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键盘声还在响。咔嗒。咔嗒。咔嗒。像催命。我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
没用。那声音钻进耳朵里,像小针扎。“李卷,”我闷在被子里,声音黏糊糊的,
“你还不睡?明天早八是灭绝师太的课。”键盘声停了半秒。“马上。
”李卷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晒了一星期的咸鱼干,“这个模型跑完最后一遍。”马上。
她的马上,通常等于我的两集电视剧加一个盹儿。我掀开被子一角,眯着眼看过去。
惨白的台灯光下,李卷的背挺得笔直,像根插在椅子上的标枪。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
蓝幽幽的。黑眼圈快掉到颧骨上了。她是我们宿舍,不,是我们系,
甚至可能是全校著名的“卷王”。早上五点,雷打不动,窸窸窣窣起床。
冷水洗脸的声音能把死人吵醒。接着是阳台传来的、压得极低的英语单词声,
伴随着楼下清洁工扫落叶的唰唰声,构成我噩梦的片头曲。而我,陈躺,人如其名。
人生信条: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最大的运动量是翻身和拿外卖。
目标是顺利毕业,找份不加班的工作,安稳躺平。我们俩,就是宿舍里的南极和赤道。
键盘声又密集起来。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摸出枕头底下的眼罩和耳塞。装备齐全,世界清净。
睡意刚爬上来一点,就听见“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接着是压抑的、急促的抽气声。我扯下眼罩。李卷弯着腰,手死死按着肚子,
脸色比刚才的屏幕光还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大颗大颗往下滚。她旁边,
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滚在地上。“李卷?”我坐起来,有点懵。她没理我,
抖着手去够那个药瓶,指尖都在打颤。“你怎么了?”我跳下床,拖鞋都顾不上穿,
冰凉的地板激得我一哆嗦。我比她快一步捡起药瓶。胃药。很常见的那种。“没事。
”她一把抢过去,声音哑得厉害,拧开盖子倒了两粒,干咽下去。动作快得我都没看清。
“老毛病。胃有点不舒服。”她重新坐直,手还按着胃,
眼睛却死死盯着屏幕上一串串滚动的代码。“不舒服就睡啊!”我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代码能比命重要?”她没回头,背对着我,肩膀绷得像块石头。“你不懂。”她声音很低,
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沉甸甸的,“我必须做完。
”键盘声再次响起。咔嗒。咔嗒。比刚才更重,更急。我站在冰凉的地板上,
看着她挺得笔直的、微微发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卷王室友,好像不只是卷那么简单。
那背影里,压着我看不见的东西。重得吓人。那天之后,我留了个心眼。李卷的日子,
精确得像她跑的程序。五点起床。冷水扑脸。阳台背单词。六点半,宿舍楼刚开,
她第一个冲出去,奔向图书馆占座。课永远坐第一排,笔记记得密密麻麻,像印刷体。
午饭永远是一个素菜加二两米饭,五分钟解决。下午没课就泡实验室,
或者图书馆角落那个固定的、插线板都被她磨亮了的座位。晚上雷打不动回宿舍敲代码,
不到后半夜不熄灯。胃药成了她桌上的常客。那瓶白色的药,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她吃药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背对着我们,仰头一倒,水都不用,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试过劝她。“李卷,你慢点吧,真会累垮的。”她眼皮都没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嗯。
”“哎,楼下新开了家烤鱼,听说不错,晚上一起去?”“你们去吧。我有个报告要赶。
”“那个选修课小组作业,我们随便弄弄就行啦,老师不严的。”她终于从屏幕前抬起头,
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有点空洞。“不行。”她说,“要做就做到最好。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行吧,你卷你有理。我继续我的咸鱼生活。睡到日上三竿,点外卖,
刷剧,游戏。偶尔良心发现去上节课,也是缩在最后一排打瞌睡。宿舍另外两个姐妹,
一个叫王悠,本地姑娘,家境不错,佛系追星,偶尔去图书馆看小说。另一个叫赵灵灵,
有点小八卦,喜欢研究星座塔罗牌。我们仨更像一国的,李卷像个异类,
一个高速旋转、不知疲倦的陀螺,在我们慢悠悠的节奏里格格不入地呼啸着。
王悠私下跟我嘀咕:“躺啊,你说李卷家里是不是特困难?看她吃穿用度,太省了。
”赵灵灵摆弄着她的塔罗牌,神神秘秘:“我给她算过,星盘显示她压力山大,
有业力枷锁哦。”我嚼着薯片,含糊地说:“谁知道呢。可能人家就是志向远大吧。
”日子像复印机里吐出来的纸,一天天过去。期中考试周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
宿舍楼深夜亮灯的窗口多了不少。连王悠和赵灵灵都开始临时抱佛脚。只有李卷,
依旧是那个节奏。五点起,后半夜睡。好像考试周对她来说,只是普通的一周。
她的镇定让人心慌。我慌了。彻底慌了。前半个学期躺得太舒服,书跟新的一样。
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开始疯狂借笔记、找重点、求划范围。“悠姐!灵灵!救命!
高数那个泰勒公式到底咋回事啊?”“躺姐,你笔记借我复印一下!不,拍照!我直接拍!
”王悠被我缠得没办法,抽出她的笔记:“喏,自己看吧。重点我都标了。
”赵灵灵则塞给我一个据说开过光的“记忆增强”水晶:“拿着,临时抱佛脚专用。”最后,
我的目光投向宿舍里唯一的光源——李卷的台灯。她正对着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专业书,
眉头微锁,手里转着笔,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字迹工整得像艺术品。我蹭过去,
堆起讨好的笑:“卷姐…那个…计组的重点,能不能…借我瞅瞅?”李卷停下笔,转头看我。
她的黑眼圈更重了,但眼神很亮,像淬了火的刀锋。“重点?”她声音没什么起伏,
“整本书都是重点。”我:“……”“不过,”她合上自己那本厚厚的笔记,
从旁边抽出一个薄薄的、用各色荧光笔标记得五彩斑斓的本子,递给我,
“这是我梳理的知识框架和易错点。”我如获至宝,差点给她跪下:“卷姐!你是我亲姐!
”“明早七点还我。”她淡淡地说,又加了一句,“复印的别弄脏。”“保证!绝对!
”我捧着那本“神之笔记”,感觉挂科离我远了一步。那晚,我破天荒地熬到了凌晨一点。
对着李卷的笔记,一边啃着外卖炸鸡,一边痛苦地理解那些天书般的概念。
李卷的键盘声在旁边伴奏,咔嗒咔嗒,像在嘲笑我的挣扎。第二天考高数。
考场里一片哀鸿遍野。我拿到卷子,扫了一眼,眼前一黑。完了,芭比Q了。
李卷笔记上的重点,完美地避开了老师出的所有大题。交卷出来,我像个游魂。
王悠和赵灵灵也蔫头耷脑。“完了完了,最后一题我乱写的。”“那个积分我压根没看懂!
”“躺啊,你咋样?”我有气无力:“我感觉…李卷的笔记…可能是个陷阱…”正说着,
李卷从考场出来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脚步很快,径直穿过走廊,像一阵风。
周围考砸的哀叹声,似乎一点也吹不进她的世界。“她肯定考得很好。”赵灵灵小声说。
“废话,”我翻了个白眼,“人家那笔记,是给自己那种段位的人看的,我等凡人,
看了也是白看。”成绩很快下来了。毫无悬念。李卷的名字高挂在榜首,断层第一。
那分数高得刺眼。我和王悠、赵灵灵的名字,在及格线附近徘徊,像难兄难弟。我的高数,
62分,险险飘过。宿舍里气氛有点微妙。考砸的沮丧,
和对李卷那种非人成绩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王悠看着手机上的成绩单,叹了口气:“唉,
人比人得死。”赵灵灵趴在她的小熊抱枕上,有气无力:“躺啊,
我们下学期还一起选那个‘四大名捕’之一的课吗?我感觉我顶不住了。”我没说话,
眼睛盯着李卷。她坐在桌前,电脑开着,屏幕上是一个复杂的图表。她看着自己的成绩,
脸上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她在看奖学金公示名单。她的名字排在特等奖学金那一栏,后面跟着一个不小的数字。
可她的表情,不像看到了钱,倒像看到了债主。“卷姐,恭喜啊!
”赵灵灵还是打起精神祝贺了一句。李卷像是被惊醒,猛地回神,
扯出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嗯。”她应了一声,迅速关掉了网页,
重新点开那个建模软件,屏幕的光重新映在她脸上,蓝幽幽的。好像那个刺眼的分数,
那个能解决很多问题的奖学金数字,对她来说,都不如眼前一行行跳动的代码重要。或者说,
都压不住她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我看着她挺直的、僵硬的背影,心里那个疑问越来越大。
她到底在拼什么?那个疑问,在不久后的一场深夜,得到了血淋淋的答案。那是个周末。
王悠回家了。赵灵灵跟网友面基去了。宿舍里就剩我和李卷。我追一部甜宠剧追得正上头,
抱着平板嘿嘿傻笑。李卷在赶一个据说很重要的比赛项目。键盘声密集得像暴雨。突然,
暴雨停了。死一样的寂静。我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李卷整个人僵在椅子上,
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没有一点血色。她放在键盘上的手,
手指蜷缩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剧烈地颤抖。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的颤抖。
“李卷?”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她没反应。像是被抽走了魂。下一秒,她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她像是站不稳,踉跄了一下,手胡乱地撑住桌子,
碰倒了那个白色的胃药瓶。药片哗啦***了一地。她看都没看地上的药片,猛地转过身。
我吓了一跳。她的眼睛通红,里面全是血丝,像要滴出血来。那眼神里没有焦距,
只有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恐惧,浓得化不开。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砸在桌面上,也砸在我心上。“完了…”她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磨过喉咙,
“完了…全完了…”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着桌子慢慢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
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压抑的、绝望的哭声从她蜷缩的身体里闷闷地传出来,
像受伤小兽的哀鸣。不是平时那种冷静自持的、只会皱眉的卷王李卷。
眼前这个崩溃的、痛哭失声的李卷,陌生得让我心慌。我懵了。平板掉在床上也顾不上。
我赶紧跳下床,蹲到她旁边,手悬在半空,有点无措。“怎么了?李卷?出什么事了?
”我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再***到她。她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项目…项目数据…”她断断续续地呜咽,声音含混不清,
…核心…核心算法…被…被锁死了…有…有恶意代码…入侵…全…全毁了…”她猛地抬起头,
脸上全是泪痕,眼睛肿得厉害,
***裸的恐慌:“明天…明天是最后提交日…来不及了…来不及重做了…”她抓住我的胳膊,
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拿不到奖…拿不到钱…我爸…我爸他怎么办啊…”钱?爸?
这两个词像闪电劈进我混沌的脑子。“钱?什么钱?你爸怎么了?
”我反手抓住她冰冷颤抖的手,急切地问。李卷像是被戳破了最后一点支撑,彻底崩溃了。
她靠着我,哭得撕心裂肺,断断续续地,把那个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秘密,
血淋淋地撕开在我面前。
“我爸…去年查出…尿毒症…很严重…每个月…都要很多钱…做透析…”她哭得直抽气,
空了…亲戚…也借遍了…我妈…在老家…打三份工…也…也撑不住…”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他治病…一点都不能少…”“这次…这个国家级竞赛…一等奖…有五万…”她伸出五个手指,
抖得厉害,
够…够他半年的…透析费…和…一部分药费…”“现在…全没了…”她看着地上散落的药片,
又看看黑着屏的电脑,眼神灰败下去,
“全毁了…我…我救不了他了…”她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
压抑的哭声变成了一种绝望的呜咽,
么多夜…吃了那么多苦…都没用…都没用…”宿舍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和我沉重的心跳声。
我蹲在她旁边,手脚冰凉。原来如此。那些凌晨三点的键盘声。那些干咽下去的胃药。
那些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那些对分数和奖金近乎偏执的追求。那些黑眼圈,那苍白的脸,
那挺得笔直却微微发抖的背…一切都有了答案。不是志向远大。是身后深渊万丈。
是父亲悬在生死线上的命。她不是在卷。她是在拼命,用她自己的命,去换她爸的命。
咸鱼如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的重量,原来真的可以把一个人,压垮成这样。
“李卷。”我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的眼眶也热得厉害。我用力把她冰冷的手攥紧,“别怕。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地看着我,像个迷路的孩子。“还没到最后一刻。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一起想办法。”她眼里的绝望似乎裂开了一条缝,
透进一丝微弱的光。“办法?”她喃喃道,声音沙哑。“对,办法。”我脑子飞快地转着,
肾上腺素飙升,比当年高考最后十分钟改选择题还***,“你刚才说,是核心算法被锁了?
有恶意代码入侵?”李卷点点头,眼神恢复了一点焦距,
…是冲着竞赛来的…专门破坏关键节点…现在重写核心算法…时间根本不够…”“重写不行,
那…解锁呢?”我盯着她,“你不是说你是卷王吗?技术大牛!破解它!”李卷苦笑了一下,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对方…用了很新的加密方式…而且…时间…”“时间还有多少?
”我打断她。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声音发颤:“离…离最终提交截止…还有…九个小时。
”九个小时。天都快亮了。“够了!”我猛地站起来,感觉全身的咸鱼血液都在沸腾,
“李卷!现在!立刻!马上!把那个该死的被锁的文件发给我!还有你之前所有的备份,
思路草稿,全部!发我!”李卷被我吼得一愣,下意识地操作电脑,把文件发到我微信上。
我一把抓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机速度快得惊人。
点开那个复杂的、我看一眼就头晕的工程文件。屏幕上一片混乱的代码,
还有刺眼的红色警告框。“现在,你告诉我,”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破解这玩意儿,关键是什么?需要什么?别跟我说术语,说人话!我能听懂的部分!
”李卷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但也许是绝境中的一丝本能,
…系统底层的一个伪装进程里…需要特定的追踪工具…还要绕过它的反追踪陷阱…”“工具!
什么工具?你有吗?”我问。
“有…在我移动硬盘里…但是…那个工具很复杂…需要时间配置环境…”“环境我来弄!
”我打断她,脑子异常清醒,“你告诉我步骤!一步一步!***作!
你负责集中精力对付那个密钥!我们分头!”李卷看着我,
眼里的绝望一点点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取代。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重重点头:“好!
”她迅速报出一个工具软件的名字和版本号,以及一串配置指令。我一边听,
一边手指在键盘上飞,打开终端,输入指令。平时用来打游戏和刷剧的电脑,此刻风扇狂转。
李卷则坐回她的位置,戴上耳机,眼神锐利得像鹰,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快得出现了残影。她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
只有屏幕的光在她脸上跳动。宿舍里只剩下密集的键盘敲击声。我的,她的。
像两挺机枪在扫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从浓黑,到墨蓝,再到泛起鱼肚白。
我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手指因为长时间操作而酸痛僵硬。配置环境遇到了几个坎,
都是李卷语速飞快地指导我跨过去的。我感觉自己像被填鸭一样塞进了一堆完全陌生的知识,
脑子快炸了。李卷那边,额头上全是汗,嘴唇抿得死紧。有好几次,我听到她烦躁地低咒,
或者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显然,那个密钥比想象的更狡猾。“找到了!”李卷突然低吼一声,
声音带着极度的疲惫和狂喜,“密钥序列!动态的!最后三组!”“快!传给我!
”我精神一振。数据传过来。我立刻按照她之前的指示,启动工具,输入密钥序列。屏幕上,
进度条开始缓慢地移动。1%…5%…10%…慢得让人心焦。“快啊!再快点!
”我盯着进度条,恨不得用手去推它。“别催!”李卷紧盯着她自己的屏幕,
手指还在辅助操作,“它在对抗!稳住!”时间,只剩最后三个小时。进度条卡在78%,
不动了。“怎么回事?”我急了。“反制陷阱!”李卷脸色一变,“它启动了自毁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