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冠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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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王朝的根基,是建立在一片血腥的泥土之上。

我的父亲,亨利·都铎,是在博斯沃思战役的刀光剑影中夺下王冠的。

玫瑰战争的幽灵,依旧在英格兰的每一个角落徘徊。

每一个贵族,每一个领主,心里都可能藏着一朵白玫瑰,或是一朵红玫瑰。

父亲不信任他们,一个都不信。

他的信任,只留给两样东西:黄金,和子嗣。

黄金锁在国库里,子嗣站在他身边。

亚瑟是他的盾牌,我是他的后备盾牌。

而我的姐妹们,玛格丽特和玛丽,则是棋盘上用来联姻的棋子,用来换取和平与联盟。

这就是都铎王朝的生存法则。

冷酷,但有效。

然后,西班牙的公主来了。

她的名字叫凯瑟琳,阿拉贡的凯瑟琳。

她的父母是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是征服了格拉纳达、资助了哥伦布的君主。

他们的名字在整个基督教世界都如雷贯耳。

这场婚姻,是我父亲最伟大的杰作。

它不仅仅是一个婚礼,它是一份声明。

它向全世界宣告:我们都铎家族,不再是靠武力侥幸取胜的暴发户。

我们是欧洲最强大王朝的盟友。

我们是正统。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从船上走下。

海风吹动着她厚重的西班牙式长裙,她的脸上蒙着面纱。

她像一个来自异域传说中的人物,神秘,遥远,而且——不属于我。

她是为亚瑟而来的。

整个伦敦都为之沸腾。

人们涌上街头,想一睹这位西班牙公主的风采。

彩旗飘扬,酒桶被敲开,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廉价麦酒的气味。

父亲毫不吝啬地挥霍着他的黄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王朝是多么稳固,多么富庶。

婚礼在圣保罗大教堂举行。

我站在那里,看着我的哥哥,那个温和、苍白、总是带着一丝学者气息的亚瑟,牵起那个娇小而严肃的公主的手。

他们的身影在彩色玻璃窗投下的光斑中,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负责在婚宴上护送凯瑟琳。

我牵着她的手,那只手戴着手套,却依然能感到一丝冰冷和紧张。

我们跳了一支舞。

她的舞步精准而克制。

我试图用我的活力和笑容去感染她,但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沉静。

那是一种属于王后的、背负着国家使命的沉静。

我那时十六岁,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

而她,己经是别人的妻子,是我哥哥的妻子。

他们被送往卢德洛城堡,那是威尔士亲王传统的驻地。

亚瑟要去那里,学习如何统治他的领地,凯瑟琳与他同去。

宫廷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太阳离开了,只剩下月亮,和一群更小的星星。

我继续我的生活,骑马,射箭,摔跤。

我写了更多的曲子,我的神学论文让我的导师赞不绝口。

我用尽一切办法,填满我生命中那片巨大的、名为“等待”的空白。

有时候,我会想起凯瑟琳。

想起她那双深邃的、严肃的眼睛。

我不是在想她这个人,而是在想她所代表的一切——那个我己经没有资格进入的世界,那个属于国王和王后的世界。

然后,那个春天,噩耗传来了。

一名信使骑死了三匹马,冲进了宫殿。

他满身泥浆,脸色煞白,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

他带来了一个词。

“汗热病。”

卢德洛城堡潮湿的空气里,滋生了死亡。

我的哥哥,亚瑟,未来的英格兰国王,死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宫殿都静止了。

时间仿佛凝固成一块巨大的琥珀。

我看到父亲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不是一个容易表露感情的人,但在那一刻,我看到的不只是一个国王失去了他的继承人,更是一个父亲失去了他的长子。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墙壁。

母亲的哭声撕心裂肺,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宫殿的死寂。

那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悲恸。

她的希望,她最珍贵的珍宝,碎了。

而我……我站在那里,感觉不到悲伤。

不,那不是真的。

我感到了悲伤,为我那个温和的哥哥。

但另一种更强大、更可怕的感觉攫住了我。

那是一种眩晕。

仿佛我一首站立的地面突然塌陷,而我正向一个未知的地方坠落。

备用品,后备盾牌,闲棋。

所有这些标签,都在那一瞬间被撕得粉碎。

王冠的阴影,不再是投射在亚瑟身上。

它越过了他的坟墓,沉甸甸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不再是亨利。

我是威尔士亲王。

我是英格兰的未来。

等待,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