了。
“哇，娘，今天吃鸡蛋！”
尽管昨天是喜宴，但是对于一年到头少沾荤腥的农家人来说，炒鸡蛋依旧能把人香的吞口水。
赵娘子轻轻拍了下小姑娘的头，让她安生坐下。
村里几乎家家养鸡养鸭，却不怎么舍得吃蛋，蛋都是要攒起来去镇上卖的。
罗家日子过的不错，也只有农忙家里男人下了力气，或者偶尔给小女才煮一个。
待大家都落座，谷雨也把米粥盛好端出来了。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人手里一个素包子，面前一碗稀粥。
阿娘给谷雨夹了很大一块鸡蛋，谷雨差异抬头，反应过来后冲着阿娘笑了笑“谢谢阿娘。”
谷雨小时候不缺蛋吃，后来阿爹走了，他在大伯家住了一年，大伯一家并未苛待他，可是饭桌上若是有鸡蛋和肉，他是不会主动去夹的。
此刻盯着碗里的鸡蛋，忽然又想起了今早的梦，虽是噩梦，却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阿娘随后又给罗秋生夹了一筷子，“快吃，大早上饿了吧……”吃完朝食，阿娘和谷雨一起去洗碗洗锅，秋雨则叫着要哥哥帮她把鸡鸭栅栏打开，他要去河边喂鸭子。
夏河村有河，很多人家养了鸭子就每天赶去水边，鸭子们自己去啄啄食游游水。
放鸭子的多是家里的小孩子，罗秋雨他们几个小丫头，每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很是自在。
今天阿娘却说“秋雨啊，今天不去了，歇一天，明天再去。”
秋雨不知道为什么，却很听话，蹦蹦跳跳的去找在劈柴的阿爹玩，可是阿爹也让她离远点，怕伤了她。
小姑娘讨了个嫌，还没来得及伤心，就被收拾完的阿娘招呼进了待客的堂屋。
阿爹也不劈柴了，收拾收拾进了屋。
堂屋赵娘子和罗老二端坐在上首，罗秋雨被安置在侧边的小板凳上，她看着哥哥和那个新来家里的好看嫂嫂一同跪下，一起给爹娘敬茶。
二老笑眯眯的把茶喝了，嫂嫂磕头叫了爹娘，阿娘就把他拉起来。
“昨个人多手杂的，我就没来得及给你。
这个镯子啊，是我过门的时候你阿奶给的。
我现在传给你，你要收好。”
“我晓得了，谢谢阿娘。”
那是个份量不轻的银镯子，可以看出来阿娘保存的很好，既交到了谷雨手里，他自然也会好好爱惜。
秋雨最后还是没憋住出去找小姐妹们放鸭子了，娘在堂屋纺线，阿爹饭后就出门找人换花生种子了，夏河村土地还算肥沃，勤快的庄户人家不会只种一季地，秋收后还会再种一茬。
罗家今年打算种玉米，家里没有留种子，于是早早就跟同村的老汉商量好了换一些来，前几天秋收又赶上儿子成亲，罗老二今天才腾出时间去。
一路上听了乡里一连串的恭喜，大家都知道他昨天迎了儿媳妇进门，罗家就一个儿子，自然看的重，不仅一路敲敲打打热闹的很，还租了个西抬的轿子，稳稳当当把谷雨接进来的。
罗老二听着恭喜声红光满面，觉得自己好似一夜间又年轻了几岁。
罗家院子里罗秋生刚拿起斧头打算劈柴就被娘亲止住了，娘亲在堂屋喊到：“秋生啊，咱家柴够了，不急着劈柴，你跟谷子去屋里歇着。”
罗秋生己经好些年没这个待遇了，他身强体壮的，不冷不热的秋天早晨，吃过朝食又神清气爽的，居然不干活而去屋里歇着？
罗秋生一时间呆住了连个反驳的话都没有。
赵娘子看着孩子呆呆的，心里叹了口气：“这新婚燕尔的，也不知道主动去温存温存，人家一个夫郎嫁到家里来，心里还不不知道怎么无所适从哩。”
又在心里默默反省自己，喜婆子张阿奶带她去谷家相看的时候是两个月前，那时候镇上有个码头拉纤的活计，一人一天40个铜板还管饭，罗家父子就都去了镇上，只有她去看了。
儿子对这事不算上心，回来问他，只说阿娘和阿爹做主，人家家里小哥儿愿意就好。
那时候儿子手里正拿着个大馒头在啃，啃的专心致志，看着对馒头比对夫郎还上心。
可赵娘子又十分喜欢谷雨，所以后来张阿奶又来催问，赵娘子和罗老二一合计，就应下了。
村子里一多半都是盲婚哑嫁，就连谷雨的阿姐在成亲前都没见过自己定了娃娃亲的丈夫，本是没什么的，可是赵娘子有点心急，他怕傻儿子不开窍，怠慢了人家。
罗秋生在阿娘的眼神攻势下走进了东屋，谷雨喂完鸡也赶紧跟了进去，他本是想拿帕子和针线去陪着阿娘干绣活--他看大伯家的嫂子就是这样的，即便是农闲，手里也得有有些活干，才不会被人嫌弃懒惰。
可他看见罗秋生进了屋，就没去拿针线，转而去开了一个嫁妆箱子，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小包袱，摊开在床上打开，里面是两身衣裳和一双鞋，衣裳叠着看不出尺寸，鞋确明显不是小哥儿的码数。
“夫君，你过来。”
谷雨脸有点红，他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
罗秋生听到呆了一下，随即站到了谷雨身侧，他知道这是什么了！
“本来是打算做两身衣裳，两双鞋的，但是我拿到尺寸的时候有点来不及了，另一双鞋，我过后补给你，好不好？”
罗秋生感觉心里在打鼓，秋老虎明明己经过去了，他还是有点微微发汗“好，不是……不用，我的意思是，不用着急，我有鞋穿，我很喜欢。”
他说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但是谷雨听懂了他喜欢的是他做的衣服。
谷雨笑笑“还没试呢怎么知道喜不喜欢，你试试吧，有哪里不合适我再改。”
“好。”
罗秋生当即就脱了衣裳要试。
他把两套衣裳展开，一套是灰褐色个麻布衣料，另一套是靛蓝色的棉布料子。
他两套都喜欢，一时不知道先穿哪一套，于是问了一个蠢问题，“我先试哪一套？”
谷雨：“……先试这套麻衣吧”谷雨随便指定了一套。
罗秋生麻利的换好，然后转了个圈让自家夫郎品鉴，他自我感觉是非常良好放，觉得哪哪都合适，于是笑嘻嘻的说“正好。”
谷雨确觉得肩膀有点小了，着麻衣是干活穿的，男人的臂膀和后背很结实，昨晚他感受到了，这衣服现在看着合适，实际上一干活后背膀子就会有点紧绷，于是让傻呵呵的郎君脱下来，他再给改改，罗秋生又新衣服穿，自然听话，转头去试另一套、另一套到时没什么不合适的，靛蓝色的衣服趁得少年人神采飞扬，笑嘻嘻地盯着谷雨说：“我觉得很好看。”
“我也觉得很好看。”
谷雨心想，但他没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觉得夫君说这句话的时候傻的冒泡。
“你把鞋也穿上试试。”
谷雨把鞋递给他，看他又把鞋换上，问他：“合适吗？
有没有挤脚？”
“没有，我觉得正好。”
新鞋上脚肯定是没有旧鞋舒服的，但是只要尺寸没问题，穿几次也就好了。
谷雨放下心来，看着眼前这个人，从上到下穿的都是自己的，心里突然有点怪异的感觉，他好像无师自通了一个词，叫：“拥有”。
在他失去亲人，失去家，失去年少光阴后，终于开始拥有一些什么了。
“谷子，谢谢你。”
谷雨看过来，罗秋生红了红脸，“我听我阿娘这么叫你。”
谷雨眯眼笑了笑，“那你呢？
平时在家里是怎么唤你的”罗秋生刚想乖乖回答，却突然想起刚刚的那一声“夫君……”他想听谷雨以后也这么叫，于是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谷雨盯着他，眼里有笑意，于是只能磨磨蹭蹭的开口：“我还没有小字，家里长辈平时就唤我秋生。”
“嗯，好，秋生。”
本来还有点垂头丧气的小伙子突然又高兴了，怎么夫郎叫自己的名字也会比别人叫的听着好听呢。
麻衣里留了余量，衣服很快就改好了，于是罗秋生又脱下棉布衣裳换上麻衣，觉得果然更加舒服了。
于是就没脱，只把鞋换了，怕新鞋沾了灰。
午饭是谷雨和赵娘子一起操持的，打了一碗豆腐用小葱拌了，一碗清炒丝瓜，还有酒席剩下的一尾草鱼给炖了，鱼是当时多买了备着的，剩下了就自家吃了，至于酒席上的菜，一般是剩不下来的。
主食是杂面馒头，吃饱了用早上剩的米汤顺一顺一家人吃的很是舒坦。
赵娘子看到儿子身上的新衣，笑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自家儿子今天一天都骄气了些，生怕碰坏了他的新衣。
饭后一家人歇晌，谷雨确实累了，他昨晚运动过量，今天精神又有些紧绷，和罗秋生一起合衣躺上炕，没多久就迷迷糊糊了。
这时候的罗秋生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该给夫郎说些家中近况，省的他畏手畏脚的。
可是夫郎己经睡着了，没关系，那就睡醒再说吧。
不着急，时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