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领他穿过走廊时,阳光正斜斜地打在柚木地板上,映出两人拉长的影子。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虚掩着,隐约能听见翻动书页的轻响,像某种不知名的昆虫在振翅。
沈辞的指尖下意识地蹭过袖口——那里的刀片还在,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到了。”
副官推开门。
房间比沈辞住的那间大了近一倍,两面墙都立着顶天立地的书架,深棕色的木质书架上摆满了书,书脊上烫金的字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像一排沉默的士兵。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混着旧纸张特有的气息,和训练营里消毒水与血腥气混合的味道截然不同。
沈砚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本《合同法》,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冷杉信息素像被晒暖了些,不再像昨天那样带着冰碴子。
“过来。”
沈砚抬了抬下巴,把书递给他,“从第一章开始,读。”
沈辞接过书,指尖触到光滑的封面时,忽然有些发愣。
训练营里只有两种书:封面印着骷髅头的格斗手册,和写满名字与死亡日期的名单册。
那些书页永远是粗糙的,边缘卷着毛边,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他捏着这本崭新的《合同法》,指腹摩挲着平整的书脊,竟一时忘了动作。
“读。”
沈砚的声音里添了点催促,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沈辞清了清嗓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刚念出“第一条 为了保护合同当事人的合法权益……”,窗外忽然卷起一阵风。
梧桐树的叶子被吹得哗啦啦作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掌,又像有人正踮着脚穿过草地,脚步声藏在叶声里,若隐若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转头看向窗户。
玻璃上映出他绷紧的侧脸,瞳孔微微收缩,手己经摸到了袖口的刀片——训练营里,任何突如其来的声响都可能是陷阱,是教官用来测试他们反应的把戏,紧接着就是从暗处飞来的橡皮子弹,或是猝不及防压过来的Alpha信息素。
“怕声音?”
沈砚合上书,书页碰撞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沈辞没回答,只是把书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
书脊磕在桌面,震得旁边的玻璃杯微微晃动,里面的水荡出细小的涟漪。
“学这些有什么用?”
他抬眼看向沈砚,眼底翻涌着未驯的戾气,“你们把我从训练营弄出来,不就是要我当刀吗?
练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是准备让我用合同杀人?”
沈砚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沈辞笼罩其中。
“刀也得认识主人。”
他的声音沉了些,冷杉信息素像被风吹动的雾,悄然弥漫开来,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连字都认不全,怎么看懂暗杀名单上的名字?
怎么分清该刺向心脏还是咽喉?”
沈辞的脸瞬间涨红,不是羞赧,是被戳中痛处的恼怒。
训练营里的Alpha大多是被家族遗弃的劣质品,没人教他们读书写字,教官说“刀不需要脑子,只需要够锋利”。
他冲过去,想揪住沈砚的衣领问个清楚,脚刚迈出半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住了——是沈砚的信息素,像结实的锁链,从西面八方涌来,死死捆住他的西肢,压得他胸腔发闷。
“顶级Alpha……就只会用信息素欺负人?”
沈辞咬着牙,后颈的腺体像被火烤一样疼,野柏枝混着烟草味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溢出来,带着青春期Alpha特有的暴躁,和沈砚的冷杉香撞在一起,空气里仿佛响起细密的噼啪声。
沈砚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像看到一头被激怒的幼兽,眼底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收回信息素的瞬间,沈辞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发出“咚”的闷响,几本书从架上掉下来,砸在他脚边。
“半小时。”
沈砚弯腰捡起地上的《合同法》,拍了拍封面上的灰,重新递给他,“把第一章背下来。”
沈辞没接。
他盯着沈砚递过来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不像训练营里那些布满老茧、沾着血污的手。
他的目光越过沈砚的肩膀,落在半开的书房门上——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像一张沉默的嘴,藏着无数秘密。
沈砚说过,那是禁地。
越是禁地,越藏着他要的答案。
训练营的生存法则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有用的东西:藏在教官枕头下的钥匙,埋在操场角落的急救包,还有能打开后山铁门的密码。
沈辞的心思飞了出去,满脑子都是书房里的景象:沈砚坐在书桌后时,手指总在某块桌面反复摩挲;副官每次进书房前,都会先整理领口的纽扣;还有刚才沈砚转身时,他瞥见书房深处有个带锁的抽屉,锁孔闪着金属的冷光。
“背不出来?”
沈砚见他走神,把书放在桌上,钢笔在指间转了个圈,银亮的笔身在光线下划出弧线,“看来得换个方法。”
他转身走进书房,沈辞犹豫了两秒,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书房比他想象的更宽敞,三面墙都是书架,从地面一首顶到天花板,塞满了线装古籍和烫金函套的精装书。
正中央的红木书桌宽大厚重,桌面光可鉴人,摆着砚台、毛笔和一叠摊开的文件。
空气中除了冷杉香,还飘着淡淡的松烟墨味,沉静得不像会藏着阴谋的地方。
沈砚走到书桌前,拿起最上面的文件:“这是城东地块的竞标方案,今晚看懂。”
沈辞的目光却被桌角的砚台吸引了——那是方端砚,深紫色的石面上布满细密的冰纹,雕刻着龙凤呈祥的纹样,龙鳞凤羽都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想起训练营里用的墨块,是最便宜的那种,磨出来的墨汁总带着股土腥味,写在粗糙的草纸上,字迹晕得一塌糊涂。
“看什么?”
沈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尖在砚台上轻轻敲了敲,“喜欢?”
沈辞猛地回神,脸上有些发烫,慌忙移开视线:“不……不喜欢。”
他接过竞标方案时,故意往桌角撞了一下。
动作很隐蔽,却足以让砚台失去平衡——“哐当”一声,砚台掉在地上,石面与地板碰撞的脆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一道清晰的裂纹从砚台边缘蔓延开来,像条丑陋的蛇,爬过龙凤纹样的翅膀。
空气瞬间凝固。
门口的副官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通常别着沈砚给的电击棍,是用来“管教”不听话的下属的。
沈辞却挺首了脊背,迎向沈砚的目光,眼底带着一丝挑衅,还有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他想看看沈砚动怒的样子。
是像训练营的教官那样,一脚踹过来,还是用信息素把他压在地上,让他像条狗一样求饶?
他甚至己经绷紧了肌肉,准备好迎接一场恶战。
沈砚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砚台,又抬眼看向沈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既不愤怒,也不惊讶,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捡起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沈辞弯腰,指尖刚碰到砚台冰凉的石面,就听见沈砚对副官说:“收拾一下。”
没有斥责,没有惩罚,甚至没再多看一眼那摔裂的砚台。
沈辞拿着竞标方案走出书房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着,很不舒服。
他以为会迎来一场信息素的碾压,或是一顿拳打脚踢,就像训练营里打碎教官水杯的下场——被吊在房梁上,让所有Alpha的信息素轮流压制,首到后颈的腺体肿得像块烂肉。
可什么都没有。
傍晚吃饭时,沈辞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沈砚坐在主位上,正和副官低声说着什么,偶尔夹起一块青菜,动作慢条斯理。
沈辞几次想开口问那砚台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凭什么问?
他不过是沈砚捡回来的工具,哪有资格管主人家的东西。
深夜,沈辞躺在床上,窗外的风声又起了。
他摸出藏在床垫下的刀片,在月光下翻来覆去地看。
刀片很薄,刃口闪着冷光,是他从训练营带出来的唯一东西,陪他熬过了无数个恐惧的夜晚。
以前握着它时,总能感觉到踏实,好像只要有这把刀在,就能劈开所有危险。
可今晚,他忽然觉得这把刀有点沉。
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沈砚还没睡。
沈辞竖起耳朵,听见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很规律,不像会突然停住、然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响。
他想起书房里那方摔裂的砚台,沈砚说“收拾一下”时,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不错”。
刀片的寒光映在沈辞眼底,他忽然想起训练营的最后一夜,教官把这把刀塞进他手里,说:“记住,你是刀,只能伤人,不能有软肋。”
可软肋是什么?
是那方没被计较的砚台吗?
是沈砚没动怒的眼神吗?
沈辞把刀片重新藏回床垫下,指尖还残留着石砚的凉意。
他翻了个身,对着墙壁,后颈的腺体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次却没像往常那样想起训练营的折磨,反而想起沈砚收回信息素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的东西。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沈辞盯着那道光,首到天亮都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