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墨痕染血刀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远处青黛色的山峦正被雨雾温柔地揉搓,像是老学究宣纸上洇开的淡墨。
村口老槐树下,王婶又在唤自家娃回家吃饭,吴铁匠的风箱声裹着铁砧的脆响,和着雨声织成绵密的网。
周平摸了摸案头刚誊抄完的《礼记》,忽然想起昨日市集上那本残破的《剑经》,书页边角都卷了毛边,却在讲“剑者,君子之器”处用朱砂重重勾了三道。
暮色西合时,周平正就着油灯批注《论语》,忽听得犬吠声骤起。
那声音像是被生生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凄厉的哭喊刺破雨幕。
他慌忙吹灭油灯,贴着窗棂望去,只见村口方向腾起猩红的火光,在雨帘里晕染成诡异的血雾。
握紧门闩的手在发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周平数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门板轰然洞开的刹那,扑面而来的腥气让他几乎作呕——那是腐肉混着铁锈的味道,像是把腐烂的鱼虾塞进烧红的铁锅里炙烤。
三个黑影立在院中。
为首的那个身形佝偻,却有九尺来高,皮肤呈暗紫色,布满蜈蚣般扭曲的纹路。
它脖颈处的皮肤裂开三道血口,随着呼吸吞吐着淡绿色的雾气。
周平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没吐出来。
“书生的血,最是滋补。”
怪物开口时,声音像是指甲刮过铜镜,“把《山河志》交出来,留你全尸。”
周平这才明白,三日前在县城书肆,那个盯着他手中《山河志》残卷的灰衣人为何目光阴鸷。
可他怀里揣着的,不过是本寻常县志,连插图都是他自己临摹的。
怪物抬脚的瞬间,周平抓起案头的砚台砸过去,转身就往柴房跑。
砚台在怪物肩头炸开,墨汁泼在它紫黑的皮肤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
柴房的暗格里,藏着父亲临终前交给他的短刀——那是把布满铜绿的老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据说曾跟着父亲走南闯北。
握着短刀的手忽然不抖了。
周平想起《剑经》里写“临危而色不变者,气定也”,可此刻他分明听见心脏要撞破胸腔。
怪物破门而入时,他挥刀刺出,刀锋没入怪物膝盖的瞬间,腥臭的黑血溅了满脸。
剧痛让怪物发出震天的嘶吼,它反手一挥,周平整个人被拍飞出去,撞在墙上吐出大口鲜血。
短刀脱手,在月光下划出冰冷的弧线。
生死关头,他瞥见墙上挂着的书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经史子集,忽然觉得荒唐——这些年苦读圣贤书,此刻竟不如一把锈刀有用。
怪物再次扑来时,周平滚到墙角,摸到了前日在铁匠铺修补的铁锅。
滚烫的铁水还剩小半,他咬牙端起铁锅泼了出去。
凄厉的惨叫中,怪物浑身燃起幽蓝的火焰,可另外两个黑影己经逼近。
短刀不知何时又回到手中。
周平抹去脸上的血污,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刀法要像写字,讲究一气呵成。
他挥刀,劈砍,刺挑,动作笨拙却带着股狠劲。
刀刃卷了口,虎口震得发麻,血腥味在齿间蔓延,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怪物的。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当最后一个怪物倒地时,周平瘫坐在满地狼藉中,看着渐渐泛白的天际。
他的长衫早己浸透鲜血,成了沉重的枷锁。
远处传来零星的哭喊声,混着燃烧的噼啪声,像是首破碎的挽歌。
雨不知何时停了。
周平蹒跚着走到井边,舀起冰凉的井水洗脸。
井水里倒映的,是个满脸血污、眼神狠厉的陌生人。
他回到房中,翻出母亲留下的黑袍,那是件祭祀时才穿的素色长袍,此刻裹在身上,倒像是为这个村庄送葬的孝衣。
在衣柜最底层,藏着个青铜面具,是幼时祖父从旧货摊上淘来的。
面具上雕刻着狰狞的兽面,双目处嵌着两颗暗红的玛瑙,此刻戴在脸上,竟严丝合缝。
背起书箱时,周平将《论语》《孟子》尽数取出,只留下那本残破的《剑经》。
短刀缠着黑袍的腰带,沉甸甸地坠在身侧。
他最后看了眼这座生养他十八年的村庄——王婶家的屋顶塌了半边,吴铁匠的铺子只剩断壁残垣,老槐树下躺着具小小的尸体,怀里还抱着个沾满血的拨浪鼓。
踏出村口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周平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忽然想起《剑经》里另一句话:“侠者,以武犯禁,以血卫道。”
他望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低声道:“从今日起,我便是‘侠’。”
晨雾渐散,黑袍人的身影渐渐融入山道。
没有人知道,那个总在学堂里摇头晃脑的书生周平去了哪里。
人们只记得,从这日起,江湖上多了个戴青铜面具的刀客,专杀为祸人间的妖魔。
有人说他刀法狠辣,有人说他会在杀人后,用带血的手指在墙上写一句《论语》。
而在某个雨夜,当又一个村庄免于妖魔肆虐,幸存的孩童指着远去的黑袍人问:“那是谁?”
老人们望着夜色中若隐若现的青铜面具,轻轻吐出两个字:“侠声。”
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