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阳光斜斜切过餐桌,把许开心往橱柜深处塞红酒的背影照得半明半暗,瓶身上的标签"砰"地撞在搪瓷碗上,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
"藏什么呢?
"他咬着吐司含糊不清地问,眼角瞥见许小乐正把梅朵朵的煎蛋往自己盘子里拨。
小姑娘立刻扁起嘴,泪珠像断了线的玻璃珠,噼里啪啦砸在粥碗里。
许开心猛地转身,手里的红酒差点滑出去。
"没什么,"她把酒瓶塞进最上层的橱柜,用个印着"最佳妈妈"的陶瓷罐子挡住,"楼下张阿姨托我暂存的。
"梅程亦挑眉——张阿姨上个月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医嘱上明明白白写着"远离酒精"。
"爸爸快看!
"梅朗朗突然举着张画纸跳起来,蜡笔涂的小人儿们挤在一艘歪歪扭扭的船上,其中一个绿衣服的小人被画了个巨大的红叉,"这是钱舅舅掉进水里啦!
"许开心一口牛奶差点喷出来。
梅程亦接过画纸,发现绿衣服小人旁边还写着"烂苹果"三个字,笔尖戳破了纸背。
"朗朗,"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不能这么说钱叔叔。
""可是妈妈说......"梅朗朗的话没说完,就被许开心捂住了嘴。
她尴尬地朝梅程亦笑了笑,手指在儿子后背胡乱摩挲:"小孩子瞎画画呢,我去给蛋糕坊开门。
"看着许开心落荒而逃的背影,梅程亦把画纸折起来塞进裤兜。
客厅里,许小乐正用面包屑喂梅朵朵眼泪,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笑,嘴角挂着的泪珠还没干。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超市,钱浩把奥特曼饼干塞给他时,手背上还留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的。
下午三点,蛋糕坊里飘着焦糖布丁的甜香。
许开心把最后一块抹茶慕斯放进冷柜,转身看见梅程亦倚在门框上,手里晃着个保温杯。
"孩子们睡了?
"她解下围裙,领口沾着的面粉在锁骨处蹭出道白痕。
"刚哄睡,"梅程亦把保温杯递给她,"张姐熬的酸梅汤,加了陈皮。
"许开心接过来的瞬间,指尖触到杯壁上贴着的便签——"钱浩在小区门口的修车铺打零工"。
她的手指顿了顿。
上个月胡小娇带着新男友搬走时,钱浩在楼下醉得像滩烂泥,抱着棵梧桐树哭了半宿,说自己连儿子的抚养费都凑不齐。
"他......"许开心刚要开口,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叮铃"作响。
梅朵朵揉着眼睛站在门口,粉色睡裙的裙摆沾着片枯叶,身后跟着睡眼惺忪的许小乐和梅朗朗。
"妈妈,我要吃小熊饼干。
"梅朵朵张开胳膊要抱抱,许开心弯腰时,看见她后颈贴着片创可贴,边角己经卷起来了。
"这是怎么弄的?
"她伸手去揭,小姑娘立刻疼得"嘶"了一声。
梅程亦赶紧把女儿抱过去:"上午在公园玩滑梯,被树枝划了下,不深。
"他说话时避开许开心的眼睛,耳根却悄悄红了——其实是钱浩带着孩子们爬树掏鸟窝,梅朵朵没抓稳摔下来蹭的。
那天下午的阳光金黄金黄的,钱浩不知从哪儿弄来辆二手自行车,车把上绑着串彩色气球。
西个孩子挤在树荫下,看他表演单手骑车,结果车胎突然爆了,他摔进冬青丛里,站起来时头发上还沾着片叶子。
"钱舅舅像只刺猬!
"梅朗朗拍着手笑,许小乐却跑过去,把自己的奥特曼贴纸贴在钱浩的破洞牛仔裤上。
梅朵朵踮着脚,把口袋里的糖塞进他嘴里,含糊地说:"甜的,不疼。
"梅程亦站在不远处,看着钱浩把梅朵朵架在肩膀上,笨拙地学大猩猩走路,忽然觉得裤兜里的画纸烫得慌。
"叮咚——"冷柜的提示音把许开心拽回现实。
她看着梅程亦哄梅朵朵吃曲奇的样子,忽然想起结婚登记那天,他在民政局门口说的话:"开心,咱们这不是搭伙过日子,是把两个破了角的碗,拼成个完整的。
"傍晚六点,夕阳把小区的香樟树染成蜜糖色。
许开心牵着梅朵朵的手往家走,路过修车铺时,看见钱浩正蹲在地上给辆旧电动车换胎,工作服后背的破洞被夕阳照得透亮。
"钱舅舅!
"梅朵朵挣脱许开心的手,举着块杏仁饼干跑过去。
钱浩抬头的瞬间,扳手"哐当"掉在地上,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满是油污的手,接过饼干时,指缝里的黑泥蹭在奶黄色的饼干上,像幅抽象画。
"朵朵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有点哑,眼角的红血丝比上次见面时更密了。
许开心注意到他脚边的快餐盒里,米饭只动了几口,榨菜却吃了个精光。
"妈妈做的饼干,给你。
"梅朵朵踮起脚尖,把饼干往他嘴边送。
钱浩刚要张嘴,突然瞥见许开心身后的梅程亦,动作猛地僵住,手像触电似的缩回来。
梅程亦走上前,把手里的保温桶递过去:"张姐熬的排骨汤,多的。
"保温桶的提手还留着余温,是许开心出门前特意热过的。
钱浩愣了半天,接过的时候,手指在桶壁上烫得缩了缩,却死死攥着不肯放。
"下周......"许开心犹豫着开口,"孩子们想去植物园,你......""我就不去了吧。
"钱浩打断她,低头用扳手敲了敲电动车架,"这儿忙。
"梅朗朗突然从梅程亦身后钻出来,举着张新画纸:"钱舅舅你看!
这次没有红叉啦!
"画纸上,绿衣服的小人正和穿西装的爸爸手拉手,旁边的蛋糕店里,妈妈举着块插满蜡烛的蛋糕。
钱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伸手想摸梅朗朗的头,半道又拐回来,在自己裤子上蹭了蹭油污。
那天晚上,许开心在厨房洗碗时,听见梅程亦在客厅给孩子们讲故事。
他把钱浩的故事编进了童话里——从前有个脾气不好的熊叔叔,总爱把蜂蜜藏起来自己吃,后来小刺猬们把蜂蜜分给了他,他才知道,甜的东西要分着吃才更甜。
"那熊叔叔后来还掉水里吗?
"梅朵朵的声音带着奶气。
"不掉了,"梅程亦的声音温柔得像棉花糖,"他学会游泳了。
"许开心靠在门框上,看着梅程亦把三个孩子搂在怀里,月光从窗帘缝里溜进来,在他们身上织了层银纱。
她忽然想起下午藏在橱柜里的红酒——那是梅程亦升职那天买的,原本想庆祝,结果被钱浩的事搅黄了。
"在傻笑什么?
"梅程亦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下巴搁在她发顶。
许开心转身抱住他,闻到他衬衫上混着的机油味——是刚才帮钱浩推电动车时沾的。
"明天把红酒开了吧,"她轻声说,"配牛排。
"梅程亦的笑声震得胸腔发颤,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某人不是说要藏到结婚纪念日吗?
""现在就是好日子啊。
"许开心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亲了口,尝到点淡淡的烟草味——大概是刚才钱浩递烟时,他没好意思拒绝抽了半根的。
深夜十一点,蛋糕坊的卷帘门被轻轻拉开。
许开心举着手机照明,在冷柜最底层摸出个锡纸包——是钱浩托她保管的东西,上周他醉醺醺地闯进来,说这是给许小乐的生日礼物,非得让她锁起来。
锡纸包里裹着个铁皮饼干盒,打开的瞬间,许开心愣住了——里面没有玩具,也没有零食,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汇款单,收款方都是"胡小娇",金额从三千到五百不等,最近的一张是昨天汇的,附言栏里写着"朗朗的夏令营费"。
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钱浩和梅朗朗在游乐场拍的,男人把孩子架在脖子上,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棉花糖的糖渣。
照片背面有行歪歪扭扭的字:"欠你的,慢慢还。
"许开心把饼干盒放回原处,转身时撞翻了旁边的酵母粉罐,白色的粉末在月光里簌簌落下,像场突如其来的小雪。
她忽然想起外婆说过的话:"过日子就像发面,得给点时间,才能发起来。
"第二天清晨,梅程亦在餐桌底下发现张便签,是许开心的字迹:"今天的蔓越莓面包多加糖。
"烤箱"叮"的一声弹开,金黄的面包卷膨胀得像朵云,甜香漫出厨房,在客厅里打着旋儿。
他望着窗外,看见钱浩推着修好的电动车从楼下经过,车筐里放着个崭新的奥特曼书包——是梅朗朗念叨了好几天的那款。
阳光落在车把上的彩色气球上,折射出的光斑晃了晃,正好照在窗台上那盆刚冒芽的薄荷上。
蝉鸣突然响起来,一声叠着一声,像在催着谁快点长大。
梅程亦拿起手机,给许开心发了条信息:"植物园的票买了西张。
"发送成功的瞬间,他仿佛听见蛋糕坊里的风铃又响了,清脆得像串没说出口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