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教堂的彩绘玻璃上,又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流淌,
一路漫延到我们脚下。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白玫瑰清冽又浓郁的香气,
混合着宾客身上各种香水、古龙水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属于盛大典礼的甜腻。
我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牢牢锁在几步之外那个穿着剪裁完美礼服的男人身上——翟牧野,我的丈夫。今天之后。
他正微微侧着头,和我的双胞胎妹妹秦晨说话。秦晨穿着和我同款却不同色的伴娘裙,
她脸上漾开的笑容明媚得晃眼,像盛夏最灿烂的午后阳光。牧野的弟弟,翟栖,
就站在秦晨旁边,姿态放松,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眼神落在秦晨身上,
带着一种我所熟悉的专注温度。摄影师洪亮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疲惫,
又一次穿透了背景里嗡嗡的低语声:“新郎官!新郎官!两位新郎官?——请分开一点站!
哎哟,太像了,镜头里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啦!”哄笑声轻轻响起。这确实是个甜蜜的烦恼。
牧野和翟栖,这对同卵双胞胎兄弟,身高、体型、五官轮廓,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一样的浓黑剑眉,一样深邃的眼窝,鼻梁挺直如刀削,
连嘴角那点若有若无、仿佛总带着点玩味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今天,
他们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定制西装,打着同样的温莎结,站在花团锦簇的仪式台前,
简直就是两面完美对称的镜子。牧野闻言,无奈地笑着,朝旁边挪了半步。翟栖则耸了耸肩,
也配合地拉开距离。摄影师松了口气,终于按下了快门。白光闪烁的瞬间,
我下意识地又朝牧野望去。他的视线正好越过妹妹的肩头投向我,四目相对,
他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唇角弯起,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别紧张。”我的心跳,
在那一刻奇异地安稳下来。紧张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笃定和期待。
我的秦晨,找到了她的翟栖。而我,身边是牧野。两对双胞胎,血脉相连的姐妹,
血脉相连的兄弟,从此交织在一起,仿佛命运最精妙的安排,一个完美闭合、坚不可摧的环。
仪式冗长而庄重。当那句沉甸甸的“我愿意”终于从牧野口中说出,
落在我掌心那枚象征永恒的戒指,带着他指尖的温度,沉甸甸地套上我的无名指时,
我清晰地感觉到眼眶一阵酸胀。眼角余光里,秦晨正被翟栖紧紧拥抱着亲吻,她闭着眼,
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脸上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幸福光芒。
宾客们祝福的掌声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接着一波,几乎要将穹顶掀翻。我挽着牧野的手臂,
他坚实的手臂肌肉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们走下仪式台,
汇入同样沉浸在喜悦中的秦晨和翟栖。翟栖伸出手,
极其自然地替牧野整理了一下刚才被司仪碰歪了一丁点的领结,动作娴熟流畅,
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牧野则顺手拍了拍翟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完美。
”秦晨凑到我耳边,声音带着喜悦的轻喘,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姐,
我们都会幸福的。”我用力点头,目光扫过身边两张几乎无法分辨的英俊面孔,
再看向妹妹那张与我如同镜像、此刻却洋溢着不同神采的脸。巨大的满足感充盈着胸腔,
像鼓胀的风帆。是的,完美。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开始了。蜜月的目的地选在遥远的海岛,
一片被阳光晒得发白、海水蓝得令人心碎的沙滩。
牧野兑现了他所有的承诺:无人打扰的私密别墅,
推开落地窗就是无垠的蔚蓝大海;清晨在涛声中醒来,
枕边是他温热的呼吸;傍晚赤脚踩着细沙散步,任由温凉的海水漫过脚踝,
夕阳将我们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时光像加了蜜糖的温水,缓慢、粘稠,甜得令人微醺。
我几乎沉溺在这种不真实的幸福里,忘掉了所有尘世的琐碎。直到那个午后。阳光炽烈,
空气里弥漫着咸腥和椰子的甜香。我们刚从海里上来,浑身湿漉漉的。
牧野仰面躺在沙滩椅上小憩,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饱满的额头上。我坐在他旁边的小凳上,
拧开一瓶防晒油,准备替他涂后背。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侧向我这边的脸颊和脖颈上。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他耳后那片皮肤照得纤毫毕现。我拿着防晒油的手,
猛地顿在了半空。那里——他左耳后方,
靠近发际线边缘的地方——那道细长、颜色略深的疤痕,消失了。那道疤,我记得清清楚楚。
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在喧闹的酒吧外,一个醉汉莽撞地撞倒了旁边的自行车,
车把失控地扫过他的耳后,划开了一道小口子,渗出了血丝。
当时我手忙脚乱地掏纸巾帮他按住,心疼得直皱眉。他反而笑着安慰我,
说这是“英雄救美”的勋章。后来伤口愈合,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大约两厘米长的白色印记。
它像一个微小的坐标,是我辨认他时,除了眼神和笑容之外,
一个隐秘的、带点私密意味的记号。每次亲密时,我的指尖或嘴唇总会无意识地拂过那里,
感受那点细微的凸起。可现在,那片皮肤光洁平整,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蜜色光泽,
什么都没有。仿佛那道疤从未存在过。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在胸腔里失重般狂跳起来。
四周海浪的声音、游客的嬉笑声、风吹棕榈叶的沙沙声,一下子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光洁的皮肤,像是要把它烧穿一个洞,重新找出那道熟悉的印记。
“牧野?”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像自己的。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眼睛都没睁开,伸手摸索着握住了我悬在半空、有些发凉的手。“怎么了?
”他带着睡意的鼻音问,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我的虎口。
“你耳朵后面……”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道疤……怎么好像没了?” 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带着我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
他摩挲我虎口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那停顿短暂得如同错觉,
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造成的错觉。随即,他侧过头,睁开眼,
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慵懒和恰到好处的疑惑看向我。他的眼睛在强光下眯着,
深邃的眸色被阳光映得浅了些。“疤?”他抬起右手,
修长的手指自然而然地摸向自己左耳后,随意地摸索了两下,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
他的指尖划过那片光洁的皮肤,脸上露出一个宠溺又无奈的笑容,
仿佛在包容一个可爱的小迷糊。“暮暮,你是不是晒晕了?”他坐起身,凑近我,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海水的微咸,“哪有什么疤?是不是光线太强,你看花眼了?
”他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尖,“还是刚才游泳喝太多海水了?嗯?
”他的眼神坦荡,带着温柔的戏谑,没有丝毫闪烁。那份笃定和自然,像一盆温水,
浇在我因惊疑而绷紧的心弦上。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我记得很清楚,
那道疤的形状、位置……可在他如此坦然的目光注视下,那些话堵在喉咙口,
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难道……真的是我记错了?或者是强烈的阳光造成的视觉偏差?
海风吹得我有些恍惚?我下意识地抬手,也摸向他的耳后。指尖下的皮肤温热、光滑,
触感细腻,没有任何疤痕愈合后应有的那种微小的凸起或凹陷。它平坦得就像从未受过伤。
“真的……没有?”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自我怀疑攫住了我。
也许……真的是我错了?是幸福的眩晕让我记忆出了岔子?毕竟,他们兄弟俩,真的太像了。
像到连他们的母亲都曾在他们小时候故意穿不同颜色的袜子来区分。“傻丫头,
”牧野低笑出声,顺势把我拉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胸腔发出愉悦的震动,
“我看你是太幸福,幸福得晕头转向了。别胡思乱想。”他的手臂收紧,
把我完全圈在他的气息里,带着阳光和海洋的味道,强大而令人安心。我靠在他怀里,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但心底深处,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问号,
却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被强行按了下去,沉入了那片看似平静的甜蜜海面之下。蜜月结束,
回到熟悉又忙碌的都市生活。我和牧野住城东,秦晨和翟栖住城西,不远不近的距离。
生活似乎回到了它固有的轨道,但那份在蜜月里短暂被按下去的疑虑,
却像一粒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在我心底悄然扎了根,时不时就冒出来刺我一下。
那道疤的消失,成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幽灵。我开始下意识地观察牧野。
观察他喝咖啡时喜欢加多少糖,观察他思考问题时习惯性用拇指摩挲食指关节的小动作,
观察他看文件时微微蹙起的眉峰弧度。甚至,在夜深人静他熟睡后,
我会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近乎贪婪地审视他的脸,试图从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线条里,
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能证明他就是“我的牧野”的独特印记。然而,每一次观察的结果,
都像在加固那个可怕的念头。我越来越频繁地捕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属于翟栖的痕迹。
比如,他某天回家,身上沾染的香水味,是秦晨最近疯狂迷恋的那款小众沙龙香,
带着冷冽的雪松和温暖的琥珀调,而牧野向来只用一种清淡的柑橘古龙水。比如,
他放在玄关柜子上的打火机,一个沉甸甸、刻着复古花纹的Zippo,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翟栖的生日礼物,秦晨送的。而牧野,他两年前就戒烟了,身上根本不会带打火机。
每一次发现这样的“痕迹”,我的心就像被细小的冰针扎了一下,寒意瞬间蔓延。
可每当我鼓起勇气,带着证据去质问牧野,他总能给出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香水?哦,
下午去栖子他们公司附近办事,顺道上去坐了会儿,可能沾上了秦晨的味道吧。打火机?
他一脸无辜地拿起来看看,“这不是栖子的吗?怎么跑我口袋里了?
估计上次一起打球他放错我外套了,这小子总是丢三落四。”他的解释天衣无缝,
眼神清澈见底,带着点被冤枉的无辜和一点点对妻子“神经过敏”的无奈宠溺。每一次,
都在我即将点燃引信的瞬间,及时地浇下一盆冷水,
让我的怀疑显得如此可笑、多疑、不识好歹。
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恐惧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几乎窒息。我变得沉默,容易走神,
夜里时常惊醒,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只觉得那声音都陌生得可怕。
牧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的拥抱变得更多,也更小心翼翼,带着安抚的意味,
可这反而让我更加焦躁不安。我迫切地需要倾诉,需要确认,需要有人告诉我,不是我疯了。
这个人,只能是秦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约了秦晨去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安静的咖啡馆。
店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秦晨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
衬得她肤白胜雪,气色好得惊人,整个人像是被蜜糖浸透了,散发着幸福的光晕。这光芒,
此刻却像针一样刺着我的眼睛。“姐,你最近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她关切地看着我,
用小银匙轻轻搅动着面前的卡布奇诺,“和姐夫吵架了?”我深吸一口气,
仿佛要积蓄全身的力气,才能把那个盘踞在心底、日夜折磨我的巨大恐惧吐出来。
我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在逃离什么:“晨晨,我觉得……我觉得不对劲。
牧野他……可能不是牧野。”秦晨搅动咖啡的动作猛地顿住。她抬起头,
那双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杏眼里,瞬间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姐?你说什么胡话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邻座的人侧目。我顾不上这些,急切地、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
从蜜月时那道消失的疤痕,到那些奇怪的香水味,那个打火机,
还有我捕捉到的无数个细微的、无法解释的、只属于翟栖的“习惯”……我越说越快,
声音发颤,指尖冰凉,感觉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淤泥都倾倒出来。“你知道吗?
前天晚上,他睡着了,我……我盯着他看了好久,”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那张脸,
每一寸我都熟悉,可又觉得……陌生。那种感觉太可怕了,晨晨!
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是不是……” 那个最可怕的词,在我舌尖滚了几滚,
终究没能吐出来,化作了一声无助的呜咽。秦晨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惊愕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她放下小银匙,隔着桌子伸出手,
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我冰冷颤抖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姐,”她的声音放得很柔,
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力量,“看着我。”她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清澈而笃定,
“你听我说。你太累了。真的。
”她的手指在我手背上安抚性地轻轻拍着:“婚礼筹备那么久,蜜月刚回来,
姐夫公司最近又特别忙,你肯定也没休息好。压力一大,就容易胡思乱想。双胞胎嘛,
本来就容易让人混淆,连我们爸妈以前都经常叫错我们名字,对不对?”她顿了顿,
眼神里流露出心疼和一点点责备:“那道疤?光线问题啦!或者,
也许就是掉了痂之后长好了,几乎看不出来了呢?你呀,就是心思太重,太在乎姐夫了,
才会放大这些细节。香水?打火机?这太正常了!他们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那么好,
东西混用,沾点味道,再平常不过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她的话,
像一股温热的溪流,缓慢却坚定地冲刷着我心中那些尖锐的、冰冷的恐惧棱角。
她列举的例子如此平凡、合理,充满了生活气息。是啊,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双胞胎兄弟啊。
一起长大,分享一切,界限模糊,不是很正常吗?我的怀疑,在秦晨这理所当然的解释面前,
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可笑。“可是……”我张了张嘴,还想挣扎一下。“没有可是,
”秦晨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保护者的强势,“姐,你就是太敏感了。放松点,
别把自己绷得那么紧。姐夫对你怎么样,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那真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
含在嘴里怕化了。他怎么会骗你?他又有什么必要骗你?”她端起咖啡杯,
优雅地啜饮了一口,然后看着我,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肯定:“相信我,姐。
一切都是你压力太大产生的错觉。回家好好睡一觉,或者,让姐夫带你出去度个小周末,
放松一下。别钻牛角尖了,嗯?”她温暖的手,她笃定的眼神,她合情合理的分析,
像一张巨大而柔软的网,将我紧紧包裹。那颗因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在她的安抚下,
一点点、一点点地落回了原处。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释然。是啊,大概真的是我太累,想太多了。
秦晨是我最亲的人,她怎么会骗我呢?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反手也握紧了秦晨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嗯,”我点了点头,
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可能……真的是我太累了。
”秦晨的话像一剂强效的安慰剂。那之后,我强迫自己把那些疯狂的念头抛到脑后。
生活似乎真的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甜蜜。牧野大概是察觉到了我之前的焦虑,
变得格外体贴。他推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应酬,尽量准时下班回家。
周末会特意安排一些轻松的节目,或者就只是待在家里,一起看一部老电影,或者各自看书,
安静地享受陪伴的时光。秦晨和翟栖也常常过来小聚。四个人围坐在我们客厅的地毯上打牌,
或者挤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准备一顿火锅,笑声总能轻易地充满整个空间。
看着秦晨和翟栖打情骂俏,看着牧野在厨房里笨拙地试图帮我切菜却总被嫌弃,
看着翟栖自然地拿起牧野的杯子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