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想躺平,奈何冰箱会结霜
空气又闷又黏,吸进肺里沉甸甸的,带着水泥地白天积蓄下来、尚未散尽的燥热。
福安公寓,一栋灰扑扑、毫不起眼的五层老楼,就杵在临江市老城区这片同样灰扑扑的街区里。
墙皮斑驳,爬山虎在墙角疯长,遮住了小半面墙。
楼顶那几个锈迹斑斑、笔画歪扭的“福安公寓”红漆大字,在暮色里也显得有气无力。
一楼临街是间门脸不大的杂货铺,玻璃橱窗蒙着一层薄灰,里面陈列着些落了伍的日用品,几个塑料模特姿势僵硬地展示着过季的廉价衣物。
此刻,卷帘门哗啦啦地拉下了一半,隔绝了外面街市的喧嚣。
杂货铺深处,隔出个小空间,算是店主林闲的窝。
一台老式落地扇在墙角卖力地摇头晃脑,发出嘎吱嘎吱的***,吹出的风也是热的,勉强搅动着凝滞的空气。
林闲整个人陷在一张褪色的旧藤椅里,像一滩融化的冰淇淋。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老头衫和宽松大裤衩,脚上趿拉着一双磨毛了边的塑料人字拖。
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几缕汗湿的刘海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眼皮半阖着,手里捏着个屏幕裂了几道纹的老旧手机,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屏幕上滑动,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屏幕上,是福安公寓的住户名单和租金记录。
一行行名字后面跟着的数字,是他维持这条咸鱼生活的唯一命脉。
“张婶,三楼301,六月房租,到账。”
“王叔,二楼205,水电费拖了三天,催。”
“新来的那个…苏清雪?
西楼401,押一付三,嗯,钱倒是利索。”
他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视线扫过“苏清雪”这个名字时,也只是稍微停顿了零点一秒,脑子里飘过个模糊印象:昨天下午搬来的,一个挺扎眼的年轻姑娘,气质冷得能冻死人,搬家公司的小伙子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东西搬得飞快。
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漂亮?
麻烦?
对他来说都不如账户里多出来的那笔租金数字实在。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
藤椅不堪重负地***了一声。
林闲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陷得更深,更舒服些,准备迎接又一个无所事事的、被热浪包裹的黄昏。
这就是林闲,一个胸无大志、只想安安稳稳收租度日的咸鱼房东。
福安公寓这栋祖上传下来的五层老楼,就是他安身立命、实现伟大“躺平”理想的全部资本。
外面的世界?
灵能复苏快三十年了,武者飞天遁地,异能者掌控元素,都市秘境里打生打死,科技公司鼓捣着把人改造成半机械的怪物……那都是别人家波澜壮阔的故事。
他只关心这个月有没有租客拖欠房租,楼下杂货铺的泡面是不是又偷偷涨了五毛钱。
“呼……咸鱼,就要有咸鱼的觉悟……”他嘟囔着,手指在屏幕上慢吞吞地戳着,点开了一个消消乐小游戏。
幼稚的欢快音效在闷热的小空间里响起,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就在这时,一阵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恰好盖过了消消乐的音效。
笃,笃笃。
林闲撩起沉重的眼皮,瞥向那扇通往杂货铺前厅的小门。
门外站着的是吴伯。
吴伯是福安公寓的看门人兼清洁工,一个瘦小精干的老头,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常年拎着一把磨得发亮的竹扫帚。
他脸上皱纹深刻,像老树的年轮,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此刻正透过门缝安静地看着林闲。
“房东,401的苏小姐,”吴伯的声音不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和平稳,“刚来找,说冰箱不太对劲,冷藏室结冰了,冷冻室的东西反倒有点软。”
林闲“啧”了一声,手指离开屏幕,游戏欢快的背景音戛然而止。
麻烦来了。
新租客,新问题,打破咸鱼宁静的日常。
“知道了,吴伯。”
他有气无力地应着,慢吞吞地从藤椅里把自己***,骨头缝里都透着不情愿。
趿拉着人字拖,踢踢踏踏地走向门边挂着的一个旧木箱,里面杂乱地堆着些扳手、螺丝刀之类的简易工具。
他随手扒拉出一把看起来还算趁手的活动扳手,掂了掂。
“您看……”吴伯的目光扫过他手里的扳手,又落回他脸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是我去看看,还是您亲自去一趟?
毕竟是新租客。”
林闲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把扳手***松垮的裤衩后腰:“我去吧。
新来的,总得露个脸,显得咱服务…呃,房东还算尽责。”
他把“服务”两个字咽了回去,房东的尊严还是要的。
吴伯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侧身让开门口。
林闲踢踏着人字拖,穿过光线昏暗、堆满杂物的前厅,推开杂货铺通往后院的小门。
一股更浓重的、混杂着陈旧砖石和潮湿青苔的气味扑面而来。
后院不大,角落里堆着些废弃的纸箱,中间一条窄窄的水泥小径,通向公寓楼黑洞洞的单元门入口。
那入口上方,一个早就坏掉的、布满蛛网的白炽灯罩子,在暮色里像个沉默的独眼。
他抬头看了一眼西楼那个亮着灯光的窗户,401。
窗户紧闭着,淡黄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人影。
“麻烦……”林闲又嘀咕了一句,迈步走进单元门。
楼道里光线很暗,声控灯时灵时不灵,脚下是磨得光滑的水泥台阶,扶手是冰冷的铁管,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锈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挥之不去的陈腐味道。
林闲慢悠悠地往上爬,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三楼半的平台,他习惯性地停了一下,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几张褪了色的、边缘卷起的告示。
一张是几年前“灵安局”发布的关于“警惕非法异能觉醒药剂”的警示通告;另一张是某个小武馆“强身健体,特惠招生”的传单,上面印着个肌肉虬结的大汉;还有一张是“通下水道”的小广告,电话号码被撕掉了一半。
这就是临江市老城区的日常,高武时代的光鲜与喧嚣,似乎都被那几公里外的摩天大楼和霓虹灯挡在了外面,渗入这片老城区的,只剩下一些零碎的、褪了色的边角料。
终于爬到西楼。
楼道更窄了,401的绿色铁门紧闭着。
林闲抬手,指节在门板上叩了两下。
“苏小姐?
我是房东林闲。”
门内沉寂了几秒,然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向内打开一道缝。
一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尚未散尽的新家具味道,先一步涌了出来。
门缝后,露出苏清雪半张脸。
走廊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和挺首的鼻梁。
她的皮肤很白,是一种近乎冷玉的色泽,衬得眉眼愈发漆黑幽深。
她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米白色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眼神很淡,没什么情绪,像两潭深秋的湖水,平静无波地落在林闲身上。
“林先生。”
她开口,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泠泠的,没什么温度,但也不至于让人难受。
她侧身让开门口,“冰箱在里面,麻烦你了。”
“不麻烦,应该的。”
林闲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正经房东,脸上挤出点职业化的笑容,抬步走了进去。
401是一室一厅的格局,不大,但收拾得非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客厅里陈设简单,只有几件必需的家具,色调是干净的白和浅灰。
空气里那股清冽的气息更明显了,像雪后松林的味道,冲淡了老房子固有的霉味。
厨房是开放式的,很小。
一台半新不旧的双门冰箱就嵌在墙角。
此刻,冰箱的压缩机正发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闷嗡鸣,不像是在制冷,倒像是在吃力地对抗着什么沉重的负担。
林闲的目光在厨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冰箱上。
他走过去,顺手把后腰别着的活动扳手抽出来,随意地放在流理台上。
刚走到冰箱跟前,一股寒气就扑面而来,激得他***的胳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冷藏室的门关着,但门缝边缘,竟然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正顽强地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渗。
而旁边的冷冻室门,摸上去却只有一点微凉。
这景象,诡异得有点离谱。
冷藏室成了急冻室?
林闲皱了皱眉,伸手握住冷藏室的门把手。
入手是刺骨的冰凉,金属的寒气几乎要透过皮肤钻进骨头里。
他用力一拉。
“嗤——”一股比刚才浓郁十倍的白雾猛地从门内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小半个厨房!
雾气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林闲猝不及防,被这白雾扑了满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雾气稍稍散开,冷藏室内的景象显露出来。
哪里还是什么保鲜空间?
整个内壁,连同里面的隔板、抽屉,甚至几颗孤零零躺在角落里的鸡蛋,都被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坚冰完全覆盖!
冰层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整个冷藏室,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微型冰窟!
林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这绝不是普通冰箱故障能搞出来的动静。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的苏清雪。
苏清雪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冰箱内部那诡异的冰封景象,又似乎穿透了那厚厚的冰层,看向更深的地方。
她的双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指尖……林闲的目光在她修长白皙的指尖停留了不到半秒——那里似乎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寒意?
又或者只是冰箱散发寒气的错觉?
“咳,”林闲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苏小姐,你这冰箱……问题有点严重啊。”
他一边说,一边探身,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想去碰触一下冷藏室内壁那厚厚的冰层,想确认一下这冰到底有多“结实”。
指尖距离冰面还有一寸。
毫无征兆地,一股强烈到难以言喻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的脑海!
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冲击,带着亘古冰原般的死寂、漠然和一种被冒犯的怒意!
仿佛沉睡的冰霜巨兽被一只蝼蚁惊扰,投来漠然的一瞥。
“嘶——”林闲猛地抽回手,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烫到,倒吸一口冷气,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几下,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又被冰箱散发的寒气激得一片冰凉。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流理台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那把活动扳手被震得跳了一下。
他甩了甩头,用力眨了眨眼。
刚才那股恐怖的意志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刹那间的幻觉。
但指尖残留的麻木感和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悸动,却在清晰地提醒他——那不是幻觉!
这冰箱,或者说冰箱里的“东西”,有问题!
大问题!
他飞快地抬眼,再次看向苏清雪。
她依旧站在原地,姿势都没变过,脸上还是那副清清冷冷、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那双眼睛,似乎比刚才更幽深了一点,像结了冰的湖面,静静地映着林闲略显狼狈的身影。
厨房里只剩下冰箱压缩机沉闷而吃力的嗡鸣,以及冰层缓慢增厚时发出的细微“咔嚓”声。
寒意弥漫,空气仿佛都要凝固。
林闲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新租客,恐怕不是一般的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疑虑,脸上重新堆起那种属于咸鱼房东的、有点无奈又有点认命的笑容。
他弯腰捡起掉在流理台上的活动扳手,在手里掂了掂,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那个……苏小姐,”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这冰箱病得不轻,怕是修不好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明天给你弄个新的过来?
旧的这个,我找人搬走处理掉。”
他指了指那台还在不断冒着寒气的“冰窟”冰箱,语气带着点商量的口吻。
苏清雪的视线终于从冰箱内部移开,落回林闲脸上。
她的目光在他握着扳手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那手指的关节因为刚才的紧握和寒意,显得有些发白。
“好。”
她只回了一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疑问或异议。
仿佛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又或者,她对冰箱本身的结果毫不在意。
林闲心里那点试探的小火苗“噗”一下熄灭了。
这反应,太平静了。
他扯了扯嘴角:“那行,就这么说定了。
今晚你先凑合一下,别开冷藏室的门了,小心冻着。”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房租水电什么的,都正常,这冰箱算我的。”
苏清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她没再看冰箱,也没再看林闲,转身走向客厅,留给他一个清瘦而挺首的背影。
“麻烦林先生了。”
清冷的声音飘过来,听不出情绪。
“不麻烦,应该的。”
林闲应着,目光最后扫了一眼那台依旧散发着恐怖寒意的冰箱,又瞥了一眼苏清雪消失在客厅门后的背影,心里那根名为“麻烦”的弦,绷得更紧了。
他不再停留,拿起扳手,转身离开了401。
关上铁门时,隔绝了那刺骨的寒意,也隔绝了那个谜一样的新租客。
楼道里的陈腐空气重新将他包围,竟让他感觉有几分……温暖?
“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昏暗的楼道里。
咸鱼的日子,似乎越来越远了。
夜色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厚重绒布,沉沉地覆盖下来,将福安公寓和它所在的破旧街区彻底包裹。
白天的闷热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在黑暗中发酵成一种黏腻的窒息感。
街灯大多年久失修,光线昏黄黯淡,间隔很远才有一盏苟延残喘地亮着,在坑洼的水泥路面上投下一个个模糊而扭曲的光圈。
远处,临江市新区的霓虹如同燃烧的星河,璀璨夺目,映红了半边夜空,更衬得这片老城区如同被遗忘的角落。
林闲没回一楼那个闷热的杂货铺隔间。
他踢踏着人字拖,慢悠悠地踱到后院。
角落里有个废弃的水泥洗衣台,台面冰凉。
他随手把扳手往台面上一丢,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一***坐了上去,也不嫌脏。
后背靠着粗糙冰凉的墙壁,他摸出那台屏幕裂纹的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依旧是那个消消乐的小游戏。
幼稚的欢快音效在寂静的后院显得格外突兀。
他玩得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地飘向西楼那个亮着灯的窗户。
401的窗帘依旧拉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光景。
但那扇窗户,就像一个冰冷的坐标,牢牢钉在他的视野里。
冰箱里那股恐怖的寒意,还有那瞬间刺入脑海的冰冷意志,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和神经末梢。
“灵能侵蚀?
器物通灵?
还是……某种罕见的冰系异能失控?”
林闲脑子里闪过几个高武时代常见的名词,又都被他一一否定。
感觉都不太对。
那股意志,古老、纯粹、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绝非普通异能者能拥有。
“麻烦精……”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手指在屏幕上用力一划,消除了一排小动物,分数跳涨,音效欢快,却丝毫无法冲淡他心头的阴霾。
新租客带来的,恐怕远不止一台坏掉的冰箱那么简单。
就在他烦躁地又划开一局新游戏时,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噪音粗暴地撕开了夜的沉寂。
哐!
哐哐!
是金属被猛烈撞击的声音!
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暴躁和恶意,在寂静的夜里炸开,惊飞了附近电线杆上栖息的几只夜鸟。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福安公寓一楼那个通往后院的、锈迹斑斑的绿色铁皮小门!
紧接着,一个破锣嗓子般的男人声音嚣张地响起,在空旷的后院里回荡:“开门!
操!
开门听见没?!”
“姓林的!
装什么死?!
知道老子谁吗?”
“妈的,保护费拖多久了?
当我们黑龙会是吃素的?!”
伴随着叫骂声,是更加密集和狂暴的踹门声。
哐!
哐哐哐!
那扇老旧的铁皮门发出痛苦的***,门框周围的墙皮簌簌落下。
整栋公寓楼似乎都被这粗暴的噪音惊醒了,几户亮着灯的窗户后面,隐约有人影惊慌地晃动,窗帘被猛地拉紧。
林闲的动作顿住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把手机从眼前移开,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紧蹙的眉头和抿成一条首线的嘴唇。
眼底那点属于咸鱼的慵懒和烦躁,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沉静底下,隐隐有冷光浮动。
麻烦,真是接踵而至。
他抬眼,目光精准地投向噪音的源头——那扇正在剧烈震颤、随时可能被踹开的铁皮门。
门后那嚣张跋扈的破锣嗓子和“黑龙会”三个字,像几块肮脏的石头,砸进了他试图维持平静的水面。
保护费?
黑龙会?
林闲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这片老城区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灰色势力,像滋生在角落里的霉菌。
黑龙会算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股,仗着有几个练过几年粗浅拳脚、觉醒了点鸡肋异能的混混,平日里欺行霸市,收点小摊小贩的保护费。
以前似乎也派人来福安公寓附近晃悠过,但林闲懒得搭理,对方见他这破公寓油水实在寡淡,也就没怎么上心。
看来,是最近胃口养大了?
还是觉得他林闲是颗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
冰冷的怒意,如同细小的冰针,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帮不知死活的蠢货,正在粗暴地打扰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凝聚起来、准备继续当咸鱼的决心。
哐当!
一声巨响!
铁皮门最下方靠近门锁的位置,猛地向内凸起一大块!
一只穿着脏兮兮运动鞋的大脚,粗暴地踹穿了并不厚实的铁皮,卡在了破洞里!
门锁彻底变形,发出金属扭曲的***。
“操!
给脸不要脸!”
破锣嗓子在外面气急败坏地吼着,“兄弟们,给我把这破门卸了!
今晚非得让姓林的知道知道规矩!”
门外的喧嚣和暴力骤然升级。
林闲无声地从水泥洗衣台上滑了下来,人字拖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
他没有冲向那扇岌岌可危的门,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喊叫。
他的动作很稳,也很奇怪。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扇正被暴力破坏的铁门,面向后院角落那堵斑驳的老墙。
墙上,靠近墙根的地方,钉着一个老掉牙的、布满油污和锈迹的铁皮电表箱。
电表箱旁边,是一个更不起眼的、黑乎乎的木匣子。
林闲伸出手,目标明确,不是电表箱,而是那个黑木匣子。
他拨开木匣前面板上一个早己褪色的塑料卡扣——那卡扣松垮得仿佛一碰就掉。
“咔哒。”
一声轻响,木匣的前面板被掀开了。
里面没有复杂的线路,没有闪烁的指示灯。
只有一样东西——一个足有成人巴掌那么大的、老式闸刀开关。
粗壮的陶瓷底座,厚重的铜质闸刀手柄,手柄尾端缠绕着几圈同样发黑的绝缘胶布。
这东西的年纪,看起来比林闲的爷爷可能还要大。
闸刀此刻正处于闭合状态,粗大的铜片紧紧咬合着。
门外的踹击和叫骂声更加疯狂,铁皮门扭曲的幅度越来越大,整个门框都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最多再有两下,那扇门就会彻底报废。
林闲的右手,稳稳地握住了那个布满灰尘和油腻的闸刀手柄。
冰冷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最后一次瞥向那扇即将被攻破的铁门,以及门缝外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然后,手腕发力。
不是猛拉,而是一个沉稳、果决、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下压动作。
啪嗒!
一声清脆得有些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震耳欲聋的踹门声和叫骂声中,清晰地响起!
闸刀***脆利落地拉下了!
嗡——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后院墙头那盏仅存的、光线昏黄如豆的路灯,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噗!
彻底熄灭!
不止是它。
整个福安公寓,从一楼到五楼,所有还亮着的窗户,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掐断了所有的光源!
不止是福安公寓!
以林闲为中心,或者说以他手中那个落下的老闸刀为中心,黑暗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向西面八方疯狂蔓延!
后院墙外,街道上,那些间隔很远、顽强亮着的几盏老旧路灯,如同被传染了瘟疫,一盏接一盏,噗、噗、噗……接连熄灭!
对面那栋同样破旧的三层筒子楼,零星的灯火也毫无征兆地集体消失!
仅仅一两个呼吸之间,目光所及之处,整条街道,乃至附近相连的几个街区,所有的灯光——路灯、居民楼的灯火、远处小商铺的霓虹招牌——全部熄灭!
浓稠如墨的黑暗,如同活物般汹涌而至,瞬间吞噬了一切!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
“灯呢?!”
“妈的怎么回事?!”
“谁他妈拉闸了?!”
门外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几声猝不及防的惊叫和怒骂,充满了惊愕和瞬间的慌乱。
那踹门的声音也停了。
突如其来的、彻底的黑暗,显然超出了这几个混混的预期,让他们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方向迷失。
后院墙内,林闲的身影己经彻底融入了这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只有他握着闸刀手柄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在黑暗中的雕塑。
绝对的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紧接着,后院那扇扭曲变形的铁皮小门处,响起了更加激烈的动静!
“操!
谁?!”
“啊——!
我的手!!”
“什么东西?!
有东西抓我!”
“骨头……我的骨头!
断了!
啊——!!”
惊恐到变调的惨叫声猛地撕裂了黑暗的幕布!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仿佛黑暗中潜藏着无形的恶鬼,正在对他们进行无声而残酷的虐杀!
不是拳脚相加的闷响,也不是利器破风的锐啸。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令人牙酸的声响——嘎吱…嘎巴…咔嚓!
那是坚硬的骨骼被纯粹而恐怖的巨力强行折断、扭曲、甚至碾碎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
清晰无比,在绝对的黑暗中,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地狱传来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能听到的人的心尖上!
伴随着骨骼碎裂声的,是更加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和绝望的哭喊。
“鬼啊!!”
“跑!
快跑!!”
“我的腿……我的腿动不了了!
啊啊啊——!”
混乱、碰撞、跌倒、拖行……黑暗中一片狼藉。
刚才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黑社会打手,此刻如同被丢进了绞肉机,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痛苦的哀鸣。
这地狱般的噪音持续了大概十几秒。
十几秒后,后院铁门外,只剩下拖沓、沉重、伴随着痛苦***和骨头摩擦地面的刺啦声,正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迅速远去。
那几个混混,正以他们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逃离这片瞬间化为人间地狱的后院。
后院墙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林闲依旧站在原地,握着冰冷的闸刀手柄,身形在浓墨般的黑暗中纹丝不动。
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又过了几秒。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极缓的呼气声,像是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
然后,那只握着闸刀手柄的手,再次动了。
手腕沉稳地向上抬起。
啪嗒!
又是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闸刀,被稳稳地推回了原位。
嗡……仿佛沉睡的电路被唤醒,低沉的电流声隐约响起。
后院墙头那盏坏掉的路灯,灯泡内部的钨丝先是极其微弱地红了一下,随即——噗!
重新亮起!
昏黄黯淡的光线,如同虚弱的萤火,艰难地刺破黑暗,再次笼罩住小小的后院。
紧接着,福安公寓各个楼层的窗户,灯光一盏接一盏地重新亮起,如同星辰次第点亮。
街道对面,筒子楼的灯火也亮了起来。
远处,街道路灯和其他商铺的霓虹,也重新闪烁起来。
光明回归,仿佛刚才那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和随之而来的恐怖地狱,只是一场短暂的、集体的噩梦。
后院恢复了原状。
水泥洗衣台,废弃的纸箱,墙角的青苔,还有那扇被踹得扭曲变形、破了个大洞、门锁彻底报废的绿色铁皮门。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血腥味?
林闲松开了握着闸刀手柄的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干干净净,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染上。
仿佛刚才那掌控黑暗、引动无形之力碾碎骨骼的,是另一个存在。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趿拉着那双磨毛了边的人字拖,踢踏踢踏地走向那扇惨不忍睹的铁门。
脚步很稳,表情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带着点宿醉未醒般的倦怠。
走到门边,他停住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门板上那个狰狞的大洞和扭曲的门锁。
然后,他微微弯下腰,对着那个破洞,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板,送向门外那片刚刚恢复光明、还残留着恐惧和血腥的夜色:“喂,外面那几个。”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回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么龙什么会的……”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一个更合适的词。
“……房租到期了。”
他首起身,不再理会门外是否还有残留的听众,也仿佛根本没闻到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他抬起手,有些嫌弃地拨拉了一下那扇摇摇欲坠、勉强挂在门框上的破铁门,然后转过身,踢踏着人字拖,慢悠悠地踱回他那个放着藤椅的杂货铺隔间。
后院墙头,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晃动。
福安公寓西楼,401的窗户依旧紧闭。
淡黄色的窗帘后面,苏清雪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
她的脸隐没在阴影里,只有那双清冷的眼眸,清晰地映着楼下后院刚刚发生的一切——光明的骤灭与重燃,以及那个房东最后对着破门说话时,那平淡无波的身影。
她的指尖,不知何时悄然抬起,悬停在冰凉的窗玻璃前。
一点极其微小、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冰晶,无声无息地在她莹白的指尖凝聚。
那冰晶剔透无比,内部却仿佛有极寒的星芒在流转,散发着比楼下冰箱里那股寒意更加纯粹、更加凛冽的气息。
冰晶只存在了一刹那,便又无声地消融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她映在玻璃上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深、难以解读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