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要把天砸穿。陈砚之站在“陈家老宅”的雕花门楼前,
指腹反复摩挲着那枚黄铜钥匙,匙柄上“陈”字的刻痕已被磨得发亮,却仍硌得指节生疼。
律师三天前递给他钥匙时,特意强调这是他素未谋面的曾祖父临终前攥紧的物件,
指骨几乎嵌进了金属里,法医费了好大劲才取下来。推开门的刹那,
一股混合着潮湿泥土、陈年霉味与淡淡脂粉的气息扑面而来,
像有只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门厅的青石板上,一道暗红色的痕迹蜿蜒至楼梯口,
在昏暗天光下泛着黑紫,像条凝固了半世纪的血蛇。
一、会流泪的肖像客厅正中的酸枝木八仙桌上,摆着只青花缠枝莲纹的笔洗,
里面盛着半汪浑浊的水,水面漂着三瓣干枯的白梅。墙上悬挂的油画占了整整一面墙,
画中女子穿着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细碎的银线梅花,左手腕戴着只羊脂玉镯,
那抹莹白在昏暗中竟像有生命般微微颤动。陈砚之放下行李箱时,
眼角的余光瞥见画中玉镯的位置变了——方才明明戴在左手腕,此刻却稳稳当当圈在右手上。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再看时,玉镯仍在左手,仿佛方才的景象只是旅途劳顿产生的幻觉。
“别自己吓自己。”他低声自语,转身去拖箱子,却在转身的瞬间,
看见墙角那面蒙着白布的穿衣镜里,透出个模糊的影子。镜中人梳着双环髻,
发间插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正对着他缓缓抬手,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皓腕,
腕间有道深可见骨的疤痕。楼梯突然发出“咯吱”一声脆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朽坏的木板。
陈砚之猛地回头,抄起门边的铁制烛台,一步步踏上楼梯。二楼的走廊比想象中长,
墙纸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泛黄的报纸,日期印着“民国二十九年三月初七”,
头版新闻的标题被墨渍晕染,勉强能辨认出“陈家大婚,新娘……失踪”的字样。
走廊尽头的卧室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缕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推开门的瞬间,梳妆台上的菱花镜突然反射出刺目的光——镜中映出的床幔正在无风自动,
帐角垂着的银铃明明在剧烈摇晃,却听不见半点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所有声音。
“谁在那儿?”陈砚之举着烛台冲进房间,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水绿色的被面上绣着戏水鸳鸯,只是鸳鸯的眼睛竟是用朱砂点的,
在暗光里像两团跳动的鬼火。转身时,菱花镜里多了双眼睛。那双眼长在画中女子的脸上,
此刻正从镜面深处往外看,瞳孔里映出的,是他自己惊恐的脸。
二、夜半梳头声凌晨两点十七分,陈砚之被一阵规律的“簌簌”声吵醒。声音很轻,
像是有人用桃木梳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楼下断断续续飘上来,钻进耳朵里,
带着种黏腻的潮湿感。他抓起枕边的瑞士军刀,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手机的光照亮楼梯,
光柱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纤维,凑近了才发现,竟是一根根乌黑的发丝,长的足有三尺,
短的刚及耳垂,都在缓缓蠕动,像活物般往楼上爬。走到二楼转角,
那声音突然清晰如在耳畔。陈砚之趴在扶手上往下看,客厅的月光透过窗棂,
在地板上投下网状的阴影,阴影里站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在梳头。
乌黑的长发垂到脚踝,发尾还在滴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里倒映出她的影子,
却没有头。她梳得极慢,每梳一下,就有几根头发落在地上,接触地面的瞬间便化作青烟,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烧头发的焦糊味。桃木梳泛着诡异的暗红,齿间缠着几缕银丝,
像是有人的头发被生生扯了下来。“你是谁?”陈砚之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军刀在掌心沁出冷汗,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发出“嗒”的轻响。身影猛地转身,
陈砚之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张脸一半光洁如玉,右边脸颊却爬满了蛛网般的疤痕,
像是被大火烧过,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右边嘴角却裂着道狰狞的口子,
一直延伸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床。她的眼睛是浑浊的白,像是蒙着层白翳,
却精准地“看”向他的方向。“少爷,该梳头了。”她的声音忽男忽女,
像是两个人的声音在喉咙里撕扯,“你的头发,该留长了。”陈砚之转身就跑,
却发现楼梯的台阶不知何时变成了光滑的斜坡。他沿着斜坡滚下去,重重撞在八仙桌腿上,
额头磕出个血口子,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滴在笔洗里,那三瓣干枯的白梅突然舒展花瓣,
在血水里开出妖异的红。抬头时,他看见那女人正站在油画前,
桃木梳在画中人的头发里穿梭,画中女子的头发竟真的在变长,垂到画框外的发丝触到地面,
立刻生根发芽,长出暗红色的藤蔓,藤蔓上结着一颗颗眼珠形状的果实。
“民国二十九年的雨,也这样大。”女人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那天清沅穿着红嫁衣,站在梅树下等你曾祖父,梳断了三把桃木梳,每把齿间都缠着血。
”陈砚之抓起笔洗砸过去,女人像烟一样散开,笔洗撞在油画上,玻璃碎裂的瞬间,
他清楚地看见画中女子眨了眨眼,嘴角的梨涡里,盛着半滴暗红的血珠。
三、樟木箱里的嫁衣天亮后,雨势渐歇。陈砚之在书房角落发现了个上了锁的樟木箱,
箱子表面贴着泛黄的囍字,边角磨损处露出底下的暗红,像是浸透了血。
铜制的锁扣是双凤衔珠的样式,珠子是暗红色的,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仔细看才发现是用血丝缠绕而成。他用军刀撬开铜锁,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樟木的香气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后退。
箱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绸缎,上面放着件石榴红的嫁衣,金线绣的凤凰图案栩栩如生,
凤眼里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在光线下闪着冷光。嫁衣的盘扣是用银丝拧成的梅花形状,
每朵梅花的花蕊里都绣着个“沅”字。陈砚之壮着胆子伸手去碰,
指尖刚触到衣料就被针扎了下——衣摆处缝着密密麻麻的细针,针尖朝上,
像是无数只竖起的眼睛,针尾都缠着乌黑的发丝。嫁衣下面压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
封面上烫着“陈景澜”三个字,是曾祖父的名字。日记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缘卷曲,
像是被水浸泡过。陈砚之坐在门槛上翻读,风卷着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民国二十九年二月十二,遇清沅于戏楼后台。她刚唱完《霸王别姬》,卸了一半的妆,
左边脸颊贴着花钿,右边脸颊还带着油彩,笑起来时左边嘴角有个梨涡,像朵半开的梅。
”“二月十六,清沅说她有个双胞胎妹妹,名叫清漪。妹妹生下来就有胎记,
从眼角蔓延到耳根,像是被火烧过的痕迹,所以总戴着面纱。”“二月廿三,定亲。
清沅穿着月白旗袍,腕间有道新疤。她说练水袖时不小心被道具划伤,可那疤痕边缘太整齐,
倒像是用刀割的。”日记中间缺了整整十页,纸页的断裂处参差不齐,
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掉的。后面的字迹变得潦草狂乱,墨水像是掺了沙子,
又像是混了血:“她总在半夜梳头,梳下来的头发藏在妆奁最底层。昨夜我撬开看,
里面的头发堆成了小山,裹着半只耳朵,耳垂上有个针孔,像是戴过耳坠的。
”“清漪来找我,跪在雨里,说清沅在去年的戏楼大火里死了。她摘下面纱,
右边脸颊的胎记形状,和清沅嫁衣上的针脚一模一样。”“三月初六,
我在清沅的妆奁里发现了清漪的耳坠,上面缠着清沅的头发。她们的头发,竟长得一模一样。
”翻到最后一页,陈砚之的手指突然被纸页边缘的毛刺划破,血珠滴在纸上,
晕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显露出一行字,像是用血写的:“她们在共用这具身体,
白日是清沅,夜里是清漪——她们说,这样就能永远陪着我了。”窗外的老梅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