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敲打着“观时别墅”的彩绘玻璃窗,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叹息。
在这座位于城市边缘、以收藏和制造精密钟表闻名的哥特式建筑里,时间,第一次失去了它的权威。
李婧队长用戴着手套的手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时,一股混合着陈年木香、金属机油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朽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
她身后的年轻警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所有钟表都在凌晨3点14分停止了。”
警员低声报告,声音在空旷得过分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工作室像一个机械神明的圣殿。
墙壁上、桌面上、支架上,挂着、摆着上百个钟表。
有巨大的落地摆钟,有精巧的桌面时计,有结构***、齿轮交错的艺术品。
它们无一例外,指针都死寂地凝固在同一个时刻——3:14。
仿佛一个无声的指令,瞬间剥夺了整个空间的时间流。
工作室的正中央,坐着这间圣殿的主人,也是唯一的祭品——顾川。
国内最负盛名的独立钟表制造师,一个将生命与齿轮和游丝焊在一起的男人。
他安详地靠在一张维多利亚风格的扶手椅上,身上盖着一条羊绒毯,仿佛只是在雨夜中小憩。
但法医己经给出了初步结论:氰化物中毒,死亡时间吻合钟表停止的时刻。
桌上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打斗的迹象。
一杯冷透的红茶旁,放着一张字条,上面是顾川那瘦金体般的字迹:“时间吞噬了谎言,也在谎言中永生。
当指针重叠,回声将揭示一切。”
“典型的密室,典型的***留言。”
李婧皱着眉,她讨厌这种故弄玄玄的场面。
但首觉告诉她,事情远没有“***”两个字那么简单。
一个对时间如此痴迷的人,会选择用这种方式,让所有钟同时“死亡”吗?
这更像一场精心策划的仪式,一个留给生者的、最后的谜题。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顾川怀中。
他没有抱着别的,而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黄铜机械盒。
它大约有鞋盒大小,表面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转盘、刻度和几个奇特的符号——一个沙漏,一条衔尾蛇,以及一个残缺的月亮。
它不像钟表,更像一个来自古代文明的、无法破译的密码器。
“这是什么?”
李婧问。
“我们叫它‘克洛诺斯的回响’。”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没有穿警服,面容清瘦,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与这栋阴郁别墅相得益彰的湿冷气息。
“言溯,”李婧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你总是在最麻烦的时候出现。”
言溯,市局的心理顾问,一个专门处理常理无法解释的案件的“局外人”。
他从不关心指纹和脚印,他只追寻犯罪现场留下的“心理痕迹”。
言溯没有理会李婧的调侃,他的目光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他缓缓走进工作室,没有触碰任何东西,只是像一个欣赏艺术品的观众,环视着这片时间的坟场。
“3点14分,”言溯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说话,“圆周率π的近似值。
一个无限不循环小数。
代表着永不重复,没有终点。
可他却用这个数字,为自己所有的时间创造了一个终点。
这是一个悖论,李队。
而悖论,往往是谎言的开始。”
他走到顾川的尸体旁,视线落在他怀中的那个机械盒上。
“克洛诺斯,希腊神话里的时间之神,他吞噬自己的孩子。
顾先生用这个名字命名他的遗作,又留下了‘时间吞噬谎言’的字条。
他在暗示什么?
时间杀死了什么?
还是说,某个谎言,像克洛诺斯的孩子一样,被他亲手创造,又被他亲手埋葬?”
言溯的目光转向了房间里三个神色各异的人——他们是第一批被传唤的相关者。
林子墨,顾川唯一的徒弟,一个才华横溢但眼神中总藏着一丝不甘的年轻人。
他的手指在衣角无意识地摩挲着,眼神躲闪,却又忍不住瞟向那个名为“克洛НОС的回响”的机械盒。
沈穆,顾川作品最大的收藏家和赞助人,一个衣着考究、气度不凡的中年商人。
他面色沉痛,但那份沉痛之下,是对那件遗作毫不掩饰的渴望与占有欲。
顾蔓,顾川的独生女,一位面容憔悴的芭蕾舞演员。
她与父亲关系疏远,几乎断绝来往。
此刻,她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早己预知结局的麻木。
她的视线越过所有人,停留在那张写着谜语的字条上,眼神复杂难明。
言溯的视线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徒弟的野心,赞助人的贪婪,女儿的怨恨。
每个人都有动机,每个人又都似乎被一层迷雾包裹。
“这个盒子,”言溯指着‘克洛诺斯的回响’,“才是顾先生真正的遗言。
他没有写下答案,而是创造了一个问题。
他相信,能解开这个盒子的人,就能理解他死亡的真相。”
李婧看着那个复杂的机械盒,感到一阵头痛。
“一个钟表匠的密码盒?
我们该从何下手?”
言溯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从最显眼的线索开始。
3点14分。
所有人都认为它指向π,但如果一个谜题的答案如此明显,那它本身就是一种误导。”
他转向顾蔓,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穿透力:“顾小姐,3月14日,对你父亲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吗?”
顾蔓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波澜,是痛苦,是憎恨,也是一丝被看穿的惊惶。
“是我母亲的忌日。”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像冰块在玻璃上刮过。
瞬间,工作室里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蔓身上。
谜题的第一层外壳,被轻轻敲开了一道裂缝。
而裂缝之后,是更深、更冷的黑暗。
言溯知道,这场围绕着时间、谎言与记忆的心理战,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静静躺在死者怀中的“克洛-诺斯的回响”,正等待着一个能听到它真正回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