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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像无数根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骨头缝里。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

雨水顺着发梢淌进眼睛里,又涩又痛。可我顾不上擦,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死死护住小腹。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微弱的心跳,是我在这无边的冰冷和屈辱里,唯一能抓住的温热。

“贱妇!”秦峥的声音像淬了冰渣,劈开哗啦啦的雨声,狠狠砸在我头顶。

他站在回廊干燥温暖的灯光下,一身云锦常服纤尘不染,

怀里依偎着一个娇艳的身影——柳媚儿,

那个三个月前被他用八抬大轿、吹吹打打从醉仙楼赎回来的花魁娘子。

她穿着桃红撒金的软烟罗,娇怯地依在秦峥胸前,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掩着口鼻,

仿佛我身上有什么污秽不堪的气味会熏着她。“凭你这低贱的身子骨,也配生我秦家的嫡子?

”秦峥的视线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我护着小腹的手,里面只有冰寒的憎恶。“秦家的血脉,

岂能由你这等商户之女玷污?媚儿温婉贤淑,才是我秦家未来的主母!她腹中的麟儿,

才是我秦家堂堂正正的嫡子!”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低贱?

商户之女?玷污?当年那个跪在我家铺子门外三天三夜,

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只为求我父亲允婚,指天发誓说我是他此生唯一救赎和光亮的穷书生,

是谁?!柳媚儿适时地发出一声柔弱无骨的嘤咛,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秦峥的衣襟,

声音又软又媚,

的颤抖:“峥郎…姐姐…姐姐她好吓人…媚儿害怕…我们的孩子…孩子会不会也…”“别怕,

媚儿。”秦峥立刻低头,声音瞬间柔得像能滴出水来,小心地护住柳媚儿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姿态,珍视得如同捧着稀世奇珍。再转向我时,眼神已化作森然寒冰:“听见了?

你这贱妇的存在,只会惊扰我秦家的好胎!来人——”冰冷的命令,毫无转圜。

两个粗壮的婆子应声从廊下阴影里冲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执行命令的麻木。

她们的手像铁钳,带着湿冷的雨水和毫不留情的蛮力,粗暴地掰开我死死护住小腹的双手。

指甲在挣扎中断裂,指缝里瞬间渗出血丝,混着雨水流下,我却感觉不到疼,

只有灭顶的绝望。“不——!”喉咙里迸发出凄厉的嘶喊,几乎要撕裂声带,“秦峥!

这是你的骨肉!你的亲生骨肉啊!”我的身体被她们死死按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

脸颊贴着地面,冰冷的雨水呛进口鼻。视线模糊地向上看去,

只看到秦峥那张曾经清俊温润、如今却只剩下冷酷薄情的脸。

他亲自接过旁边小厮递上来的一个粗瓷大碗。碗里盛着浓黑粘稠的药汁,

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苦腥的诡异气味。那气味钻进鼻腔,

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他一步步走近,锃亮的靴底踩在积水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啪嗒声。

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滴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彻底的厌恶和急于清除障碍的冷酷。“喝下去。

”声音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别脏了秦家的地。

”“不…不要…” 我拼命摇头,眼泪混着雨水疯狂涌出,徒劳地扭动身体挣扎,

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一只靴子,带着千钧之力,猛地踹在我死死蜷缩护住的小腹上!

“呃啊——!”剧痛!像是身体内部猛地炸开,

五脏六腑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扯、碾碎!眼前骤然一片漆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只有骨头断裂般的剧痛和窒息感席卷了所有意识。护着小腹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下去。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捏住了我的下颌骨,

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冰冷的碗沿,带着死亡的气息,粗暴地撬开了我的牙关。

那浓黑、苦涩、腥气冲天的药汁,如同滚烫的岩浆,不容抗拒地灌了进来!

“咳…咕噜…呕…” 我本能地抗拒,呛咳着,药汁从嘴角溢出,混着泪水雨水往下淌。

可那力道太狠,太绝,硬是将那滚烫的毒汁,一口一口,尽数灌进了我的喉咙深处。

火烧火燎的剧痛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随即,

一股更尖锐、更恐怖的撕裂感猛地从下腹炸开!“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冲破雨幕。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蛮力,

硬生生地从身体最深处剥离、撕扯下来!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活生生剜去。痛!

痛得眼前发黑,痛得浑身痉挛,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浓稠、温热的液体,

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冰冷的雨水。那刺目的红,

在青石板的积水中迅速晕开,如同开出了一朵绝望而狰狞的地狱之花。

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冰冷中飘摇,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视线模糊得厉害,

只看到秦峥那双沾了泥水的靴子冷漠地退开一步,似乎怕那污血沾染了他华贵的鞋履。耳边,

是他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宣判,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窝:“林氏女,无德善妒,

难容于人,更兼身染恶疾,恐污我秦氏门楣。今立休书,逐出府门,自此婚嫁各不相干!

”一张被雨水打湿、墨迹淋漓的纸,像一片枯败的落叶,被随意地丢在了我面前的血泊之中。

休书。呵……身体里的热流还在不断涌出,带走了所剩无几的力气和温度。

我蜷缩在冰冷的血水和雨水里,像一条被抛弃的、濒死的野狗。廊下,

传来柳媚儿娇滴滴的、带着胜利者虚伪怜悯的声音:“峥郎,姐姐好可怜…外面雨这么大,

她…她会不会死啊?”秦峥搂紧了她,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媚儿心善,这种贱妇,

死不足惜,莫要为她污了你的眼,惊了我们的孩儿。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扔远点!

别脏了我秦府的门槛!”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画面,

是那双沾了我孩子鲜血的靴子,拥着那个桃红色的身影,毫不留恋地转身,

消失在温暖明亮的回廊深处。……冰冷,无孔不入的冰冷。身体像是被拆散了,

又胡乱拼凑起来,每一块骨头,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嚣着剧痛。尤其是小腹,

那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冰冷刺骨的黑洞,吞噬着所有知觉。喉咙火烧火燎,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

是漏风的屋顶,蛛网在角落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药味、霉味,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这里不是秦府。也不是地狱。“醒了?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久经风霜的粗粝感。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妇人坐在一张破旧的矮凳上,正就着昏暗的光线缝补着什么。

她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异常锐利,像鹰隼般直直刺过来。正是这城郊乱葬岗附近,

唯一一个肯替人收敛无名尸的“鬼婆”孙婆婆。“你命大,”孙婆婆放下手里的活计,

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麻木,“在乱葬岗边上被野狗刨出来,

还剩一口气。”她粗糙的手指指了指旁边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面盛着黑乎乎的药汤,

“喝了吧,吊命的。”“孩…孩子…” 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几乎不成调。

手却像有自己意识般,颤抖着摸向平坦冰冷的小腹。孙婆婆的眼神沉了沉,

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恻隐,随即又被更深的漠然取代。“没了。”两个字,斩钉截铁,

彻底碾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出血,能捡回你这条命,

已经是阎王爷开恩了。”没了。我的孩子…真的没了。被他的亲生父亲,像丢弃垃圾一样,

连同我这个“污秽”的母亲,一起丢弃在了乱葬岗,任由野狗啃噬!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我侧过头,一口暗红的血喷在了肮脏的地面上。恨!

从未有过的、足以焚尽五脏六腑的滔天恨意,如同地狱的业火,

瞬间席卷了每一寸被绝望和冰冷浸透的血肉!取代了所有的悲伤和软弱,烧得我浑身发抖,

牙齿咯咯作响。秦峥!柳媚儿!秦家!我林晚在此立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定要你们血债血偿!要你们尝尽这世间至痛!要你们…永堕无间!“想活?

”孙婆婆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恨意漩涡。她浑浊的眼睛盯着我,

像是能看透我灵魂深处翻滚的毒焰,“还是想死?”我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她。喉咙剧痛,

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但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每一个字都浸着血泪:“…报…仇…”孙婆婆定定地看了我半晌,

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良久,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皱纹深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想活,想报仇,就得先‘死’。”她站起身,

佝偻着背走向屋角一个散发着浓烈***气味的破旧木桶。揭开盖子,

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破屋,熏得人几欲昏厥。

她毫不在意地用一根木棍在里面搅动着,捞起一团难以分辨原貌、高度腐烂的糊状物。

“忍着点。”她简短地命令道,将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腐尸烂肉,

毫不留情地涂抹在我脸上、脖颈、手臂所有***的皮肤上!那冰凉滑腻、带着蛆虫的触感,

那足以让灵魂都呕吐的恶臭,瞬间包裹了我!胃里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嘴唇,

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没有挣扎,没有躲避,任由那象征死亡的污秽覆盖全身。

比起秦峥灌下的那碗药,比起腹中被生生剥离的骨肉,这点污秽,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死”,只要能活下去!孙婆婆又从角落一个脏污的坛子里倒出浓烈的劣酒,

泼洒在我身上、头发上,掩盖了一部分尸臭,却混合出一种更加诡异难闻的气味。

“城西乱葬岗,三天前扔进去一个淹死的女乞丐,身形跟你差不多。

”她一边在我身上制造着“死亡”的痕迹,一边语速极快地说道,声音压得极低,

“尸体被水泡胀了,脸也烂得差不多了。官府的人草草看了一眼,拖去化人场烧了,

卷宗上记了个无名氏。你,就是她。”她粗糙的手拿起一把生锈的小刀,

在我散乱的头发上割下几缕,又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一只成色普通的青玉镯子。在秦府被拖出来时,不知掉在了哪里,竟被她寻到了。

孙婆婆将头发和镯子用一块破布包好,塞进我手里。“拿着。记住,林晚已经死了,

死得透透的,尸体都烧成灰了。从今往后,你只是个孤魂野鬼。”她顿了顿,

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我,“往北,三百里,有座枯叶山,山顶有座废弃的尼庵。

庵里有个哑婆子,姓莫。去找她。告诉她,‘鬼婆’让你来的。”她不再多说,

费力地将我扶起来。身体虚弱得如同初生的婴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被她半拖半架着,踉踉跄跄走出破屋。外面天色阴沉,寒风如刀。

她将我带到一条偏僻荒芜的小河边。“跳下去。”孙婆婆指着浑浊湍急的河水,

声音不容置疑,“顺水漂下去。漂得越远,林晚才‘死’得越干净。

”冰冷的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回头,

最后看了一眼孙婆婆那张在阴霾天色下更显枯槁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

还带着乱葬岗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腐朽的气息。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

朝着那浑浊的、象征着彻底湮灭的河水,纵身一跃!刺骨的冰冷瞬间灭顶!

湍急的水流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撕扯着我虚弱的身体,裹挟着我,撞向嶙峋的乱石。

水灌进口鼻,窒息感汹涌而来。意识在冰冷的冲刷和撞击中迅速模糊。

娘…孩子…秦峥…柳媚儿…血色的恨意如同最后的烙印,深深烙进即将消散的灵魂深处。

林晚已死。活下来的,只能是复仇的恶鬼!……不知在冰冷的河水中沉浮了多久,

撞了多少次石头。当我再次被呛醒,挣扎着爬上一片陌生的、布满尖锐鹅卵石的河滩时,

天已经彻底黑了。浑身湿透,冻得失去知觉,小腹处的伤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得麻木,

又被粗糙的石头摩擦,传来迟钝的剧痛。孙婆婆涂抹的腐尸烂肉早已被冲刷干净,

但那股深入骨髓的恶臭和死亡的伪装,仿佛已经融入了我的每一寸皮肤。

我趴在冰冷的石滩上,像一条真正的死鱼,大口喘息着,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月光惨淡,照着蜿蜒远去、如同黑色巨蟒的河流。

林晚死了。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刻在脑海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解脱感。

那个满心赤诚、倾尽所有去爱、去扶持丈夫的林晚,

那个被践踏尊严、被灌下毒药、被生生剥离骨肉的林晚,确实已经死在了秦府冰冷的雨夜里,

死在了乱葬岗的腐臭之中。活下来的,是一具被恨意驱动的躯壳。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湿透的破布衣裳紧贴着皮肤,寒风一吹,透心凉。辨不清方向,

只记得孙婆婆的话:往北,三百里,枯叶山,莫哑婆。北在哪?

只能朝着远离河流、远离人烟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腹部的伤口随着每一次迈步而抽痛,

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渴了,就趴在地上喝浑浊的泥水;饿了,

就挖些苦涩难咽的草根,甚至抓住过一只慌不择路的田鼠,用石头砸死,

生吞下带着浓重腥气的血肉。胃里翻搅着恶心,但活下去的意志压过了一切本能的反抗。

白天躲避可能出现的行人,像最警觉的野兽,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蜷缩进灌木丛或土沟里。

夜里,则凭借着微弱的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脚上的破鞋早已磨穿,

脚底被尖锐的石子、枯枝划破,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模糊的血印,很快又被尘土覆盖。

支撑我的,只有那刻骨的恨。秦峥的冷酷,柳媚儿的娇笑,那碗漆黑腥臭的药汁,

小腹被踹中时炸裂的剧痛,身下汹涌而出的、带着孩子生命的温热血液……这些画面,

如同最残酷的烙印,反复在脑海中灼烧。每当体力耗尽、意识模糊,想要就此倒下时,

这些画面就会清晰地浮现,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上,逼着我再次爬起来,向前挪动。

三百里,如同地狱的跋涉。不知走了多少天,身体只剩下麻木行走的本能。

直到一座光秃秃、如同巨大坟冢般的荒山出现在视野尽头。山势陡峭,怪石嶙峋,

几乎看不到绿色,只有枯黄的衰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枯叶山。山顶,

在几株虬曲老树的掩映下,隐约可见一角残破的飞檐。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

在濒临熄灭的心底挣扎着亮了一下。我几乎是手脚并用,攀着冰冷的岩石,

抠着石缝里的枯草,一点点向上爬。手指磨破,膝盖磕烂,腹部的旧伤被反复牵扯,

每一次用力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和一阵温热的濡湿感——伤口又裂开了。终于,

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我爬上了山顶。

一座破败得几乎要散架的小尼庵孤零零地矗立在悬崖边。山门歪斜,墙皮剥落,

露出里面发黑的土坯。只有殿内深处,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昏黄灯火。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倒塌的木门,

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香烛混合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借着殿内那盏如豆油灯的光,

我看到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背对着门,

跪在一尊同样残破、半边脸都剥落了的泥塑菩萨像前。灰白的头发挽成一个稀疏的小髻,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僧衣。听到门响,那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了过来。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核桃般的脸。最慑人的是她的眼睛,一只浑浊灰白,

显然是瞎了;另一只却异常明亮锐利,在昏暗中闪烁着近乎野兽般的光芒,直直地刺向我。

她的嘴唇紧闭,喉咙里发出一种“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喑哑难辨的声音。莫哑婆。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直直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剧痛反而带来一丝清醒。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举起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那个破布包——里面是我割下的头发,和我娘留下的青玉镯子。

喉咙因为剧痛和干渴,

只能发出嘶哑破裂的气音:“鬼…鬼婆…让…我来的…”那只明亮的独眼,瞬间锐利如刀,

牢牢地钉在我脸上,又缓缓下移,落在我手中那个小小的破布包上。时间仿佛凝固了。

破败的殿堂里,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和我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莫哑婆那只枯瘦如鹰爪般的手,

极其缓慢地伸了过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僵硬感,关节仿佛生了锈。

冰冷、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背,然后,准确地抓住了那个破布包。

她拿了过去,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那只独眼,再次深深地、如同审视一件器物般,

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光在我褴褛的衣衫、遍布泥污血痂的脸、尤其是被破烂布料包裹着、隐隐透出血迹的小腹处,

停留了许久。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

像是在衡量一块顽铁是否有被锻造的价值。终于,她收回目光,低下头,用僵硬的手指,

一层层打开了那个破布包。几缕干枯的头发,一只成色普通、却是我娘唯一遗物的青玉镯子,

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莫哑婆伸出枯瘦的食指,极其缓慢地抚过那镯子冰凉的表面。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然后,她抬起头,那只锐利的独眼再次看向我,

喉咙里发出更清晰一点的“嗬嗬”声,同时,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她将布包重新裹好,

揣进了怀里。然后,她站起身,动作依旧僵硬缓慢,走到殿角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旧矮柜旁,

从里面摸索出一个小小的、同样落满灰尘的陶罐。她拿着陶罐,走到我面前,蹲下。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多种草药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她打开陶罐,

用两根手指挖出里面黑乎乎、粘稠如泥的药膏,不由分说,

直接涂抹在我裂开渗血的腹部伤口上!“嘶——!”那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猛地炸开!像是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了皮肉深处!

我身体猛地一弓,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痛呼出声。

莫哑婆那只独眼冷冷地看着我因剧痛而扭曲的脸,手上涂抹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反而更用力地将那灼痛刺骨的黑膏按进伤口深处。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物品的破损处。涂抹完药膏,她站起身,

走到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蒲团边,用脚踢了踢,示意我过去。

我忍着腹部那火烧火燎、又痛又麻的怪异感觉,挣扎着挪到那个蒲团边,蜷缩着躺下。

身体的疲惫和药膏带来的剧痛双重折磨下,意识很快沉入了无边的黑暗。……接下来的日子,

如同在无间地狱的边缘行走。莫哑婆果然是个哑巴,除了那喑哑的“嗬嗬”声,她从不说话。

交流全靠眼神和手势。她那只锐利的独眼,就是最严厉的监工。每日天不亮,

我就被冰冷的枯枝抽醒,开始一天的“磨砺”。第一项,是“静”。不是打坐参禅,

而是真正的“静”。她把我带到悬崖边最狭窄、风最大的那块凸出岩石上,让我盘膝坐下,

身体必须挺直如松。山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凛冽的山风如同无数把冰刀,

从四面八方切割着单薄的衣衫和皮肤。稍微一个分神,身体一晃,便有坠落粉身碎骨之险。

莫哑婆就站在几步外的背风处,那只独眼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盯着我。

只要我身体有丝毫晃动,眼神有片刻飘忽,一根带着尖刺的荆棘条便会毫不留情地抽打过来!

***辣的疼痛瞬间在手臂、后背炸开,留下道道血痕。“静!心死则静!

” 她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咆哮,眼神如刀。起初,恐惧如同毒蛇缠绕心脏,

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每一次风起,每一次岩石轻微的震动,都让我浑身冷汗,肌肉紧绷。

荆棘条不断抽下,很快,后背和手臂便没有一块好肉。剧痛和寒冷交织,意识濒临崩溃。

不能死!秦峥!柳媚儿!秦家!那血色的恨意再次汹涌,如同岩浆注入冰冷的四肢百骸。

我闭上眼,不再看那深渊,不再感受那刺骨的寒风。脑海中只剩下仇人的脸,那碗漆黑的药,

身下涌出的血……所有的恐惧,竟在这极致的恨意面前,奇异地沉淀下来。身体依旧冰冷,

心却仿佛沉入了寒潭之底,一片死寂的冰冷。风依旧在呼啸,岩石依旧在微微震颤,

但我的身体,如同磐石,稳稳地钉在了悬崖边缘。不知过了多久,

莫哑婆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嗬”声。荆棘条没有再落下。她转身,僵硬地走回破庵。

这仅仅是开始。“静”之后,是“忍”。破庵后面有一片荒废的药圃,

里面长满了各种奇形怪状、带着尖刺或分泌粘液的毒草。莫哑婆会指定其中一种,

命令我徒手去拔。那些毒草的汁液沾到皮肤上,立刻引发火烧般的剧痛、奇痒,

或是迅速的红肿溃烂。“拔!” 她指着那些张牙舞爪、汁液腥臭的毒草,独眼冰冷。

没有犹豫。手指触碰毒刺,瞬间被刺破,墨绿色的汁液渗入伤口,

火烧火燎的痛楚立刻蔓延开来。皮肤接触到粘液的地方,迅速鼓起一个个水泡,又痛又痒,

钻心难耐。我咬着牙,任凭那痛痒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神经,任凭手指肿胀溃烂,

依旧一下一下,将那些毒草连根拔起。莫哑婆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有时,

她会在我痛得浑身发抖、意识模糊时,突然将一瓢冰冷刺骨的井水兜头浇下!

猝不及防的冰冷激得我浑身痉挛,伤口的剧痛瞬间加剧数倍!

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忍!” 她喉咙里的咆哮带着残忍的意味,“痛不死!

痒不死!溃烂不死!死不了,就受着!”毒草的汁液混着溃烂的脓血,顺着手指往下淌。

身体的痛苦达到了极致,意识反而在剧痛的边缘变得异常清晰。那痛楚,那奇痒,

那冰冷的***,一遍遍冲刷着神经的极限。每一次濒临崩溃的边缘,

脑海中那张休书、那碗药、那滩血……就会如同最清晰的烙印,瞬间点燃冰冷的恨火,

将所有的软弱焚烧殆尽!死不了?对,死不了!只要死不了,这痛,这痒,这溃烂,

都是我淬炼复仇之刃的炉火!莫哑婆那只独眼里,

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折磨远未结束。

体力耗尽、浑身溃烂地回到破庵,等待我的,

是冰冷的食物——通常是硬得像石头、散发着霉味的杂粮饼,

或者一小碗飘着几片烂菜叶、几乎看不到油星的清汤。

腹部的旧伤在莫哑婆那诡异药膏的作用下,不再流血,

却留下了一道深紫色的、丑陋扭曲的疤痕,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蜈蚣。每逢阴雨天,

便隐隐作痛,提醒着那刻骨的背叛和剥夺。夜深人静,当破庵外山风呼啸如同鬼哭时,

莫哑婆会丢给我几本早已被虫蛀鼠咬、残破不堪的书册。不是佛经,

而是《鬼谷捭阖》、《商君书》、甚至还有前朝宫廷的《内起居注》残篇!字迹模糊难辨。

“看!” 她指着那些残破的纸页,独眼在油灯下闪着幽光。没有解释,没有教导。

我只能就着那如豆的灯火,忍着浑身的伤痛和疲惫,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揣摩。

那些冰冷的权谋之术,那些森严的宫廷法则,那些隐晦的驭下之道……晦涩难懂,如同天书。

然而,想到秦峥如今那点浅薄的官场得意,想到柳媚儿那点下作的争宠手段,

想到秦家那看似煊赫实则根基浅薄的富贵……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明悟,如同毒藤,

在心底悄然滋生。复仇,需要的不只是恨,还需要能将其实现的、最冰冷锋利的武器。

莫哑婆偶尔会指着书中某个段落,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我,

直到我艰难地点头,表示理解了其中隐含的机锋或陷阱,她才移开目光。

日子在非人的“静”、“忍”、饥寒、伤痛和啃噬那些冰冷权谋的残章断简中,一天天滑过。

山中的岁月仿佛凝固,只有我身上的伤痕不断愈合、结痂、又因新的磨砺而裂开,

最终留下纵横交错的印记。曾经属于林晚的那点柔软、那点属于“人”的温度,

在这日复一日的淬炼中,被彻底剥离、碾碎。镜中倒映出的那张脸,苍白瘦削,颧骨突出,

眼神沉寂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见底,唯有一抹淬了毒的冷光,在深处幽幽燃烧。直到那一天。

山中雾气浓重,湿冷刺骨。我正在悬崖边那块岩石上,进行着仿佛永无止境的“静”坐。

身体早已习惯了凛冽的山风,如同枯木,纹丝不动。心,也沉在那片冰冷的死寂里,

唯有恨意如同不灭的寒星。破庵的方向,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不是风声,

而是压抑的、兵刃碰撞的铿锵之声,还有刻意压低的呼喝!我猛地睁开眼,

沉寂如死水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寒芒。悄无声息地滑下岩石,像一道影子,

贴着嶙峋的山石,迅速而无声地潜回破庵。庵堂那扇破败的木门紧闭着,

但门缝里透出几道晃动的人影,还有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戾气的交谈声:“…妈的,

这破地方真能***?王爷是不是多虑了?一个前朝的老尼姑,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少废话!王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老妖婆知道得太多!仔细搜!

别放过任何角落!”“头儿,里面好像就一个快死的老哑巴…”“哑巴?哼,

谁知道是真哑还是假哑!弄醒她,问清楚!”接着,便是一阵粗暴的翻箱倒柜声,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和莫哑婆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前朝秘辛?灭口?电光火石间,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机会!一个彻底斩断过去、攀附新枝的机会!我屏住呼吸,

目光飞快扫过周围。庵堂侧面,有一扇早已朽坏、被枯藤杂草半掩的破窗。

我像狸猫般无声地潜到窗下,透过缝隙向里望去。庵堂内一片狼藉。

三个穿着黑色劲装、蒙着脸的精悍汉子,正粗暴地翻找着。莫哑婆倒在地上,

灰白的头发散乱,嘴角渗着血丝,那只锐利的独眼死死瞪着他们,

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嗬嗬”声。为首的一个黑衣人,

正不耐烦地用刀鞘拍打着她的脸:“老东西!说!当年伺候过废太子的那个莫司药,

是不是你?!她藏在哪儿?!”莫哑婆只是用那只独眼,怨毒地盯着他,

喉咙里的“嗬嗬”声更加急促愤怒。“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人眼中凶光一闪,

猛地抬起脚,朝着莫哑婆枯瘦的胸口狠狠踹去!就是现在!在黑衣人抬脚的瞬间,

我猛地从破窗撞入!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目标却不是那三个黑衣人,

而是——供桌上那盏燃烧着的油灯!“砰!” 油灯被我撞飞,滚烫的灯油泼洒而出,

不偏不倚,正浇在为首黑衣人抬起的脚踝和裤腿上!“啊——!

”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嚎,踹向莫哑婆的动作瞬间变形,整个人踉跄后退。

“什么人?!” 另外两个黑衣人惊怒交加,立刻拔刀!混乱!油灯落地,

火苗瞬间引燃了地上散落的干草和破布!浓烟腾起!狭窄的庵堂内顿时火光跳跃,人影晃动!

我根本不去看他们,落地瞬间一个翻滚,扑到莫哑婆身边,

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枯瘦的身体往角落里拖拽,同时用身体挡住可能袭来的刀锋,

口中发出惊恐至极、带着浓浓山野口音的尖叫:“啊——!救命啊!走水啦!杀人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打乱了黑衣人的阵脚。油火烧身的剧痛,呛人的浓烟,

加上我歇斯底里的尖叫,让他们一时摸不清状况,下意识地挥刀护住自身,

警惕地看向破窗和门口。“头儿!你怎么样?”“先撤!这破庵要烧塌了!别被堵在里面!

” 被烫伤的黑衣人忍着剧痛嘶吼。浓烟越来越重,火舌开始舔舐房梁。

三个黑衣人显然不想被活活烧死或困在这险地,互相打了个眼色,

也顾不上再确认莫哑婆死活,搀扶着受伤的头目,狼狈地撞开庵门,迅速消失在浓雾之中。

火势迅速蔓延,破旧的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我奋力将莫哑婆拖到墙角相对安全的地方。

她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审视,

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光芒。“咳咳…” 浓烟呛得我剧烈咳嗽。庵堂已无法再待。

“走!” 我嘶哑地低吼一声,架起她枯瘦的身体,用尽最后力气,

在火舌彻底吞噬整个破庵之前,踉跄着冲了出去!身后,火光冲天而起,

映红了枯叶山顶阴沉的天空。那座囚禁了我数月、也淬炼了我灵魂的破败牢笼,

连同“林晚”最后一点可能的痕迹,都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我扶着剧烈喘息、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莫哑婆,站在冰冷的山风中,望着那冲天大火。

脸上沾满了烟灰,破烂的衣衫被火燎出几个破洞,狼狈不堪。但心底,一片冰冷的清明。

枯叶山,已无退路。莫哑婆那只枯瘦的手,突然反手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她那只独眼,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直勾勾地刺向我,

喉咙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急促的嘶吼:“嗬!嗬嗬——!

…西…青…雀…观…找…明…微…道…长…告…诉…她…莫…司…药…举…荐…人…来…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锈死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沫和极致的决绝!话音未落,

她身体猛地一僵!那只死死抓住我的手骤然松开,眼中的火焰如同燃尽的灯烛,瞬间熄灭。

枯瘦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岩石上,再无声息。死了。

用尽最后一点生机,为我指明了唯一的生路。我站在原地,山风吹动破烂的衣角,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抹冰冷的寒光,在身后熊熊火光的映照下,跳跃如鬼火。

莫司药…明微道长…青雀观…我缓缓蹲下身,用沾满烟灰的手,

轻轻合上莫哑婆那只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独眼。动作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然后,

站起身,没有再看那燃烧的废墟和地上的尸体一眼,转身,朝着北方,京城的方向,

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单薄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浓重的山雾之中。身后,

只有枯叶山巅那场寂寥的大火,无声地燃烧,照亮一方天空,又迅速被更广袤的黑暗吞没。

……通往京城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难。但这一次,我心中有了明确的目的地——城西,

青雀观。依旧是昼伏夜出,避开官道,专挑荒僻小径。饥饿和寒冷仍是如影随形的恶鬼,

但枯叶山上那非人的磨砺,早已将我的神经锻造得如同钢铁。胃袋在痉挛?那就勒紧腰带,

用尖锐的石子刺一下掌心,用疼痛驱散饥饿的眩晕。寒风刮骨?那就加快脚步,

让身体的运动产生一丝微弱的热量。腹部的旧伤在阴冷的天气里隐隐作痛?

那痛楚反而成了清醒剂,一遍遍提醒着前行的目的。莫哑婆最后那嘶声力竭的指引,

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符咒。青雀观,明微道长。这是我唯一的生门。几日后,

京城那巍峨得如同巨兽蛰伏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高大的城墙连绵起伏,

在铅灰色的天空下透着一股森严的压迫感。越靠近,越能感受到这座帝国心脏的喧嚣与躁动。

车马粼粼,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口粪便和各种食物混杂的复杂气味。

我混在入城的人群中,像一滴水汇入浑浊的河流。守城的兵卒懒洋洋地检查着路引,

目光在我褴褛肮脏、面黄肌瘦的身上扫过,便嫌恶地挥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

我低垂着头,顺利地进入了这座埋葬了林晚、也即将孕育复仇之鬼的城池。城西相对僻静,

多是一些香火不旺的寺庙道观。青雀观坐落在一条狭窄、青石板铺就的深巷尽头。

朱漆斑驳的山门紧闭着,门前石阶缝隙里长着顽强的青苔,显得异常冷清。

只有门楣上那块“青雀观”的匾额,木质虽旧,字迹却清逸出尘,透着一股不落凡俗的气息。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我走上前,没有叩响那沉重的门环,

而是绕到了道观侧面一处僻静的、长满杂草的矮墙边。这是莫哑婆最后嘶吼出指引时,

眼中闪过的、只有我能看懂的一丝暗示——不可走正门。矮墙年久失修,几块砖石松动。

我费力地搬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过的狭窄狗洞。没有犹豫,我俯下身,

如同最卑微的蝼蚁,从那充满泥土和腐朽气息的洞口,

爬进了这座看似清冷、实则暗藏玄机的道观。道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幽深。庭院不大,

却古木参天,枝桠虬结,遮天蔽日。青石板路缝隙里也满是青苔,湿滑冰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常年不散的香火气和一种陈年木料的沉郁味道。静,静得可怕,

仿佛与墙外喧嚣的京城是两个世界。我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贴着墙根的阴影,

小心翼翼地移动。莫哑婆没有说具体去哪里找明微道长,只能凭直觉。穿过一道月洞门,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更为雅致的小院。院中有一方小小的莲池,池水清冽,

几尾红鲤缓缓游弋。池边有一座小小的八角凉亭,亭中,一个身影背对着我。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灰色道袍,身形清瘦挺拔,

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她正微微俯身,

专注地看着池中的游鱼,侧脸线条清冷柔和,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明微道长?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从道观前院传来,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开门!

快开门!奉旨搜查逆党!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粗暴的吼叫声伴随着沉重的砸门声,

如同惊雷炸响!亭中的身影闻声,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一张清丽绝伦、却冰冷如霜雪的脸庞。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潭凝冰,鼻梁秀挺,唇色淡薄。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越过庭院,投向喧嚣传来的前院方向。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

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淡漠,仿佛看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热闹。然而,

当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我藏身的角落时,那双冰潭般的眸子,似乎极其细微地凝滞了一瞬。

快得如同错觉。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前院的砸门声越来越急,

伴随着兵卒粗鲁的呵斥和门闩断裂的刺耳声响!他们闯进来了!无处可逃!一旦被发现,

我这身狼狈,加上来历不明,立刻就会被当作可疑分子抓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亭中那道清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

她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我褴褛的衣衫、满身的污垢,

直直地落在了我紧紧攥着的、藏在破袖中的那只青玉镯子上!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那冰封的潭水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一丝探究?紧接着,她动了。

没有言语,没有示意。她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要去迎接闯入者一般,脚步轻移,

宽大的道袍衣袖,如同流云般轻轻拂过亭边的石栏。看似无意的动作,

袍袖却精准地扫落了石栏上放着的一个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壶。“啪嚓!”清脆的碎裂声,

在紧张死寂的小院里格外刺耳!紫砂碎片和滚烫的茶水四溅!这声音如同一个信号!

就在茶壶碎裂的同时,那清冷道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线,瞬间钉在我身上,同时,

她的下巴朝着莲池的方向,极其轻微地一点!快!跳进去!电光火石间,

我读懂了这无声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离弦之箭,

在那些凶神恶煞的兵卒冲进小院的刹那,猛地向前一扑!“噗通——!

”冰冷刺骨的池水瞬间将我吞没!巨大的水花溅起!“什么人?!

” 冲进来的兵卒头领厉声喝道,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还在荡漾着涟漪的莲池!

他手按刀柄,眼神凶狠地扫过池面,又猛地转向亭中那清冷的道姑。明微道长依旧站在原地,

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巨大的落水声与她毫无关系。她甚至还微微侧身,

避开了地上流淌的茶水,动作优雅从容。那双冰潭般的眸子淡淡地扫过领头的兵卒,

声音清冽,如同碎玉击冰:“官爷好大的阵仗。贫道这里清修之地,何来的逆党?

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清贵威仪。

那兵卒头领被她清冷的目光和气势所慑,嚣张的气焰微微一滞,但职责在身,

依旧梗着脖子厉声道:“道长!方才那落水之人是谁?形迹可疑!必须抓出来审问!

”“落水?”明微道长微微挑眉,冰霜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近乎嘲讽的讶异,

“官爷莫非是连日搜查,心神恍惚了?贫道只听到贫道的茶壶不小心摔碎了,何曾有人落水?

贫道一直在此观鱼,这院中除了官爷和贫道,还有何人?”她说着,

目光平静地扫过空荡荡的庭院,最后落回兵卒头领脸上,带着一丝无声的质询。“你…!

” 兵卒头领被她堵得一窒,脸上横肉抽动,显然不信。

他猛地一指还在微微晃动的池水:“那水花!分明有人跳下去了!

”明微道长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莲池,池面水波荡漾,几片浮萍打着旋儿。

她唇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官爷是说那水花?

” 她声音依旧平淡,“或许是贫道池中养的锦鲤过于肥硕,翻身时搅动了池水?

又或许是官爷麾下的虎狼之士,脚步太重,震动了池台?” 她顿了顿,

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还是说…官爷今日定要在贫道这小小莲池里,

捞出个‘逆党’,才算交了皇差?”最后一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

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兵卒头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显然知道眼前这位看似清冷的道姑身份不凡,绝非他一个小小头目可以随意拿捏。

硬闯搜查已是冒险,若再强行在人家观里捞人,捞出来还好说,

万一真如她所说只是鱼…或者什么也捞不到…那后果…他身后的兵卒也面面相觑,

被明微道长那股无形的气势所慑,不敢妄动。僵持了片刻,兵卒头领咬了咬牙,

眼中凶光闪烁,最终却化为一抹憋屈的狠厉。他猛地一挥手:“搜!给老子仔细搜搜这院子!

看看有没有别的可疑之处!” 显然,他不敢直接动莲池,但又不甘心就此退走。

一群兵卒如狼似虎地散开,在小小的庭院里粗暴地翻找起来,踢翻花盆,

掀开假山石下的遮掩,弄得一片狼藉。冰冷浑浊的池水包裹着我,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针扎进骨髓。我潜在水下,紧贴着一处长满滑腻青苔的池壁凹陷处,

屏住呼吸。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耗尽,眼前阵阵发黑,耳朵因为水压嗡嗡作响,

却清晰地听到水面之上兵卒粗暴的翻找声和明微道长那清冷无波、却字字如刀的应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擂鼓,撞击着濒临窒息的胸膛。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身体因为寒冷和缺氧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不能出去!

出去就是死!

秦峥…柳媚儿…秦家…那碗漆黑的药…身下涌出的血…莫哑婆临死前燃烧的眼神…恨!

如同岩浆在冰冷的血液里奔涌,强行压下了身体的恐惧和濒死的本能!我死死咬住嘴唇,

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维持着绝对的静止,

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沉在池底。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漫长如一生。

水面上的喧嚣终于渐渐平息。“……头儿,都搜过了,没…没发现可疑的。”“妈的!晦气!

走!”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道观的大门似乎又被重重关上,

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小院再次恢复了死寂。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后衣领!“哗啦——!

”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提出了水面!新鲜的空气疯狂涌入灼痛的肺部,

呛得我剧烈咳嗽,眼前金星乱冒。冰冷的池水顺着头发、脸颊往下淌,

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我瘫软在冰冷的池边青石板上,狼狈地喘息着,

视线模糊地向上看去。明微道长就站在我面前。青灰色的道袍下摆被池水浸湿了一大片,

紧紧贴着她清瘦的小腿。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如同玉雕的神像。只有那双冰潭般的眸子,

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我浑身湿透、如同水鬼般凄惨的模样。她的目光,锐利如刀,

缓缓扫过我沾满污泥的脸,褴褛湿透的衣衫,最后,

我因为剧烈咳嗽而微微松开的手上——那只沾着池底污泥、却依旧透出温润光泽的青玉镯子,

正紧紧地攥在我的手心。“莫司药,” 她的声音比池水更冷,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庭院里,“让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让你死在我这莲池里?

”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池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视线模糊,

只能看到那双冰冷的、如同寒潭深渊般的眸子。她的话,像冰锥扎进耳朵里。不是为了死?

当然不是!我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从那几乎冻僵的喉咙里挤出声音,

却只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肺里火烧火燎,

意识在冰冷的窒息感和重见天日的眩晕中剧烈翻腾。不能就这样结束!

枯叶山的地狱都爬出来了,怎能死在这里!我挣扎着,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

死死攥紧了那只沾满污泥的青玉镯子,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然后,艰难地抬起手臂,

将紧握的拳头,朝着明微道长,高高地、固执地举起!那姿态,像一个濒死的战士,

在向命运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咆哮!不是为了死!是为了…活下去!

为了…把那些将我推入地狱的人,亲手…拖下去!我死死地瞪着她,眼中没有哀求,

没有恐惧,只有被冰冷的恨意和求生的欲望烧灼得近乎疯狂的执念!那执念如此强烈,

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穿透我狼狈的皮囊,直刺向她!明微道长冰封般的脸上,

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她的目光,从我高举的、紧握青玉镯子的拳头上移开,

再次落到我的脸上。这一次,她的视线停留得更久,仿佛在仔细辨认着污泥下那张脸的轮廓,

审视着我眼中那团疯狂燃烧的、名为仇恨的火焰。庭院里死寂无声,只有我粗重艰难的喘息,

和池水从身上滴落在地的嗒嗒声。良久。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像一阵风,

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然后,她缓缓伸出了手。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它没有直接触碰我高举的拳头,

也没有去拿那只镯子,而是轻轻地、落在了我因为寒冷和脱力而不断颤抖的、湿透的肩膀上。

一股沉稳而温和的力量,透过那冰冷的道袍布料传来,奇异地止住了我身体无法控制的战栗。

“起来。”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刚才那冰锥般的锐利,

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随我来。”那只手的力量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支撑着我几乎散架的身体,从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站了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

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全靠她手臂传来的那股支撑力,才没有再次瘫倒。她没有再看我,

转身,朝着小院深处一道更为隐蔽的月洞门走去。步伐不疾不徐,

青灰色的道袍下摆在微湿的青石板上拂过,无声无息。我踉跄着跟在她身后,

像一只被捡回来的、奄奄一息的流浪猫。穿过月洞门,眼前是一条幽深的回廊,

光线更加昏暗。回廊尽头,是一间静室。她推开静室的门,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年书籍和某种冷冽药香的沉静气息扑面而来。室内陈设极为简单,

一榻,一桌,一椅,一个书架,仅此而已。却打扫得一尘不染。“脱掉湿衣。

” 她言简意赅,指了指墙角一个冒着丝丝热气的木桶,里面盛着大半桶热水。

旁边放着一套叠放整齐的、同样是青灰色的、干净的粗布道袍。说完,她便背过身去,

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卷书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热水!干净的衣服!这是几个月来,

从未有过的奢侈!巨大的疲惫和寒冷瞬间席卷而来,几乎将我淹没。我没有丝毫犹豫,

用冻得僵硬的手指,颤抖着解开身上那早已破烂不堪、湿冷沉重的布条。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腹部的旧伤疤痕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丑陋。我几乎是滚进那热气氤氲的木桶里。

“嘶——!”滚烫的热水包裹住冰冷刺骨的肌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随即是难以言喻的、仿佛每个毛孔都在***的熨帖感。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在热水的浸泡下,

贪婪地汲取着久违的暖意,一点一点地恢复知觉。紧绷的神经,在这温暖和安全的假象中,

也终于有了一丝松懈。难以抵抗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温暖黑暗的边缘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你是谁?

”我猛地一个激灵,瞬间从昏沉的边缘惊醒!热水依旧温暖,心却骤然沉入冰窟。

明微道长不知何时已放下了书卷,转过身,那双冰潭般的眸子正毫无波澜地注视着我。

她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仿佛能轻易剥开我刚刚获得片刻安宁的伪装,直刺灵魂深处。

她问的不是“你叫什么”,而是“你是谁”。

她在问那个藏在这具狼狈皮囊之下、被恨意驱动的核心!所有的疲惫和松懈瞬间被冻结。

我蜷缩在温热的木桶里,身体却比刚才在冷水中更加僵硬。喉头滚动了一下,

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我是谁?那个被夫君亲手灌下堕胎药、像垃圾一样丢弃的林晚?

那个在枯叶山上淬炼成复仇利刃的无名鬼?还是…即将依附于她、获得新身份的棋子?

千般念头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最终,一个冰冷清晰的声音压过了一切。我抬起头,

迎上她审视的目光。脸上还沾着未洗净的池底污泥,眼神却如同被冰水淬过,沉静、死寂,

深处燃烧着幽暗的火焰。“我是…” 我的声音嘶哑破碎,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斩钉截铁的决绝,“…一把刀。

”“一把…只为主人指向仇敌咽喉的刀。”“一把…沾过自己骨血、淬过地狱之火的刀。

”“一把…在您手中,方能斩断宿命、饮尽仇雠之血的刀。”静室里死寂无声,

只有木桶中热水蒸腾起的袅袅白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我***地蜷缩在热水里,

像一只剥去了所有保护壳的蚌,将自己最脆弱也最锋利的内核,

暴露在那双冰潭般的审视之下。“刀?” 明微道长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

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缓缓踱步,走到木桶边。居高临下的目光,

如同冰冷的探针,细细地扫过我***在水面之上的肩颈、手臂,最后,

久久地停留在腹部那道深紫色的、扭曲狰狞的疤痕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线,刮过皮肤。

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这伤,” 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依旧,

“怎么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我刚刚获得一丝暖意的心湖,

瞬间冻结了水面。怎么来的?秦峥那张写满厌弃的脸,柳媚儿依偎在他怀中的娇笑,

那碗漆黑腥臭的药汁,小腹被重重踹中时炸裂般的剧痛,

身下汹涌而出的、带着孩子生命的温热血液……这些画面如同淬毒的钢针,

瞬间刺穿了我强行维持的平静!身体猛地一颤,桶中的热水剧烈地晃荡了一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勉强拉回一丝理智。不能失控!绝不能在她面前崩溃!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

眼底那片沉寂的死水骤然翻涌起滔天的恨浪,声音却压得极低,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我的夫君,亲手灌的药,踹的脚。” 每一个字,

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浸着血泪,“为了他心爱的花魁和她腹中‘高贵’的胎儿。

”“我的孩子,被他,亲手碾成了血泥。”静。死一样的寂静。

热水蒸腾的白气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明微道长冰封般的脸上,

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是同情,不是愤怒,

更像是一种…终于确认了某种残酷真相的了然。她的目光,从我腹部的疤痕,

缓缓移到了我的眼睛深处,仿佛要看清那恨意燃烧的根源。“秦峥?”她薄唇微启,

吐出两个字。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我的心猛地一沉!她竟然知道秦峥?她怎么会知道?!

巨大的惊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枯叶山数月,与世隔绝,

我只知道秦峥靠着秦家的关系和柳媚儿背后不知名的助力,似乎混得不错,

却从未想过他的名字会如此轻易地从这位深居简出的神秘道姑口中吐出!

难道…难道秦峥的“贵人”,竟与这青雀观有关?!难道我千辛万苦找到的生门,

竟是通往另一个死局?!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刚才的池水更冷!

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蓄满了绝望的反扑之力!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在我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喷薄而出时,

明微道长那双冰潭般的眸子似乎极淡地掠过一丝嘲讽。她仿佛看穿了我瞬间翻腾的杀心,

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区区一个五品工部郎中的名字,

还不配污了贫道的耳朵。”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瞬间僵住的身体,

语气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峭,“只是,一条摇尾乞怜、靠着女人裙带爬上来的狗,

最近吠得有些大声罢了。他身后那个把他捧上来的‘贵人’,胃口太大,爪子伸得太长,

碍了不该碍的眼。”她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我心中那可怕的猜测,

却又掀起了更大的惊涛骇浪!秦峥…五品工部郎中?靠女人裙带?柳媚儿背后的“贵人”?

碍了不该碍的眼?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却庞大得让我几乎窒息!她不仅知道秦峥,

还知道他的官职、他的发迹途径、甚至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

而她话中的冷峭和那“不该碍的眼”…她,或者说她所代表的势力,与秦峥背后的“贵人”,

竟是敌对的?!巨大的转折让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地泡在逐渐冷却的水中,

只能死死地盯着她。明微道长不再看我,转身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细小的狼毫笔,

在一张裁剪得极为规整的素笺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她的字迹清瘦峻拔,如同她的人。

写罢,她拿起那张墨迹淋漓的素笺,轻轻吹了吹。然后,走到木桶边,没有直接将纸递给我,

而是随手放在了一旁干净的粗布道袍上。“拿着它。” 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清冷,

“去城南,永平坊,‘漱玉斋’。找一个叫沈七的人。告诉他,‘青雀衔玉,静待佳音’。

”我的目光落在那张素笺上。墨迹未干,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却如同开启另一个世界的钥匙。“他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教你该学的规矩。

” 明微道长继续说道,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冰潭深处,

似乎有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闪过,“记住,从你踏出这扇门开始,林晚就彻底死了。

活下来的,只能是这把…淬过火的刀。”“你的恨,贫道看到了。你的命,贫道暂时留下。

”“但,刀,需藏锋于鞘。未得号令,擅自出鞘者…”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

最后一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带着千钧之重,足以冻结灵魂:“…死。

”……漱玉斋坐落在永平坊一个闹中取静的角落。门面不大,却透着一种低调的雅致。

檀木匾额上“漱玉斋”三个字,笔锋内敛,古意盎然。推开厚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纸张气息和淡淡茶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柜台后,

一个穿着半旧靛蓝布袍的中年男子抬起头。他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温和沉静,

如同古井无波。看到我一身粗布道袍、形容依旧有些憔悴地走进来,他脸上没有丝毫讶异,

仿佛早已料到。“姑娘找谁?”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平和。“沈七先生?

”我按照明微道长的吩咐开口。他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微微颔首:“正是。

姑娘有何指教?”“青雀衔玉,” 我清晰地吐出那八个字,“静待佳音。

”沈七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审视。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飞快地扫过我的脸型、身量、骨骼,

甚至走路的姿态、呼吸的节奏。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

仿佛要将我整个人从皮相到骨相都彻底剖析清楚。片刻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随即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他快步从柜台后走出,示意我跟他进入内室。内室更加宽敞,

布置却极为奇特。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铜镜,

数个高低不同的灯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烛台和油灯。墙角堆放着许多箱子,

里面是各色布料、成衣、假发、甚至还有…人皮面具?“坐。

”沈七指了指铜镜前一张宽大的椅子。他的语气变得简洁而权威,不容置疑。接下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