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意欲何为?”
如琤问道,向来波澜不惊的他,眉眼间也隐隐有些担忧。
“我啊!”
牡苑黎挥了挥衣袖,刹那间,落幽谷中万妖齐出。
飞禽走兽,花木草树,蜂拥而来,不过一瞬便占据了半个归泽林。
“听闻雾川仙山钟灵秀丽,气泽清纯,修炼再好不过。
你们仙界也占山千万年了,想来风景也是看腻了,不如从今天起咱们换换,以后落幽谷归你们仙界,雾川山归我妖界,如何?”
话落,牡苑黎便抚袖而起,缓缓升入半空,一片一片的牡丹花在它周围绽开,似火似霞,艳丽夺目,美得让人窒息,让人害怕。
如琤心下一惊,连忙给灭焰使了个眼色,灭焰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往雾川山方向飞去。
另一边牡苑黎也不拖沓,打了个手势,众妖便齐齐向西北方向涌去。
金系、火系两派小仙本来是找妖族***的,哪能想到会有这般变故,眼见妖族倾巢而出,气势汹汹,只能在妖族的攻势下且战且退。
如琤也起身飞至牡苑黎身前。
牡苑黎眸色深深,盯着他道:“你确定要拦我?”
如琤叹了口气:“阿黎,你不必如此的。”
他指了指下方,虽是妖族攻势强劲,但不可避免地也有伤亡。
“你并不想看到...够了!”
牡苑黎恼怒地打断他,“不要总是自以为是地觉得很了解我。
若是能换来对妖界的公平,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如琤看着她,眼底神色复杂,心下百转千回,手头却祭出了他的法器——寒金扇。
“呵...”牡苑黎苦涩地笑了,果然,他可是如琤啊,是仙界最受尊敬的仙长如琤啊!
那么,新仇旧恨一起算吧,她也化出了自己的绾禾藤。
须臾之间,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便缠斗在一起。
一时间整个归泽林陷入了混战。
这一战,鸟兽惊飞,万木凋零。
这一战,染就残阳殷殷如血,群山沉沉如暮。
不多时,牡苑黎便携众妖攻至雾川山下。
山前,木水火土西系仙长齐齐列阵。
各系小仙们也都簇拥至山前,严阵以待。
“阿黎,收手吧!”
这一路交手,他感慨于牡苑黎修为精进之快,也晓得她这一战多少带点私人恩怨,于是便轻声问道“阿黎!
若以我一人来换取这雾川免于一战,可否?”
牡苑黎停住了攻势,一人一藤就那么飘在半空中。
忽而向后撤去几尺,和如琤拉开些距离。
身形飘飘,远远看起来张扬又洒脱。
可在不经意的瞬间,她还是垂了垂眸子,遮住满眼悲凉。
“责任、守护、仙门、大义,这就是如琤。
为了这些,他连自己都可以舍去,而我又算什么呢?
曾经的诺言又算什么呢?”
曾经,她苦苦修炼,只是想要有些本事闯入仙界去找他,问问他可还记得那时的榕树之约。
后来,听闻他成了金系仙长,她更勤加修炼,以一己之力降服百妖,坐上这妖王之位,待的是有朝一日顶峰相见。
五万年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什么时候会来找她,会怎样向她解释,她替他想过一万种理由,她生气过,恼怒过,愤恨过,她甚至连原谅都想好了。
可如今,她觉得自己这五万年间的偏执就像个笑话,是啊!
那是仙界如琤啊!
仙妖本就殊途,她又怎能奢望他在那一声声熟悉又陌生的“阿黎”中放弃守护仙界。
再抬眸时,牡苑黎眼底己不见波澜,对如琤说道“你承担着你仙长的责任,我也肩负着我妖族的追求。”
说罢,她不再看他,而是看向守在山前的西系仙长:“你们...”她忽而觉得自己很啰嗦,如琤都这样了,那西个能说出什么好话。
于是便干脆使了十成的妖力,齐齐向仙界攻去。
霎时,满山红光入眼。
那西系仙长眼见花妖王退去与如琤的攻势,转而对他们言语,正待下文,却不料她突然出手,心想着妖界狡诈实在始料未及啊,连忙施法应对。
西人仙法以黑、蓝、红、黄之光华形成一个结界抵挡妖界攻势,守护仙山。
然而终归后发制于人,竟隐隐有些难以僵持。
牡苑黎深知以一敌多不可久战,便当机立断调动七成功力,猛地向土系仙长成爻攻去。
据说远古时期,天下花木本源,她的功法按仙界来算当属木系,木克土,这还是曾经如琤告诉她的。
果然,只见成爻突然间口吐鲜血,半跪于地。
霎时,仙界结界便少了一环,众妖乘虚而入,与诸仙厮杀至一处。
灭焰见状一手继续施法,一手去助成爻,眼睛却定定地盯着不远处执扇而立的如琤。
木系仙长成爻也急急喊道:“如琤!
你在干什么?”
只见如琤一人一扇浮于半空,神情恍然。
他忆起很久很久之前,归泽正中,大榕树下,有只漂亮的牡丹花妖,总是跟在他后面喊着“如琤如琤”,她总缠着他问东问西。
“如琤,仙和妖有什么不同?”
“远古时期,也就是***开天地之初,本属同源,修炼方式不同,渐渐便有了区分。”
“那我不想做妖了,如琤你带我成仙吧!”
“呵呵,恐怕不行哦。
况且,你我修习功法也不同,我是金系。
你是牡丹,当属木系,什么是金系,什么是木系啊?”
“世间万物,五行相生,相生亦相克。
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金克木,那就是说,我打不过如琤喽?”
“哈哈,你勤加修炼,或许也可以。”
“那如琤会打我吗?”
“不会。”
“永远?”
“永远。”
……“如琤!
你当真要看着仙界覆灭!”
平生头一次,灭焰如此大声地对如琤喊道!
如琤回过神来,只见仙界结界越来越弱,隐隐有溃败之象,急忙飞身而入。
心下却道:“当初那小牡丹花妖,如今却是不同了。”
怀念,愧疚,不舍,无奈,如琤内心挣扎着,隐然间竟然有了一丝不该有的情绪——欣慰。
在如琤思绪万千之时,五行归位,威力迅长,诸仙长开启了五行屠神之法。
待如琤反应过来时,己然无法收手。
此法阵一旦开启劲可屠神,万物不生,阿黎又怎能抵挡得住?
如琤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像是在被推着走,曾经他以为做了仙长便可得自由,却不承想仙长是最不自由的。
也许他从一开始便错了...他抬眸向牡苑黎,这一眼似跨越万年时光缓缓而至,似春风抚水,如暖阳破冰,恍若饱含着万语千言。
若不是迎面而来的仙法气势如虹,牡苑黎看到那个熟悉的眼神恍然间真以为回到了五万年前。
她不想去躲了,只要他不参与,这屠神法阵就难以开启。
然而...终究是他二人立场不同,她己经不再怨他了。
只是,这一战,她总要为妖界做些什么,总要为她曾经的神君做些什么。
于是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归泽林的方向,接着召集所有花妖,施法幻化本体之力形成花妖之瘴。
从辛一牡丹一脉到辛百杜鹃一脉,所有花妖形成花妖之瘴护着其余妖系,而她则护着整个归泽林。
“众妖听令,我牡·辛一·苑黎携妖族辛系一脉今日以本体为祭,守护这百里归泽免于仙界屠神阵法,自今日起,这归泽林当属我妖界!”
她坚定的声音夹带着十足十的妖力稳稳地传遍了雾川山畔、归泽林间的每一个角落。
说罢,她最后看了一眼天边残存的斜阳。
真好啊!
残阳也是光。
屠神之法的气波传来,牡苑黎再也承受不住来自金木水火土五系法术的威力,便摇摇晃晃从半空中坠落,翩然像只折了翼的蝴蝶。
“原来没有妖气护体竟是这般撕心裂肺地疼。”
她缓缓地阖上了双眼,恍然间,她觉得好像落入了一个怀抱,像极了五万年前,她与他初遇时那个轻柔的怀抱。
如琤忙握紧她的手腕,抱着那片火红的身影缓缓下落。
“别怕!
阿黎!”
他轻声哄着。
在阵法刚开启时,他便试图以元神脱身了,他不欠这仙界,唯独负她太多,他本想为她抵挡的,可还是晚了一步。
既如此,那不如同去。
许是生命到了尽头,牧苑黎心下一片澄明,遥远到几乎快忘却的回忆忽然一幕幕地在脑海里闪过,她看见了那时年少,那人一袭白衣,于晨曦的微光中款款而来,初见,他说:“你倒是比仙界的牡丹要好看些。”
她看见了他许诺带她去仙界却迟迟不肯兑现,她一生气给他脑袋上开了一头的牡丹花,他狼狈而逃,她开怀大笑。
她忽然很想再给这家伙头上开一次花,无奈本体渐散,只能费力地微动形识,看着眼前之人剑眉星目,那样恬静,那样优雅,那样模糊...如琤施法,尽力地维持着牡苑黎己几近透明的身躯,他看着她,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我与你同在...”没人知道牡苑黎有没有听到如琤的最后一句话,也没有人知道天际是何时悄悄抹去最后一丝斜阳。
夜幕应景般降临,似是在哀悼,又像在祭奠。
暮色里,空留灭焰的一声“阿—琤—”,那么撕心裂肺,在这归泽林间久久回响。
自此,仙界再无如琤。
自此,妖界再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