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溯坐在单面玻璃后,静静地观察着李婧对三位嫌疑人的逐一问话。
他更喜欢这种方式,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幽灵,捕捉那些不经意间流露的真实。
第一个进来的是林子墨。
“老师他……他最近状态很不好。”
年轻人低着头,双手紧紧交握,“他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好几个星期,就是在做那个‘克洛诺斯的回响’。
他说,那是他一生最高杰作,是时间的最终形态。”
“他有没有提过***的念头?”
李婧问。
“没有,绝对没有!”
林子墨立刻抬头,反应有些过激,“老师是那种坚信‘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人。
他热爱生命,热爱他的事业。
他怎么可能……那你怎么解释现场的情况?”
“我不知道。”
林子墨的眼神再次游移,“也许……也许是有人逼他的。
老师在艺术上从不妥协,肯定得罪过什么人。”
言溯在玻璃后微微摇头。
林子墨的悲伤听起来很真诚,但他回避了所有关于那个机械盒技术细节的问题。
当李婧问及盒子的构造时,他总是用“老师的心血,我不敢揣测”来搪塞。
一个钟表学徒,会对师傅的最高杰作不好奇?
这不合逻辑。
他的悲伤是真的,但他隐藏了别的东西——或许是关于那个盒子的秘密,或许是他对那个秘密的渴望。
第二个是沈穆。
这位富商显得镇定自若,甚至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惋惜。
“顾大师的离去,是整个艺术界的损失。”
他慢条斯理地说,仿佛在发表悼词,“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一周前。
我提出用任何他想要的价格购买‘克洛诺斯的回响’,但他拒绝了。
他说,那件作品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时间本身。”
“你没有因此与他发生争执?”
“当然没有。”
沈穆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商人的精明,“我尊重艺术家。
但我确实告诉他,如果他改变主意,我的出价永远有效。
这样的杰作,应该被陈列在最好的地方,而不是锁在工作室里。”
言溯注意到,沈穆在提到“锁在工作室”时,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表示不耐烦和占有欲的动作。
他对顾川的死感到惋-惜,但更惋惜的是一件无价之宝可能就此埋没。
他的动机清晰而首接:为了得到那件作品,他不惜一切。
但他会为此杀人吗?
一个精明的商人,通常会选择更“干净”的手段。
最后进来的是顾蔓。
她像一座冰雕,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李婧的语气放缓了些。
“关系?”
顾蔓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我和他之间,只有时钟的滴答声。
他爱他的齿轮胜过爱他的家人。
我母亲病重时,他在工作室里打磨一个零件。
我母亲去世那天,他在调试一个新作品的摆轮。
他就是个被时间囚禁的疯子。”
“所以你恨他?”
“我不是恨他,”顾蔓的目光穿透了单面玻璃,仿佛首视着言溯,“我是可怜他。
他以为自己是时间的主人,其实他只是时间的奴隶。
现在,他终于解脱了。”
她的平静,比林子墨的激动和沈穆的惋惜更令人不安。
这是一种彻底的疏离,仿佛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当李婧问及3月14日这个日期时,她的身体出现了无法抑制的微小颤抖。
“他死在这个日子,是对我母亲的羞辱,还是他迟到了一生的忏悔?”
她喃喃自语,像在问李婧,又像在问自己。
问话结束,李婧走进观察室,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三个人,三种说辞。
林子墨想继承遗产,沈穆想夺取作品,顾蔓有足够的恨意。
每个人都有嫌疑。”
“不,”言溯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他们的谎言不同。
林子墨在隐瞒他对‘盒子’的了解;沈穆在掩饰他的贪婪程度;而顾蔓,她在用恨来掩盖一种更复杂的情感,或许是爱,或许是无法释怀的悲伤。”
“那我们该怎么办?
撬开他们的嘴?”
“不,我们撬开那个盒子。”
言溯的目光再次回到物证照片上,那张写着谜语的字条。
“‘当指针重叠,回声将揭示一切’。
所有人都以为‘指针重叠’是指午夜或正午,但如果顾川的‘钟’,和我们的不一样呢?”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下那个机械盒的草图。
“它有多个转盘。
一个显然是12小时制的,另一个可能是日期。
但还有第三个,上面刻着沙漏、衔尾蛇和残月。”
“这是什么意思?”
李婧不解。
“沙漏代表流逝,衔尾蛇代表循环,残月代表残缺与重生。”
言溯解释道,“这不是计时的符号,这是描述时间‘状态’的符号。
顾川在邀请解谜者用他的方式去思考时间。”
言溯沉思片刻,忽然问道:“顾川的妻子,是怎么去世的?”
李婧愣了一下,翻开资料:“心脏病突发,在家中去世。
被发现时,顾川正在他的工作室里。”
“具体时间?”
“下午3点左右。”
言溯的眼睛猛地亮了。
他迅速在白板上写下几个数字。
**死亡时刻:凌晨 3:14****忌日:3月14日****妻子去世时刻:下午 3点左右**“3和14……”言溯低语,“这个数字组合像一个幽灵,缠绕着顾川的生命。
这不是巧合,这是强迫症般的重复。
他在用数字写诗。”
“这能帮我们打开盒子吗?”
“也许能。”
言溯指着草图上的转盘,“第一个转盘,我们输入3:14。
第二个转盘,我们输入3月14日。
关键是第三个,状态转盘。
沙漏、衔尾蛇、残月……他想表达什么状态?”
言溯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死寂的工作室,那个安详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一个将生命献给时间的工匠,最后却被时间本身所困。
他的妻子死于下午三点,他却在凌晨三点死去。
一个在白天,一个在黑夜。
一个代表着生命的终结,一个……“是‘回声’。”
言溯睁开眼,目光锐利。
“‘回声将揭示一切’。
他的死亡,是他妻子死亡的一个‘回声’。
时间点相似,但性质相反。
一个是白天的离去,一个是黑夜的凋零。
一个是无可挽回的遗憾,一个是精心策划的告别。”
他拿起笔,在代表“残月”的符号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不是流逝,不是循环,是‘残缺’。
他的人生,从妻子去世那一刻起,就是残缺的。
他的死,是为了补完这个残缺的圆环。
我们要把第三个转盘,拨到‘残月’的符号上。”
李婧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但还是拿起电话,对技术人员下达了指令。
几分钟后,电话回了过来。
技术人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开了……李队,盒子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