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指尖在颤抖,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如同冬日的霜气顺着血管蔓延。
她第三次确认桌上的日历——距离满月还有七天,但月光已经亮得不正常,
像掺了水银的牛奶,把整个书房都浸泡在惨白的光晕里。
羊皮纸上未干的墨迹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那些根本不属于她的字句照得清清楚楚:"我愿在下一个满月之夜成为雷恩·霍尔的妻子"。
信纸边缘还画着两个拙劣的爱心,墨水晕染开的痕迹像两团干涸的血渍。艾琳清楚地记得,
三天前自己写下的明明是婉拒婚约的言辞:"承蒙厚爱,然幽光森林的诅咒未除,
恕难从命"。"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呜咽。
左手腕上的旧伤突然开始抽痛,那是缠绕多年的褪色缎带遮掩的地方。
烛台上的火焰突然蹿高了三寸,火舌舔舐着信纸边缘。艾琳慌忙抢救,
却在纸张背面发现若隐若现的指纹。那些指纹排列成奇怪的螺旋状,
指腹纹路间还残留着银蓝色的粉末——正是她上周在月光下采集的梦魇草花粉。
记忆的碎片突然刺入脑海。三天前的深夜,她伏在书桌前写信时,
曾听见阁楼传来锁链晃动的声响。当时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栅,
而她投在墙上的影子似乎比往常更加浓重,边缘还泛着诡异的毛边。
"咚——咚——"阁楼的老座钟突然敲响,铜质音锤却卡在第二下,发出嘶哑的颤音。
艾琳的脊背绷得笔直,她慢慢转头,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正缓缓曲起膝盖,
做出她此刻绝对没有做的提裙礼动作。月光透过彩绘玻璃,
在影子周围镀上一层钴蓝色的光晕,那颜色让她想起童年时打翻的毒芹汁,
在亚麻桌布上蚀出的花纹。"停下!"银质拆信刀刺入橡木护墙板时,
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刀柄上镶嵌的月光石突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
照亮了地板上正在延伸的湿漉漉脚印。那些脚印边缘泛着银蓝色的霉斑,
每步都在地板上腐蚀出细小的凹痕,
散发出腐朽的薰衣草香——正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熏香味道。艾琳扯开左手腕的缎带,
褪色的丝绸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苍白的弧线。蛛网状的黑色血管在她苍白的皮肤下蠕动,
当她念出童年雷恩教她的狩猎咒语时,那些血管突然暴起,
像数十条饥饿的影蛇扑向脚印消失的方向。"以暗缚暗,以影锁影!
"整座庄园顿时活了过来。橡木地板像受伤的野兽般震颤,墙纸下的霉斑组成诡异的图腾,
天花板的裂缝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血珠。
最可怕的是书房角落的穿衣镜——镜中的"艾琳"正用拆信刀割开自己的手腕,
而现实中的她明明站在原地未动。禁书区的铁门自己打开了,生锈的铰链发出垂死般的***。
艾琳的影绳在地板上拖出焦黑的痕迹,像被无形火焰灼烧过一般。她赤脚踏过冰凉的石板,
足底传来黏腻的触感——不知何时,整个走廊都覆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菌丝,
随着她的脚步发出婴儿啼哭般的细响。《永夜契约》摊开在包铜书架上,
发霉的羊皮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洁白如新。艾琳看见自己的影子站在书架阴影里,
长满霉斑的手指正在翻动书页。最可怕的是影子脖颈后——那里本该有个羽毛形状的胎记,
现在却变成了锁链纹样,每道链环都在月光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滴在地板上变成蠕动的血虫。"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艾琳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她的影绳将书架捆成茧房,古老的书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一缕头发垂落眼前,
她惊恐地发现发梢不知何时变成了银白色。影子突然转过头,
艾琳终于看清对方的脸:那确实是自己的容貌,但左眼下方多了一颗泪痣,
嘴角保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弧度。当她注视影子的眼睛时,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入太阳穴,
无数陌生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炸开——她看见自己穿着染血的婚纱站在祭坛上,
雷恩的胸口插着她常用的拆信刀;看见村民们举着火把包围庄园,
而"她"正在阁楼焚烧那些珍贵的药草笔记;最可怕的是最后一个画面:法典最后一页上,
用血写着她的名字和今天的日期,而签名者的笔迹赫然是三百年前的初代家主。
"当影子开始结果,被遗忘的将重获姓名..."这声叹息同时从书页和她心底响起。
艾琳这才注意到,《永夜契约》已经自动翻到画着双生树插图的那页。
影子用指尖轻点树干分叉处,树皮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心脏。
那颗心脏上缠着与她手腕相同的缎带,只是颜色鲜艳如新。阁楼传来铸铁断裂的巨响,
整栋建筑随之震动。水晶吊灯砸落在地,飞溅的碎片划破艾琳的脸颊。她分神的刹那,
影子突然化作雾气钻入她脚下。剧痛从脚踝窜上脊椎,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捡起拆信刀,
在左臂刻下与影子脖颈完全相同的锁链图案。鲜血顺着苍白的手臂蜿蜒而下,
在肘关节处凝结成诡异的符文——那是古老契约的签名处。
当第一滴血落在《永夜契约》上时,整本书燃起银白色火焰。
火焰中浮现出雷恩的影像:青年正在村庄广场接受祝福,而欢呼的村民们脚下全都没有影子。
更远处,教堂的彩窗映出两个正在厮打的艾琳,其中一个脖颈后的锁链正在碎裂,
另一个则举着沾血的婚纱头冠。剧痛让艾琳跪倒在地,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怀表从口袋滑出,
表盖弹开的瞬间,她看见指针正在疯狂逆向旋转。在彻底陷入昏迷前,
她听见影子贴在她耳边低语,那声音像无数细针扎进鼓膜:"你才是被囚禁的那个,
我亲爱的牢笼。三百年来,每个艾琳都以为自己才是主人......看看你左手腕内侧吧,
那根本不是胎记,是上一任囚徒的牙印。"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皮。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
艾琳恍惚看见自己的影子站在房间对角,正从染血的婚纱口袋里,
掏出一把与她一模一样的铜钥匙。雷恩·霍尔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惊醒,
左臂传来蚀骨般的疼痛。他掀开被汗水浸透的亚麻衣袖,借着残月微光,
看见一道陌生的伤口正在皮肤下蠕动——那是个完美的新月形伤疤,
边缘整齐得像被最锋利的匕首划过,却又带着愈合多年的淡白色泽。最诡异的是,
当他用指尖触碰时,伤疤深处传来微弱的心跳震动。
"见鬼......"雷恩倒吸一口凉气。阁楼突然传来缥缈的童谣声,
那是艾琳小时候总哼的调子,此刻却变成了用古老语言吟唱的版本。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他发现自己竟能听懂每个晦涩的音节:"当影子开始偷窃月光,
被遗忘的名字将在镜中复活;当第十三个午夜钟声敲响,
囚徒将戴上狱卒的锁链......"床头的银怀表毫无征兆地发出刺耳的齿轮摩擦声。
雷恩抓起这个从不离身的传家宝——霍尔家族代代相传的鎏金怀表,表盖竟自动弹开。
玻璃表盘内侧正渗出细小的血珠,这些血珠在十二个刻度间流动,
逐渐组成一行扭曲的文字:"她在撒谎"。窗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喧闹。雷恩推开橡木窗,
潮湿的晨雾立刻涌进来,带着反常的薰衣草香气。
村民们正扛着新鲜砍伐的榭寄生往广场聚集,那些本该翠绿的枝叶上却覆满银蓝色霉斑。
人群中心的艾琳穿着他从没见过的湖蓝色长裙,裙摆绣着与怀表背面相同的锁链纹样。
她正将某种闪着银光的粉末撒向欢呼的村民,粉末接触皮肤的瞬间,
被撒中的人就会突然静止,露出恍惚的微笑。雷恩的血液瞬间凝固——所有站在晨光中的人,
脚下都没有影子。"雷恩!"楼下的艾琳突然抬头,嘴角扬起他熟悉的弧度,
但左眼下方多了一颗陌生的泪痣。她举起的手腕上缠着崭新的湖蓝色缎带,
与真正的艾琳常年佩戴的褪色缎带形成鲜明对比,"快来看我培育的月光玫瑰!
"她的声音像掺了蜜的毒药,雷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闪回七岁那年,
小艾琳误触玫瑰后全身浮肿、呼吸困难的场景。那次是他用祖传的草药配方救回了她,
而现在的"艾琳"手中那束妖艳的蓝玫瑰,正不断滴落银色汁液,
在石板路上腐蚀出细小的孔洞。他下意识摸向腰间匕首,
却摸到个陌生的硬物——那是把古旧的铜钥匙,匙柄刻着幽光森林的微缩地图,
某个位置标记着教堂图案。钥匙齿痕间还卡着半片干枯的曼德拉草叶子,
正是艾琳药圃里特有的品种。广场上的骚动打断了他的思绪。老牧师瘫坐在喷泉边,
颤抖的手指指向教堂彩窗。原本描绘圣徒受洗的玻璃画,
此刻竟变成两个艾琳持刀对峙的场景。其中一个脖颈缠绕锁链,另一个的婚纱正被鲜血染红。
"是预兆!"屠夫的儿子尖叫着后退,撞翻了蜂蜜摊,"女巫在自我分裂!
"粘稠的蜂蜜在地上蔓延,竟自动组成与雷恩左臂伤疤相同的图案。人群瞬间炸开锅,
雷恩看见"艾琳"从容地走向彩窗,染着银蓝色指甲的手指轻抚玻璃。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她的手掌直接穿透了玻璃,从内部取出一滴凝固的彩色泪珠。"只是月光折射。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沙哑,与真正的艾琳清亮的嗓音截然不同,
"昨晚的满月能量......"雷恩的怀表突然疯狂震动。
他低头看见血珠文字变成了:"看她的影子"。晨光中,
"艾琳"的脚下确实拖着一道淡淡的阴影——但那影子正在自行翻动一本虚幻的书,
而本体分明双手空空。更可怕的是,当某个村民不小心踩到那道影子时,
他的身体立刻变得透明,如同正在溶解的蜡像。"雷恩大人!"杂货铺老板娘拽住他的袖子,
眼里闪着不自然的银光,"您未婚妻治好了我儿子的肺痨,用的是失传的月光疗法!
""未婚妻?"雷恩的喉咙发紧。他从未求过婚,三天前收到的分明是艾琳亲笔写的拒信。
老板娘却已经掀开她儿子的衣襟——少年胸口有个与雷恩左臂一模一样的新月疤痕,
只是颜色鲜红如新伤,正随着呼吸明暗变化。教堂钟声突然敲响十一下,
而东方的太阳才刚刚升起。雷恩的怀表指针开始逆向旋转,表壳变得滚烫。当他再抬头时,
发现所有村民都静止在原地,保持着完全相同的微笑弧度,
而"艾琳"不知何时已经贴到他面前,呼出的气息带着腐朽的薰衣草香。"你发现了对不对?
"她的指尖划过雷恩左臂的伤疤,剧痛让他单膝跪地。伤疤突然裂开,
露出里面蠕动的银蓝色菌丝,"别担心,等今晚的仪式完成,你就会像他们一样幸福地遗忘。
"她的裙摆扫过地面时,雷恩看见无数菌丝正从裙底蔓延。
这些发光的丝状物爬上村民的脚踝,钻进他们的七窍。
最年迈的编筐匠突然开始用古老语言吟唱,声音与雷恩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老匠人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银白色,瞳孔里倒映着两个交叠的月亮。怀表突然爆开,
齿轮碎片在空中组成一幅微缩地图——正是铜钥匙上幽光森林的立体投影。
某个闪烁的红点标记着教堂地下室的位置。雷恩趁机挣脱"艾琳",冲向教堂侧门时,
听见她在身后轻笑:"你逃不掉的,每个时空的你都试过了。
"生锈的铁门被铜钥匙轻易打开。霉味与陈旧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雷恩却愣在台阶上——整个地下室变成了巨大的镜厅,数百面古董镜组成错综复杂的迷宫。
每面镜子都泛着病态的绿光,镜框上缠绕着干枯的玫瑰藤蔓。更可怕的是,
镜中映出的全是不同年代的"艾琳":最古老的一面铜镜中,
身着中世纪束腰裙的艾琳正在用影绳绞杀一名骑士;维多利亚风格的镀金镜框里,
撑着阳伞的艾琳站在燃烧的庄园前微笑;最近的一面现代水银镜中,
他熟悉的艾琳正用拆信刀刺向自己的影子,而镜面角落显示的时间是——今晚的满月时刻。
地下室中央的石棺突然发出指甲刮擦般的声响。雷恩壮着胆子推开沉重的棺盖,
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漂浮着一团人形黑影。当他举起油灯细看时,
最近的黑影突然贴到玻璃上——那赫然是此刻正在广场上的"艾琳"的轮廓,只是没有泪痣,
脖颈上缠绕着实体化的锁链。棺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当第十三个容器被填满,
真正的月光将永远熄灭。"字迹下方是个羽毛形状的印记,
与艾琳曾经给他看过的家族徽记一模一样。雷恩的怀表残骸突然发出最后一声嗡鸣。
他循声看向角落,在最古老的那面铜镜后发现隐藏的夹层。灰尘覆盖的羊皮纸上,
是真正艾琳的笔迹:"雷恩,如果你找到这个,
求救信号;最重要的是——永远别让我的影子碰到那本......"文字在这里突然中断,
最后那个未完成的单词被大片褐色的污渍遮盖。雷恩的手指抚过纸面,
突然感到背后袭来刺骨寒意。镜中的倒影比他慢了三秒才抬头,而所有玻璃罐里的黑影,
都转向了地下室入口。银蓝色的菌丝正如潮水般从门缝渗入,
伴随着熟悉的、带着泪痣的"艾琳"的哼唱声。
这次她唱的歌词清晰可辨:"当最后一个守护者停止呼吸,
笼与囚徒将交换命运......"雷恩突然明白羊皮纸上那个被污渍遮盖的单词是什么了。
他看向自己左臂的伤疤——那里正浮现出与艾琳脖颈上一模一样的锁链纹样。最可怕的是,
他发现自己能听懂这句歌词,不是因为古老语言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