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窗外撒了把盐。
江焰在复习周忙得昏天黑地,专业书摊开占了半张桌子,笔记本上记满了红笔标注的重点。
闭馆音乐响起时,他才惊觉窗外己经黑透,收拾东西的手被冻得发僵——早上出门急,忘了戴手套。
走出图书馆,冷冽的空气瞬间钻进领口。
江焰缩了缩脖子,就看到路灯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沈听白裹着件黑色羽绒服,围巾绕了两圈,只露出双眼睛,正低头踢着脚下的积雪。
“等很久了?”
江焰走过去,鼻尖己经冻得通红。
沈听白抬起头,眼睛在雪光里亮得惊人,他从怀里掏出杯奶茶递过来:“刚到。”
杯壁还带着温热,是江焰喜欢的珍珠奶茶,三分糖,珍珠煮得糯糯的。
江焰接过奶茶,指尖被烫得缩了缩,暖意却顺着掌心漫到心里。
“你不用每天等我的。”
他吸了口奶茶,甜意冲淡了嘴里的苦涩,“我自己回去就行。”
“刚好顺路。”
沈听白插着兜往前走,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再说,你路痴,上次闭馆走反了方向,差点摸到教职工宿舍。”
江焰的脸颊有点热。
那是上周的事,他抱着书迷迷糊糊往前走,要不是沈听白打视频电话来喊住他,说不定真要在雪地里绕到后半夜。
两人并肩走着,谁都没说话。
雪花落在沈听白的发梢,很快融成小小的水珠,江焰看着他被冻得发红的耳廓,忽然想起他吉他盒里总放着的暖手宝——以前以为是他自己用,首到有次下雨,沈听白把暖手宝塞进他怀里,说“你手凉,拿着”。
平安夜那天,宿舍楼下摆满了卖苹果的摊位。
红色的包装纸裹着苹果,系着亮晶晶的彩带,在寒风里晃来晃去。
江焰抱着刚借的书往回走,远远就看到沈听白站在最大的那个摊位前,正和老板比划着什么。
“这个怎么卖?”
沈听白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
“十五一个,平安夜特价。”
老板笑着说,“买两个送你个小铃铛。”
沈听白皱了皱眉:“昨天我看还是十块。”
“今天平安夜嘛。”
老板搓着手,“图个吉利。”
江焰走过去时,正看到沈听白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十块,往老板手里塞:“就二十,不卖我去别家。”
老板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两个苹果塞进他手里。
“给。”
沈听白转过身,把其中一个苹果塞到江焰手里。
苹果被包装得很精致,红色的皱纹纸裹了三层,上面系着金色的彩带,蹭到江焰的手背,有点痒。
“谢……谢谢。”
江焰捏着苹果,忽然想起早上收到的匿名情书。
粉色的信封塞在图书馆的书里,字迹娟秀,说“总看到你和一个弹吉他的男生一起走,他看你的眼神很特别”。
他偷偷抬眼,沈听白正低头解另一个苹果的包装,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花,像落了层糖霜。
那天晚上,宿舍楼道里充斥着起哄声和拆礼物的响动。
302宿舍的老三收到了女朋友织的围巾,正举着在镜子前转圈;老大在拆家里寄来的包裹,里面塞满了腊肉和腊肠。
沈听白接了个电话,走到阳台上去讲,声音压得很低,但江焰还是听到了几句。
“我不回去……说了不想见他……钱不用你给,我自己够用……”沈听白挂了电话,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
打火机“咔哒”响了好几下,才在风里点燃火星。
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紧绷的侧脸。
江焰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去,递到他面前:“刚泡的,趁热喝。”
沈听白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模糊了他的表情:“我爸。”
江焰“嗯”了一声,没敢问太多。
他知道沈听白很少提起家人,偶尔说起来,语气里总是带着抵触。
有次乐队排练到半夜,陆燃接到他妈妈的电话,语气忽然软下来,挂了电话却对着吉他发呆,手指把琴弦按得发白。
“小时候他总说,搞音乐没前途。”
沈听白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听见,“我第一次在学校晚会弹吉他,他坐在台下,散场时当着同学的面说‘不务正业’。”
他弹了弹烟灰,雪粒子落在他的手背上,很快融成水。
“后来乐队解散那天,下着大雨,他开车来接我,把吉他扔到后备箱,说‘早告诉你会这样’。”
烟头烫到手指时,沈听白才猛地回神,把烟蒂摁在阳台的花盆里。
江焰注意到,他的眼眶有点红,像被烟呛到,又像藏着别的情绪。
“我觉得你弹得很好。”
江焰认真地说,“上次在地下通道听你弹《南方》,有个阿姨站着听了半小时,临走前塞给你个橘子,说‘比收音机里唱的还好听’。”
沈听白转过头,路灯的光透过雪幕落在他脸上,江焰看到他嘴角扬起一个很淡的弧度,像冰雪初融时的湖面。
“那个阿姨是卖橘子的,估计是橘子没卖完。”
“才不是。”
江焰急了,“她还说‘这小伙子眼睛亮,肯定能成’。”
沈听白忽然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江焰的头发,掌心带着烟草和雪的味道。
“知道了,借你吉言。”
新年第一天,江城下了场大雪。
江焰被手机闹钟吵醒时,发现沈听白的床铺是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从没睡过。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冽的空气涌进来。
楼下的空地上,有人用脚印踩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边缘还不太规整,像是踩错了又重踩的。
心形旁边站着的人穿着黑色羽绒服,正仰头往三楼看,围巾滑到了脖子上,露出冻得发红的下巴。
西目相对的瞬间,沈听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耳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他朝江焰挥了挥手,动作有点僵硬,然后转身跑回了宿舍楼,脚步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慌乱的脚印。
江焰摸着发烫的耳朵,哈出一口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
他看着楼下那个渐渐清晰的脚印心形,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远处的操场上传来欢呼声,大概是有人在堆雪人,笑声顺着雪风飘过来,甜丝丝的,像含了颗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