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梁烽烟:暴骁的刀与段干的棋
他伏在覆满枯草的崖顶,玄色皮甲与山岩融为一体,只有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蜿蜒如蛇的官道。
三十名死士如同石雕,散伏在嶙峋山石间,劲弩的弩机在袖中泛着冷光。
“将军,”一名斥候如狸猫般滑到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安邑方向,三骑快马!
两护卫一主,青篷轺车,舆侧挂‘公孙’牙旗!”
暴骁的指节捏得发白。
卫鞅!
终于来了!
君上以命相托的“续命金丹”!
他几乎要挥手下令突击——但多年沙场淬炼出的本能,让他硬生生顿住。
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这条连通魏都安邑与秦国前线重镇频阳(今陕西富平)的咽喉要道,此刻竟如鬼域。
没有往来的商队,没有巡弋的魏卒,甚至听不到一声鸟鸣。
只有呜咽的风卷着枯叶,在空荡荡的路面上打着旋。
“魏军的哨卡呢?”
暴骁声音沙哑。
出发前君上密报,崤函各隘口皆有魏国精锐布防。
“撤了!”
斥候眼中也透着惊疑,“五日前全撤了!
连烽燧台的柴堆都浇了水!”
暴骁的心猛地一沉。
魏国放弃崤函通道?
除非…除非西线出了泼天的大事!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刺向西北方向——那里是魏国河西防线的核心,少梁城(今陕西韩城)的方向。
“王牦!”
他低吼。
“末将在!”
一个脸上带疤的悍卒匍匐靠近。
“带两人,摸去少梁方向!
五十里为限,探明究竟!
有魏卒,抓舌头!
我要知道河西的天,塌没塌!”
暴骁的命令斩钉截铁。
君上要的是活的卫鞅,但若不知天时,这“金丹”可能就是催命符!
“诺!”
王牦眼中凶光一闪,带着两人如鬼魅般消失在乱石枯木之中。
暴骁的目光重新锁死下方官道。
青篷轺车在坑洼的路面上颠簸着,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看到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年轻却紧锁眉头、忧思重重的脸——正是画像上的卫鞅!
只要一个手势,三十张劲弩齐发,护卫顷刻毙命,卫鞅便是囊中之物!
他的手抬起,又死死攥紧。
少梁…少梁!
魏国不可能无缘无故放弃崤函!
王牦的回报比预想更快,也更血腥。
仅仅一日后,三个血人踉跄着扑回崖顶。
王牦背上还扛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魏卒,那魏卒的皮甲被血浸透,左臂齐肩而断,草草用布条捆着,脸色灰败如死人。
“将军!
河西…河西打翻了天!”
王牦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秦军!
是秦军!
赢师隰(秦献公)亲率大军,趁雪夜强渡洛水,猛攻少梁!
少梁…少梁城破了!”
“什么?!”
暴骁一把抓住王牦的肩甲,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铁片。
少梁乃魏国河西锁钥,经营数十年,城高池深,更有名将龙贾坐镇,怎会一夕城破?!
“是…是真的!”
那断臂的魏卒被剧痛激醒,发出垂死的嚎叫,“秦狗…秦狗用了诡计!
雪地里埋了…埋了火油罐!
我军夜巡踩中…大火烧了半座城!
龙贾将军…战死了!
公孙痤(魏相)带援兵刚到,就被秦军围在城东…快…快去救…”话未说完,头一歪,气绝身亡。
少梁即将陷落!
龙贾战死!
公孙痤被围!
暴骁脑中如同惊雷炸响!
魏国西线崩溃了!
难怪崤函通道的魏军全部消失——必然是驰援少梁!
不,或许连安邑的驻军都动了!
魏国此刻,就像一个被砸开西墙的破屋,正拼命用身体去堵那个窟窿!
狂喜如同岩浆,瞬间冲上暴骁的头顶!
天赐良机!
魏国大乱,秦魏血拼!
君上苦苦等待的喘息之机,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降临!
暴骁立即安排人手先将简报发往新郑。
卫鞅…卫鞅的轺车己到山下!
“将军!
动手吧!”
王牦舔着干裂的嘴唇,眼中是嗜血的兴奋。
暴骁摆了摆手,“不急,再等等”几日后驿馆屋瓦上弩箭如毒蛇扑噬,三名剑客坠马毙命。
余下两人弃马腾空,剑光泼雪般卷向屋顶!
王牦掷出腰刀贯穿一人胸膛,另一人剑锋己刺到暴骁面门——“铛!”
一柄青铜短戈架住剑刃。
青袍文士不知何时现身梁下,戈柄一绞震飞长剑,顺势将剑客踹下屋顶!
动作行云流水,赫然是车中“仆从”所扮的真卫鞅!
“好身手!”
暴骁大笑,甩出绳圈套住卫鞅左足发力猛拽!
卫鞅下盘稳如磐石,反手扣住绳索一扯。
两人在雪坡上角力翻滚,撞断枯树积雪崩落!
“秦军破少梁!
公孙痤自身难保!”
暴骁突然嘶吼,“相府要杀你灭口!”
卫鞅动作一滞。
暴骁趁机锁喉将他掼进雪堆,膝盖顶住后心:“看看这个!”
染血的相府诛杀令拍在卫鞅眼前——“卫鞅通秦,立斩不赦!”
落款赫然盖着公孙痤离安邑前签发的密印!
“魏罃不用你,公孙痤忌你,秦国才是你法家之道的刑场?”
暴骁将卫鞅拖进驿馆,炭火映亮他额角擦伤的血痕。
卫鞅冷笑:“韩侯比赢师隰(秦献公)更敢用人?”
“秦献公给你什么?”
暴骁扯开胸前皮甲,一道从锁骨划到肋骨的狰狞旧疤赫然在目,“韩侯能给你的——”他抓起卫鞅的手按在自己伤疤上,“是剜掉韩国腐肉的刀!
是要在鸣皋山上铸法家刑台!”
他踢开地上魏卒尸体,指向少梁方向,“秦魏正在河西血战,两国死敌,卫国己是魏惠王掌中之物,你难道不为自己父老乡亲考虑么?
韩国为何不能成为制衡天下的砝码!”
卫鞅眼中冰层裂开一道缝。
暴骁猛地砸碎酒坛,割掌沥血入碗:“韩侯有言:卫鞅若至,愿效穆公待百里奚——变法大成,封君立法!”
血酒推到卫鞅面前:“敢饮否?”
馆外骤然响起密集蹄声!
相府残部引魏军巡骑杀到!
“带先生走!”
王牦率死士撞破后墙。
暴骁将卫鞅甩上马背,反手扯下披风裹住少梁战情塞进他怀中:“韩侯在新郑等你!
莫让他…白斩了那颗头颅!”
(指韩玘)箭雨中,暴骁断后死战。
卫鞅策马冲出包围前,突然勒缰回望。
一支鸣镝响箭钉入暴骁脚边雪地——箭杆上缠着撕下的内襟,***狂草:“若韩法不彻,吾当入秦!”
暴骁拔箭长笑:“好!
韩法若负君,暴骁提头谢罪!”
弯刀劈开魏军盾阵,血色披风卷着风雪消失在函谷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