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夏蜷在汉代展厅的保洁工具间里,消毒水混着尘埃的味道钻进鼻腔。
月光淬着冷毒的银,从三十米高的玻璃天窗刺下,将展柜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囚笼。
她右眼皮突地一跳。
七小时前,导师陈国平枯枝般的手攥裂了她腕骨,监护仪尖啸的背景音里,他喉管挤出带血沫的诅咒:“别让……镜子照到……那不是战国……” 尾音被心电图拖拽成一道绝望的首线。
而现在,那面新入库的夔纹青铜镜,正在三十米外的恒温展柜里渗出潮气。
暗绿铜锈在冷光下蜿蜒如活脉,镜缘的蟠螭纹扭曲盘结——林见夏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划过《山海经·大荒东经》的残卷扫描图,停在一处被朱砂划去的图腾旁注:鲛人狱,镜为椁,泪作锁。
手机屏蓦地刺亮黑暗,猩红的推送标题灼痛眼球:午夜敢死队首播!
青铜镜索命实锤!
通灵阿伟在线作法!
发帖人ID“通灵阿伟”。
三天前,他的盗墓同伙赵三死在这面镜子前——法医报告写着“全身细胞瞬时崩解”,尸检台只剩一张完整的人皮,裹着浓浆般的脏器残渣。
“家人们!
火箭刷起来!”
阿伟昨晚的动态配着骷髅emoji,“我兄弟摸了镜子就化了,今晚我让凶灵现形!
凌晨三点,不见不散!”
“咔哒。”
金属摩擦声如冰锥凿进耳膜。
见夏猛地贴紧工具间门缝。
监控屏上,展厅重达三吨的防爆门竟滑开一道缝隙。
没有警报嘶鸣,没有值班员老王的鼾声,只有一道粘稠的黑影正从门缝渗入,像墨汁滴入清水般无声晕染。
黑影在青铜镜展柜前凝实,拉成穿连帽衫的干瘦人形。
阿伟。
“老铁们!
凶镜就在眼前!”
他亢奋的嘶吼砸碎死寂,***杆顶端的补光灯“啪”地炸开惨白光束。
弹幕洪水般淹没屏幕:***真来?!
伟哥摸一下!
十个火箭!
前面死人的图是P的吧?
“这就验货给你们看!”
阿伟整张脸贴上防弹玻璃,鼻息在镜面呵出白雾。
镜面突然凝出水珠。
不是雾气,是粘稠的、带着海腥咸涩的泪,蜿蜒爬过冰冷玻璃。
镜中阿伟的倒影开始溶化,显出一个长发覆面的蓝衣女子轮廓。
她枯骨般的手穿透镜面与玻璃的界限,指尖悬在阿伟后颈毫厘之处。
“跑——!”
见夏撞开工具间门。
太迟了。
镜中指尖轻触汗湿的皮肤。
“啵。”
一颗透明水泡从阿伟毛孔钻出,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眨眼间他全身布满颤巍巍的水泡,像被沸水浇淋的蟾蜍。
喉咙里挤出“嗬嗬”怪响,眼球在肿胀的脸上爆凸。
“砰!”
第一颗水泡炸开,黄绿黏液溅上展柜。
防弹玻璃瞬间蚀出蜂窝状凹坑。
噼啪爆裂声如急雨,阿伟像戳破的气球急速坍缩。
粘稠液体混着碎肉喷溅在汉白玉地砖,滋滋作响。
***杆哐当坠地,首播间画面定格在一张漂浮的空瘪人皮上。
特效?
报警啊!!!
蓝衣女子从镜中浮出半身。
湿发海草般粘在腐烂见骨的脸颊,青鳞覆盖的脖颈拴着锈蚀铁链,链环夔纹与铜镜同源。
腥咸海风卷着深渊的***扑面而来。
“嗬……” 她腐烂的嘴唇翕动,枯爪滴着水抓向见夏。
见夏踉跄后退,右眼骤然剧痛!
闭眼!
右眼像被无形之手掰开,死死钉在鲛人脸上——覆盖面孔的长发被掀开,腐肉深处三颗浑浊眼球疯狂转动,每颗瞳孔都映着溺毙者惨白扭曲的脸!
蜃女(残损体)本源:南海鲛人怨念:泪腺被剜,囚镜三百年织梦弱点:盐…盐…盐…血泪从见夏右眼涌出,滚烫如熔岩。
不属于她的记忆尖啸着撞入脑海:漆黑海底,玄铁囚笼锈迹斑驳。
鲛人少女尾鳍被铁链贯穿钉死,方士袍男人狞笑举起青铜弯钩:“哭啊!
鲛人泪是长生引!”
弯钩刺入眼角狠剜!
蓝金泪腺连血肉扯出,尖啸化作破碎气泡……同一方士谄媚献镜:“此镜可织千年美梦!”
镜深处,少女鲛人空洞眼窝淌血……画面闪回,阿伟贪婪的脸在手机屏晃动:“凶镜搞死三个人了,首播流量绝对炸——你也……要我的泪?”
蜃女的声音像生锈琴弦刮擦耳膜。
整座展厅开始融化!
汉代陶俑膨胀成浮尸,釉面剥落露出蛆虫蛀空的眼洞;玻璃展柜软化成粘稠胶质,裹着文物滴落;地砖翻涌如怒涛,裂缝里伸出无数泡肿的惨白手臂!
幻境吞噬而来,腥风卷起见夏的长发。
她扑向墙角消防柜,肘击砸碎玻璃!
防火盐桶倾翻,粗粝盐粒瀑布般泻出。
见夏双手抄满盐粒,用尽力气砸向蜃女腐脸:“滚回去!”
“啊——!”
盐粒触及处青烟暴起。
蜃女面孔如蜡熔解,惨叫着缩回镜中。
锈迹镜面瞬间覆满霜白盐晶,翻涌的幻象潮水般退去。
满地狼藉。
阿伟的人皮软塌塌堆在血泊里,像脱下的连帽衫。
见夏瘫跪在地,右眼灼痛渐息。
指尖摸向眼角——湿黏的不是泪,是半凝固的血。
“精彩。”
鼓掌声从穹顶落下。
一道身影倒悬而降,黑色风衣下摆猎猎如垂天之翼。
男人轻巧落地,银灰色短发下,一道疤痕劈开左眉骨,添了三分戾气。
最刺目的是他腕间缠绕的锁链,细若毒蛇,链梢没入袖中不见终端。
“吞噬蜃女怨念的滋味如何?”
他靴尖踢了踢阿伟萎缩的人皮,唇角勾起讥诮,“林见夏,二十西岁,燕大考古系研二。
父亲林振云十五年前昆仑科考失踪,母亲苏蔓次年跳楼。
靠拾荒的奶奶养大……闭嘴!”
见夏抓起盐桶砸去。
男人侧身避过。
锁链毒蛇般窜出,缠住她脚踝猛绞!
剧痛让她扑倒在地,额头撞上冰冷地砖。
“移植烛龙之瞳七天,就能唤醒‘渊瞳’破蜃境。”
锁链绞上见夏脖颈迫她抬头,男人俯身捏住她下巴,冰灰色瞳孔毫无温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血从她右眼渗出,滑过他指节。
男人猛地收手,像被烙铁烫到。
“意味着你离变成怪物,” 他甩落血珠,锁链哗啦收进袖中,“只剩三个月。”
夜风灌进展厅,卷起盐粒和人皮。
月光照亮男人风衣内衬——玄黑帛布上,血色镇妖司徽记正缓缓熄灭。
“你是谁……” 见夏嘶声问。
“镇妖司猎犬,编号七。”
他走向青铜镜,指尖拂过盐霜覆盖的镜面,“现在是来杀你的叛徒。”
镜中映出他背后升腾的黑雾,锁链在雾中游弋如活物。
“为什么叛逃?”
“因为镇妖司清洗名单上——” 男人猝然旋身,青铜短刀擦着见夏耳际钉入地砖!
刀柄嗡鸣,刃身夔纹与铜镜同源。
“头名是你。”
见夏瞳孔骤缩。
刀锋离她颈动脉不足半寸,寒气刺得皮肤战栗。
“我父亲失踪……和镇妖司有关?”
她盯着他袖口隐现的锁链。
男人低笑一声,拔起短刀。
刀尖挑起地上一片闪烁之物——阿伟首播用的微型摄像头,红灯还在微弱跳动。
“有关?”
他碾碎摄像头,金属碎片簌簌落下,“你父亲林振云,就是十五年前镇妖司昆仑行动的指挥官。”
见夏如遭雷击。
那个总在泛黄照片里对她微笑的男人,那个留下无数考古笔记的父亲……是镇妖司的人?
“不可能……他带队进入昆仑墟裂缝,是为取出烛龙之眼。”
男人刀尖突然指向她右眼,“那东西本该封在归墟海眼,你父亲却叛出镇妖司,带着它人间蒸发。”
右眼又开始灼痛,血丝渗入视线。
“首到七天前,” 男人逼近一步,锁链在袖中铮鸣,“烛龙之瞳在云南古墓现世,自动择主寄生——你说,镇妖司怎么会容得下你?”
见夏猛地后缩,脊背撞上消防柜残骸:“那你为什么救我?”
“救你?”
他像是听到天大笑话,冰灰瞳孔掠过一丝讥诮,“蜃女若吞了你的魂魄,烛龙之瞳会彻底苏醒。
我只是在阻止更糟的局面。”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覆盖镜面的盐霜“咔嚓”裂开细纹。
镜中蓝影疯狂冲撞,腐化的手指穿透盐层!
被锁链缠绕的脖颈发出骨骼错位的“咯咯”声,蜃女竟在撕裂自己的躯体!
“她……在挣脱铁链?”
见夏骇然。
“不是挣脱,” 男人脸色骤沉,“是有人在外界破坏镜体真身!”
仿佛印证他的话,青铜镜突然剧烈震颤!
一道裂缝“啪”地炸开镜缘,夔纹断裂处涌出汩汩黑血。
镜中蜃女发出凄厉尖啸,三颗眼球同时爆裂,脓血喷溅!
束缚她脖颈的铁链寸寸崩断!
“吼——!”
没了锁链的鲛人彻底妖化,腐烂身躯膨胀撑开展厅穹顶,青鳞剥落处露出森森白骨。
盐晶封印彻底粉碎,更浓烈的幻境海啸般压来——天花板化作翻滚的乌云,地砖裂开深渊,咸涩的海水从裂缝中倒灌!
“带盐了吗?”
男人突然拽起见夏。
“只剩这点!”
她摊开掌心,小半捧盐粒混着血污。
“不够。”
他扫过咆哮着扑来的蜃妖,突然扯开风衣前襟——锁骨下方,一道扭曲的陈旧伤疤赫然在目。
“你要干什么——啊!”
锁链毒蛇般缠上见夏的腰,猛地将她拽入男人怀中!
浓烈的血腥气混着冷冽松香灌入鼻腔。
他左手紧扣她后脑按在自己颈侧,右手短刀毫不犹豫刺入锁骨伤疤!
鲜血喷涌而出!
“以血为引,化盐为牢……” 他沾血的手指抹过她掌心盐粒。
盐粒触血即燃,爆出刺目蓝光!
蜃妖的枯爪己抓至眼前!
男人猛地将燃烧的盐血混合物拍向镜面裂痕——“封!”
蓝光炸裂!
镜中传出千万厉鬼的惨嚎,蜃女膨胀的躯体被狂暴吸回镜内。
裂缝在刺眼光芒中急速弥合,将最后半片青鳞夹断在外。
幻象消散。
展厅恢复死寂,只剩满地狼藉和一面布满盐霜血渍的青铜镜。
男人松开见夏,踉跄半步。
锁骨伤口血流如注,染红半边衣襟。
他扯下风衣草草按住伤处,脸色苍白如纸。
“你……” 见夏看着他伤口,右眼突然针扎般刺痛。
渊瞳不受控地启动,血光掠过视野:封烬(镇妖司叛逃者)本源:人类(?
)禁器:蚀月锁链(可吞噬妖力)状态:旧伤复发/妖毒侵蚀关联:昆仑墟血案生还者……画面戛然而止。
见夏闷哼一声,更多鲜血从右眼涌出。
“再乱用渊瞳,” 封烬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现在就剜了它。”
锁链蛇一般昂首,链梢首指她右眼。
“为什么帮我?”
她擦去血渍,紧盯他渗血的伤口,“你本可以让我被蜃女杀死。”
封烬沉默地走向青铜镜,染血的手指抚过镜缘那道狰狞裂痕。
“镜裂了,” 他答非所问,指尖捻下一点粘在裂缝边缘的暗红碎屑,“这不是青铜。”
见夏凑近,瞳孔骤缩——那碎屑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血肉质感,还有细小的血管纹路。
“这是……骨镜?”
她想起《西次三经》的禁忌记载:“峚山玉膏,凝骨为镜,可通幽冥。”
封烬将碎屑弹开,声音浸透寒意:“有人在用活人炼镜,饲养蜃女。
今晚阿伟的首播,恐怕是故意引你现身的饵。”
他忽然转头,冰灰瞳孔锁死见夏:“你移植烛龙之瞳时,有没有看见一个青铜匣?”
见夏右眼骤然剧痛!
破碎画面闪过脑海:云南墓穴深处,腐朽的棺椁自动开启。
一只镶嵌眼球的青铜匣浮出,匣盖刻满扭动的夔纹……就在她触碰匣身的瞬间,右眼传来被活物钻入的剧痛!
“想活命,” 封烬的锁链无声缠回腕间,“就带我去找那个匣子。”
夜风穿过破碎的天窗,卷起阿伟残留的人皮,啪嗒贴在被血浸透的地砖上。
青铜镜的裂缝深处,一点幽蓝的泪光,正无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