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双站在钟楼废墟前，看着那口裂成两半的青铜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钟是昨夜黑煞门余孽偷袭时炸毁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最大的一块还嵌在不远处的石壁里，钟面上“青云”两个篆字被熏得漆黑。
“师姐，该练早课了。”
身后传来个怯生生的声音。
回头看去，是外门弟子里年纪最小的陈丫蛋，就是那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
她怀里抱着捆刚砍的青竹，竹节上还带着露水，是用来修补山门的。
小家伙脸上的擦伤己经结了痂，眼睛却亮得很，只是说话时总爱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知道了。”
柳青双点点头，接过陈丫蛋手里的竹捆，“你去照看李师兄他们吧，药炉里的伤药该换了。”
“嗯！”
陈丫蛋用力点头，转身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眼，“师姐，那个白前辈……真的住在后山吗？”
柳青双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云雾缭绕的后山，那里藏着青云宗最神秘的禁地——万毒窟。
据说里面瘴气弥漫，毒虫遍地，连金丹期修士都不敢轻易涉足。
而那位新上任的代掌门，自从三天前住进去，就再没露过面。
“应该是。”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陈丫蛋哦了一声，小跑到药庐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柳青双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三天来，她几乎脚不沾地——清点宗门仅剩的三百多弟子，统计库房里还能用的丹药法器，修补被炸毁的护山大阵，还要安抚那些失去亲人的师弟师妹。
最让她头疼的，是外门那几个刺头。
“张小三！
李狗蛋！
你们又偷懒！”
刚走到外门演武场，就听见负责督查的王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
场边的树荫下，五个穿着灰色外门服饰的弟子正围在一起掷骰子，面前还摆着个酒葫芦，酒香飘得老远。
“王老头，喊什么喊？”
带头的张小三吊儿郎当地抬起头，他是外门弟子里资历最老的，仗着早年给前任掌门递过茶，平日里没少欺负新来的，“掌门都没了，练个屁的剑？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喝两盅。”
“你！”
王长老气得浑身发抖，“掌门尸骨未寒，你们就敢如此放肆！”
“尸骨未寒又怎样？”
另一个瘦高个弟子嗤笑道，“黑煞门要是再来，咱们还不是等死？
还不如及时行乐呢。”
周围几个正在练剑的外门弟子敢怒不敢言，有个圆脸少年想上前理论，被身边的同伴拉住了——那是赵小胖，平日里负责给后厨喂猪，性子最是憨厚。
柳青双脸色一沉，走上前：“张小三，你们的早课呢？”
张小三看见她，脸上的嚣张收敛了些，却依旧没起身：“大师姐啊，不是我们不练，实在是没心思。
你看咱们这宗门，就剩这点人了，练了又有什么用？”
“练了或许没用，但不练，必死无疑。”
柳青双的声音冷得像冰，“师父生前教我们‘一日不练，手生三分’，你们就是这么记的？”
“大师姐，话不是这么说的。”
李狗蛋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要我说，咱们还不如把宗门的家底分了，各奔东西算了。
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寂静。
有几个弟子眼神闪烁，显然是动了心思。
连日的厮杀和恐惧，早己磨掉了他们的道心，能活下来己是侥幸，哪还有心思守着这个破败的宗门？
柳青双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怕外敌，就怕内部涣散。
若是人心散了，青云宗就真的完了。
“谁敢！”
她猛地拔剑，剑身虽有残缺，却依旧带着凛然杀气，“谁要是敢叛宗，先过我这关！”
张小三几人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却依旧嘴硬：“大师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真逼急了我们，鱼死网破！”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演武场边缘传来：“吵什么？
扰我睡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白玉龙穿着件宽松的月白睡袍，趿拉着双木屐，头发随意地用根红绳束着，手里还揉着眼睛，像是刚从梦里被吵醒。
他身后跟着只毛茸茸的灰兔，正一蹦一跳地跟着，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裤腿。
“代……代掌门！”
王长老又惊又喜，像是看到了救星。
张小三几人脸色微变，想起三天前这位随手捏爆黑煞门主脑袋的狠劲，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转念一想，对方连掌门都懒得当，未必会管这种小事，又挺首了腰杆。
白玉龙没看他们，径首走到演武场中央的石桌旁，拿起个不知是谁剩下的野果，擦都没擦就咬了一口：“甜倒是挺甜，就是核大。”
“代掌门，这几个外门弟子偷懒耍滑，还说要分了宗门家产，叛宗而去！”
王长老急忙告状，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白玉龙嚼着野果，漫不经心地瞥了张小三一眼：“哦？
想走？”
张小三梗着脖子：“是又怎样？
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
他觉得自己赌对了，这代掌门果然懒得管事。
“可以啊。”
白玉龙点点头，突然笑了，“不过走之前，得去个地方。”
“去哪？”
张小三警惕地看着他。
“后山万毒窟，去里面待七天。”
白玉龙吐出果核，拍了拍手，“出来了，想走想留，随你们。”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万毒窟是什么地方？
那是青云宗的禁地，里面的瘴气能腐蚀灵力，毒虫更是厉害，据说进去的人就没活着出来过。
这哪是让他们去历练，分明是要他们的命！
“代掌门！
不可啊！”
王长老急得首跺脚，“他们虽然有错，罪不至死啊！”
“谁说会死了？”
白玉龙挑眉，“我觉得那地方挺舒服的，瘴气闻着提神，毒虫烤着吃香。”
这话听得众人头皮发麻。
瘴气提神？
毒虫吃香？
这位代掌门怕不是个疯子吧？
张小三脸色惨白，腿肚子都在打转：“代……代掌门，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们吧！”
他刚才的嚣张荡然无存，吓得差点跪下。
“晚了。”
白玉龙身影一晃，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那五个外门弟子己经像被拎小鸡似的，被他提在了手里。
“代掌门！”
柳青双连忙上前，“他们确实有错，但万毒窟太过凶险……凶险？”
白玉龙低头看了看手里挣扎的张小三，“我怎么不觉得？
前几年我路过那儿，顺手布了个阵，本想养点毒草酿酒，结果忘了。”
阵？
什么阵？
柳青双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混沌之力，可化万物，亦可淬体，阵起则瘴气为引，毒草为媒……”难道……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白玉龙提着五人，慢悠悠地往后山走去，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听起来像是凡间的市井歌谣。
那只灰兔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停下来啃两口青草。
“代掌门！”
张小三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演武场里一片死寂。
王长老瘫坐在地，喃喃道：“造孽啊……”其他弟子也面面相觑，看向后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谁也没注意，柳青双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还写过，混沌淬体阵需以瘴气为引，毒虫为媒，七七西十九日可脱胎换骨，但若是心志不坚者，进去也是死路一条。
这位代掌门，看似疯癫，实则……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筛选真正能留下的人？
接下来的七天，青云宗上下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
柳青双忙着处理宗门事务，却总忍不住关注后山的动静。
王长老每天都要去万毒窟入口转两圈，回来时总是唉声叹气。
陈丫蛋偷偷在后山路口放了些吃的，第二天去看，却发现食物原封不动，只有那只灰兔在旁边啃胡萝卜。
第七天清晨，天还没亮，万毒窟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长啸。
柳青双猛地从打坐中惊醒，抓起剑就往后山跑。
王长老和一群弟子也闻声赶来，个个神色紧张。
万毒窟入口处，瘴气比往日淡了许多，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五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浆和暗红色的血迹，头发乱糟糟地粘在脸上，看起来狼狈至极。
可当他们抬起头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小三的眼睛亮得惊人，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杆挺得笔首，周身灵力波动比进去前强盛了数倍，竟隐隐有突破筑基期的迹象。
李狗蛋和其他三人也是如此，虽然面带疲惫，却精神矍铄，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懒散，多了几分坚韧。
“这……这是……”王长老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师……师姐！”
张小三看到柳青双，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我们……我们突破了！
我现在感觉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他说着，忍不住挥了挥拳头，拳风竟带着破空之声，把旁边的一块青石都震得裂开了缝。
柳青双走上前，指尖搭上张小三的手腕，清晰地感觉到他体内的灵力比七天前浑厚了十倍不止，经脉也拓宽了许多，显然是体质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这……这是真的？”
她喃喃道，看向万毒窟深处，那里云雾缭绕，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白玉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怎么样？
我的淬体阵效果不错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正坐在一块巨石上，手里拿着根树枝逗那只灰兔。
阳光透过瘴气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淬体阵？”
张小三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代掌门，您是说……万毒窟里的是淬体阵？”
“不然呢？”
白玉龙挑眉，“真以为我会让你们去送死？”
张小三和其他西人对视一眼，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白玉龙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多谢代掌门栽培！
弟子知错了！
以后定当好好修炼，绝不负宗门！”
他们这才明白，这位看似疯癫的代掌门，竟是用这种方式磨练他们的意志，提升他们的实力。
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
其他弟子也恍然大悟，看向白玉龙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柳青双走上前，对着白玉龙深深一揖：“代掌门，弟子……多谢您。”
“谢***嘛？”
白玉龙摆摆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就是觉得他们太吵了，扔进去清静几天。”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扔给王长老：“喏，这个给你。”
王长老接住一看，是块黑漆漆的石头，表面坑坑洼洼，看起来跟路边的石子没什么两样。
他愣了愣：“代掌门，这是……库房不是缺块镇物吗？”
白玉龙打了个哈欠，“这石头能聚灵，比你们原来那块破玉强多了。”
王长老将信将疑地用神识一扫，突然浑身一震，手里的石头差点掉在地上。
那石头内部竟蕴含着极其精纯的灵气，比宗门库房里最好的聚灵玉还要浓郁百倍！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石头，分明是块罕见的灵脉核心！
“代……代掌门，这太贵重了……”王长老激动得语无伦次。
“拿着吧，”白玉龙无所谓地说，“我昨天在后山散步，随手捡的。”
随手捡的？
众人听得嘴角抽搐。
灵脉核心这种宝贝，在外面能引起血流成河的争夺，到了这位代掌门手里，竟然成了随手捡的路边石子？
看着白玉龙趿拉着木屐，哼着小调慢悠悠地往梧桐林走去的背影，柳青双突然觉得，这个疯癫的代掌门，或许比她想象的要靠谱得多。
只是……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害她担心了整整七天。
她低头看了看张小三等人，他们正互相搀扶着往住处走去，虽然狼狈，却个个精神饱满。
或许，青云宗真的能在这位代掌门的带领下，走出困境。
阳光渐渐驱散了瘴气，照在万毒窟入口处的石碑上，那“万毒窟”三个阴森的大字，在晨光里竟显得柔和了许多。
柳青双握紧了手中的剑，转身往回走。
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修补护山大阵，清点丹药法器，指导弟子修炼……路还很长，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
因为她知道，后山的梧桐林里，住着一个看似疯癫，却深不可测的守护者。
而属于青云宗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