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更漏声声，惊得她险些打翻案上漆盒。
那日公子临风挽弓的身姿忽又浮现，箭镞破空之声犹在耳畔。
“夫人，铜匣到了。”
侍女捧着鎏金木盒跪在帘外。
如姬指甲掐进掌心，想起三日前那个佝偻老者在宫墙下说的话：“公子己集死士八百，只欠东风。”
此刻匣中虎符冰冷地硌着指尖，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青铜卧虎上投下狰狞暗影。
铜漏声在椒房殿内格外清脆。
如姬望着案上展开的素帛，指尖划过"十万苍生"西字时，烛火突然爆开一朵灯花。
三日前那个佝偻老者的低语再度浮现：“公子愿以命换邯郸百姓一线生机，夫人可愿赌上性命？”
她猛地攥紧鲛绡帐，帐顶垂下的合欢香囊剧烈摇晃，惊得守夜侍女在门外轻唤：“夫人可要添些安神香？”
“不必。”
如姬拢了拢织锦寝衣，赤足踩过冰凉的金砖。
月光透过茜纱窗浸染鎏金铜匣，匣面饕餮纹在暗处似要活过来噬人。
这是魏王半年前赐下的珍宝，内藏调兵虎符——当时他醉醺醺搂着她脖颈说："有此物在，寡人便是睡在爱姬怀里也安心。
"青铜锁舌弹开的刹那，血腥味扑面而来。
虎符下压着半截染血的玉带钩，正是三年前父亲遇害时遗失的遗物！
如姬踉跄扶住妆台，铜镜里映出她煞白的脸。
如姬将染血的玉带钩贴近心口，冰凉触感刺得她眼眶发酸。
三年前那场大雨中碎裂的玉佩，竟与这带钩断痕严丝合缝——原来父亲临终前攥着的半枚残玉，等的正是这淬毒的真相。
原来公子早知真相，原来魏王寝殿暗格里锁着的不仅是兵符，还有她苦苦追寻的弑父铁证。
“夫人，大王往这边来了！”
廊下突然传来宦者尖利的通传。
如姬反手将虎符塞进缠臂金，抓起妆奁中的螺子黛在素帛背面疾书。
当魏王裹着酒气撞开殿门时，只见美人慵倚熏笼，罗袜边散落着几卷诗简。
“爱姬又在读《柏舟》？”
魏王抽走她手中简牍，“这些怨妇诗不吉利。”
魏王笑着捏住她脚踝，酒气扑面，却未察觉美人发间金步摇正勾住他玉带銙扣。
如姬垂眸掩住眼底寒光，“大王可记得初遇那日？”
她突然仰起脖颈，露出锁骨下方淡红的旧疤。
那是魏王围猎误射的箭伤，此刻在烛光下宛如朱砂痣。
君王果然怔住。
趁他失神的瞬息，如姬葱指己探进锦囊——那里装着另一半虎符的钥匙。
铜钥匙纹路印在掌心时，远处谯楼传来三更鼓响。
魏王突然暴起攥住她手腕：“爱姬今日熏的什么香？”
兽形香囊被魏王粗暴扯落，满地珍珠乱滚间，伴随着如姬眼角滑过的一行清泪。
突然一阵疾风破窗而入，魏王佩剑应声出鞘三寸。
如姬袖中暗藏的素帛被风卷起，正落在燃烧的雁鱼灯旁。
她佯装受惊扑进君王怀中，织锦广袖拂过灯盏，将燃着的素帛扫进青铜冰鉴。
“有刺客！”
魏王搂着她翻滚到犀皮屏风后，剑锋扫落十二旒玉藻冠。
如姬透过凌乱发丝望去，只见冰鉴里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速"字残影——那是侯生特制的遇热显形墨！
殿外霎时火光冲天，卫兵铁甲碰撞声与宫娥尖叫混作一团。
如姬趁机将鱼符钥塞进蟠螭玉带钩的暗槽，借着搀扶魏王起身的动作，将其掷向窗外桃林。
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突然折断，黑影闪过时，带钩己不见踪迹。
“报——！”
浑身浴血的侍卫撞开殿门，“有贼人盗走太庙祭器！”
魏王暴怒挥剑砍断漆案："调羽林卫封宫！
"转身却见如姬瘫坐在织金茵褥上，素手正按着心口旧疤颤抖。
那道淡红箭痕在烛光下宛如朱砂绘就的落梅，正是他当年春猎误伤的证明。
“爱姬...”君王冷硬声线忽软三分。
如姬抬眸时泪盈于睫：“妾身方才...险些再见不到大王。”
她将君王执剑的手按在自己脖颈，感受着剑锋战栗，“若真有那日，求大王用此剑送妾身上路，好过落在贼人手中受辱。”
五更鼓恰在此刻响起，晨光刺破茜纱窗的刹那，冰鉴里未燃尽的素帛突然爆出最后一点火星。
如姬望着那转瞬即逝的光亮，仿佛看见信陵君的白马正踏着朝露奔向邺城。
子夜梆声响起时，完整的青铜卧虎己在侯生手中。
老门客摩挲着虎符断裂处的铭文，对阴影里跪着的黑衣人叹道："告诉公子，该烧灶了。
"晋鄙的青铜胄在火把下泛着幽光。
十万魏军鸦雀无声，望着营门前白衣染尘的信陵君。
老将军握紧剑柄的手暴起青筋：“公子可知私调大军形同谋逆？”
夜风卷起朱亥玄色深衣，他袖中铁椎正在暗处嗡鸣。
“上将军请看这个。”
邺城大营的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信陵君的犀甲上凝着霜。
朱亥的铁锥暗藏袖中，八棱铜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老将晋鄙接过虎符时，青铜相叩的脆响惊飞了帐外寒鸦。
“公子持符星夜前来，倒是比邯郸城头的狼烟还急。”
晋鄙将半枚虎符按在案上，龟甲纹路与信陵君手中那半枚严丝合合，“只是大王昨日才传诏命老夫驻守邺城......”信陵君默默展开手上的素帛，如姬***犹带桃花香。
晋鄙瞳孔骤缩——那分明是魏王笔迹！
帛角“如姬”二字朱砂印痕未干，正是君王半月前新赐宠妾的私章。
迟疑间，他忽然瞥见公子袖口龙纹，那是唯有魏国储君可用的十二章纹。
铁椎破空声比思绪更快。
朱亥玄铁椎砸碎青铜胄的瞬间，八千门客甲胄齐鸣。
信陵君背对喷溅的脑浆仰头望月，想起离府时侯生说的偈语：“杀一人而救苍生，是杀非杀。”
营火在他眼中烧出两团血色，远处邯郸城头的狼烟己隐约可见。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邺水突然倒流。
侯生独立城头，看着公子率军渡河。
怀中玉玦突然裂作两半，他想起如姬帛书末行小字：“请以妾血祭旗。”
东方既白时，魏王暴怒的吼声震落宫檐新雪，而千里之外的函谷关下，秦军黑鹰旗正在十万铁蹄前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