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单膝跪在织金凤纹地毯上,铠甲未卸,肩头还沾着边关的风尘。
"爱卿平身。
"女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此番平定北疆叛乱,当记首功。
"明昭抬头,瞥见御座旁站着几位着绛纱袍的男子,正执壶添香。
其中一人腕间金铃轻响,引得她多看了一眼。
"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天威。
"明昭从怀中取出虎符呈上,"叛军首领己伏诛,其残部退入漠北,十年内必不敢再犯。
"女帝轻笑,指尖在虎符上点了点:"虎符你且留着。
北疆军报说你三个月没睡过整觉?
"不等回答,便击掌唤人,"赐明将军玉液酒。
"鎏金酒盏递到眼前,明昭一饮而尽。
酒液滑过喉咙,她才惊觉是专供皇室的珍酿。
座上女帝己起身踱步,九凤裙裾扫过玉阶。
"你今年二十有八了吧?
"女帝忽然问,"苏老太傅像你这般年纪时,正夫侧室都齐备了。
"明昭握盏的手一紧。
来了,每次凯旋必有的戏码。
"臣一介武夫,恐委屈了京中公子们。
""裴尚书家的大公子,去年在重阳宴上见过你。
"女帝似笑非笑,"今日他府上办诗会,朕替你讨了张帖子。
"殿外更漏声声,明昭知道推脱不得。
她行礼时瞥见添香男子们交换的眼神,那种混合着怜悯与算计的目光,和五年前她第一次被催婚时一模一样。
---朱雀大街的柳絮粘在明昭的箭袖上,她烦躁地拍开。
亲卫队长林绯牵着马跟在半步后,欲言又止。
"说。
""将军真要去看那些酸文假醋的公子哥?
"林绯撇嘴,"上次兵部李大人硬塞来的画像里,就有这位裴公子。
据说诗书画三绝,但..."她压低声音,"二十有三还未定亲,怕是有什么隐疾。
"明昭突然驻足。
前方尚书府朱门洞开,门廊下几个锦衣公子正在说笑。
其中一人背对街面,雪青色袍角绣着银线兰草,在阳光下像一泓流动的泉水。
"那是...""裴玉衡。
"林绯倒吸一口气,"居然不戴贞洁铃!
"仿佛感应到视线,那人转过身来。
明昭呼吸一滞——远山眉下生着一双凤眼,右眼角一粒朱砂痣,衬得肤色如新雪。
与其他公子敷粉涂朱不同,他面上干干净净,只在腰间悬了枚青玉印章。
"将军?"林绯碰了碰她手肘。
明昭这才发现请帖己被汗浸湿一角。
她大步上前,听见门房高声唱名:"北疆统帅明昭将军到——"水榭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十几个华服公子齐齐起身行礼,腕间银铃叮咚如雨。
唯有那袭雪青身影只是微微躬身:"裴玉衡见过将军。
"一室死寂。
明昭看见有位蓝衣公子拼命拽裴玉衡的衣袖,后者却恍若未觉。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虚扶:"公子不必多礼。
"指尖相触的刹那,明昭一怔。
这双执笔的手,掌心竟有薄茧。
"久闻将军威名。
"裴玉衡引她入席,衣袖带起一缕清冽松香,"今日以春深为题作诗,将军可要一试?"明昭接过狼毫,瞥见案上己有数幅墨迹未干的诗笺。
最上面那首字迹清峻,写着"三月不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落款正是裴玉衡。
"好诗。
"她真心赞道,"公子心系农事,难得。
"裴玉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轻笑:"将军慧眼。
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接下来的恐怕要惹祸了。
"侍从正展开他新呈的诗笺。
当"金笼巧锁凌霄羽,怎知鸿鹄志九霄"两句现出时,满座哗然。
一位紫衣女官拍案而起:"大胆!
这分明是讥讽凤制!
"明昭盯着纸上墨迹,忽然想起今晨军报中的密件——反抗组织"逆羽"近期活动频繁,其标志正是折断的凤凰羽毛。
"诗词之道,贵在含蓄。
"她慢慢卷起宣纸,感受到裴玉衡探究的目光,"本将倒觉得,裴公子是在自勉。
"水榭内窃窃私语。
裴玉衡的眸子亮得出奇,唇角微扬:"将军懂我。
"这一刻明昭确信两件事:一是裴玉衡眼角那颗朱砂痣在笑起来时会变成嫣红色;二是这场看似偶然的诗会,恐怕是精心设计的局。
---夜雨敲窗时,明昭正在灯下擦拭佩剑。
案头摊着从北疆带回的密报,其中一页画着折断的凤凰羽毛图案,旁边批注:逆羽组织,疑与三年前科举舞弊案有关。
"将军,裴府送来的谢礼。
"林绯捧着锦盒进来,"说是谢您今日解围。
"盒中是一方青玉镇纸,雕着兰草纹样。
明昭拿起时,发现底下压着张对折的纸笺。
展开后只有八个字:”铁甲浴血,素手栽兰“她心头一震。
这正是她去年在边关庆功宴上的醉语,当时帐中皆是心腹,怎会...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剑刃上一道未净的血痕。
明昭突然想起白天的触感——那掌心薄茧的位置,分明是常年握剑才能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