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聪蜷缩在青石巷的排水渠里,绿色的头发被雨水泡得发胀,黏在苍白的额头上。
巷口传来孩童的哄笑声,混着石块砸在砖墙上的脆响 —— 又是那群以扔他石头为乐的小崽子。
“怪物!
滚出青岚城!”
“看他的绿眼睛,肯定是玄兽变的!”
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擦着他耳朵飞过,砸在身后的青苔壁上,溅起的泥水糊了他半张脸。
离聪死死咬住嘴唇,尝到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他知道反抗只会招来更凶狠的殴打,就像上个月被打断的肋骨,到现在阴雨天还隐隐作痛。
排水渠深处传来窸窣声,是只被淋湿的黑猫。
它警惕地弓起背,绿色的瞳孔在昏暗里亮得像两盏小灯。
离聪慢慢伸出手,掌心还留着昨天帮杂货铺王婶搬米袋时蹭的茧子。
黑猫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忍住饥饿,蹑手蹑脚蹭过来叼走他掌心的半块麦饼 —— 那是他今天唯一的食物。
“哥哥!”
清脆的童声像根细针,刺破了巷子里的喧嚣。
离聪猛地抬头,看见巷口站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两条麻花辫上还沾着雨珠。
离甜怀里抱着个油纸包,正踮着脚往巷子里张望,看见排水渠里的人影,小脸上瞬间绽开喜色,却又很快被担忧取代。
“你怎么来了?”
离聪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慌忙用袖子擦脸。
他不想让妹妹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模样。
离甜提着裙摆跳过积水,小短腿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打了个趔趄,怀里的油纸包却抱得紧紧的。
“娘让我送点心。”
她把油纸包塞进离聪怀里,手指触到他冰凉的手时,悄悄往他手心里塞了个温热的鸡蛋,“娘不知道我来给你送,她说……”离聪知道娘会说什么。
自从三年前父亲离森在玄兽之乱中失踪,母亲就总说他是个不祥之物 —— 绿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还有那每逢月圆就会发烫的后背,都证明他体内封印着父亲用性命换来的玄兽・绿色烛龙。
“她说让你别总待在外面。”
离甜低下头,脚尖碾着地上的水洼,“但我偷偷听见她跟王嬷嬷说,你是家里的祸根。”
油纸包里的芝麻糕还带着余温,甜香混着雨水的潮气钻进鼻腔。
离聪咬了口糕,碎屑掉在绿色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白芝麻。
“甜儿,以后别再来了。”
他把剩下的半块糕塞进妹妹手里,“被人看见会笑话你的。”
“我才不怕!”
离甜挺起小胸脯,辫子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哥哥的玄术总有一天会被认可的!
就像爹爹说的,烛龙是守护九州的神兽,不是怪物!”
离聪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父亲还在时,总把他架在脖子上,指着祠堂里的壁画说:“我们离氏世代守护烛龙封印,不是为了困住它,是为了等待能与它共生的人。
聪儿,你就是那个人。”
可现在,祠堂的壁画早被愤怒的百姓砸烂,父亲的牌位也被母亲藏进了柴房。
巷口突然传来妇人的呵斥声:“离甜!
你跟那怪物凑什么热闹!”
是隔壁的张屠户家娘子,手里还拎着刚剁完肉的菜刀,油星子顺着刀刃往下滴。
离甜吓得往离聪身后缩了缩,却还是大声喊:“我哥哥不是怪物!
他是玄兽守护者!”
“呸!”
张屠户娘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当年若不是他爹非要养那怪物,青岚城怎会遭玄兽之乱?
你哥哥就是个小怪物,迟早把我们都害死!”
离聪猛地站起来,排水渠的积水被他带起一圈涟漪。
绿色的瞳孔在阴雨天里亮得吓人,后背的烛龙印记开始发烫,像有团火在皮肤下游动。
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控,每次情绪激动时,体内的烛龙残魂就会躁动,上次差点烧了半个柴房。
“我们走。”
离聪抓住离甜的手,转身往巷子深处跑。
绿色的头发在雨幕中划出残影,像一蓬被风吹动的青苔。
张屠户娘子的骂声被甩在身后,混着孩童们捡起石子追打的脚步声。
离聪紧紧攥着妹妹的小手,掌心的鸡蛋被捂得温热,蛋壳上的细缝里渗出淡淡的腥气。
他们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七拐八绕,最终躲进了城西的破庙。
庙顶漏着雨,神像的半边脸己经塌了,露出里面的泥坯。
离聪用捡来的破布搭了个简易帐篷,把离甜护在里面。
“哥哥,你的手在抖。”
离甜摸着他的手腕,那里的脉搏跳得像打鼓。
离聪背过身去,用力按住后颈 —— 那里的烛龙印记正突突首跳,像有只小兽要破肤而出。
“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绿色的发丝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过会儿就好了。”
离甜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是我攒的月钱买的桂花糖,爹爹说吃甜的能让人心情变好。”
她剥了块糖塞进离聪嘴里,甜腻的香气瞬间压过了雨水的铁锈味。
“甜儿,” 离聪含着糖,声音含糊不清,“你说…… 我真的能控制烛龙吗?”
离甜用力点头,辫子上的银铃又响了:“肯定能!
爹爹从不骗人!”
她指着庙外的雨帘,“等哥哥学会了玄术,就可以像爹爹那样飞,还能吐火,把那些欺负我们的人都打跑!”
离聪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后颈的灼痛感减轻了些。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绿色的头发,指尖穿过发丝时,仿佛触到了父亲温暖的手掌。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拐杖点地的笃笃声。
离聪瞬间绷紧了神经,把离甜护在身后 —— 这破庙除了他,很少有人来。
一个背着竹篓的老者出现在雨幕中,斗笠的边缘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花白的胡须。
他拄着根乌木拐杖,杖头雕着个栩栩如生的龙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离氏的小崽子?”
老者的声音像老树皮摩擦,却带着种奇异的安抚力。
离聪握紧了拳头,后背的烛龙印记又开始发烫。
“你是谁?”
老者摘下斗笠,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左眼的位置盖着块黑布,右眼浑浊却锐利,像鹰隼盯着猎物。
“故人。”
他往庙里走了两步,拐杖在湿漉漉的泥地上留下深色的圆点,“你父亲的旧部。”
离聪的心猛地一跳。
父亲失踪后,那些所谓的旧部早就作鸟兽散,有的甚至反过来污蔑父亲私藏玄兽,才引来玄兽之乱。
“我不认识你。”
离聪把离甜往身后又拉了拉。
老者却笑了,皱纹挤在一起像朵干枯的菊花。
“你不需要认识我。”
他从竹篓里掏出个信封,封口处盖着枚烫金的印章,图案是只展开翅膀的仙鹤,“但你需要这个。”
离聪犹豫着接过信封,指尖触到厚实的纸张,上面还带着竹篓里的干草味。
信封上写着 “青岚城玄术学院” 几个字,字迹苍劲有力,墨色透过纸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光泽。
“玄术学院?”
离聪的声音发颤。
那是青岚城最顶尖的学府,只有各大家族的天才子弟才有资格入学,像他这样被视为异类的孩子,连学院的门都摸不到。
“院长欧阳修派我送来的。”
老者的独眼看着他,浑浊的瞳孔里映着离聪绿色的头发,“他说,离森的儿子不能一辈子躲在破庙里。”
离聪拆开信封,信纸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特邀离聪同学于三月初三入学,学费全免,食宿由学院承担。
“他们…… 他们知道我是谁?”
离聪的手指捏着信纸,指节泛白。
他不相信会有好事落在自己头上,这一定是个陷阱,就像上次有人骗他去后山,结果被十几个少年围起来打。
“知道。”
老者的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笃的一声,像敲在离聪心上,“也知道你体内有什么。”
离甜从哥哥身后探出头,好奇地看着老者:“老爷爷,学院里的人会像张屠户家那样骂哥哥吗?”
老者弯腰摸了摸离甜的头,动作意外地轻柔:“那里有很多和你哥哥一样的人。”
他的目光转向离聪,语气变得郑重,“去学院,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为了看懂你体内的力量。”
离聪低头看着信纸上的 “欧阳修” 三个字,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藏书。
有本《九州玄术志》的扉页上,就印着这个名字,旁边标注着 “当代玄术大师,青岚城学院院长”。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庙顶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离聪绿色的头发在光柱里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浸在水里的翡翠。
“我……” 他刚要开口,巷口突然传来母亲尖利的呼喊:“离甜!
你个死丫头跑哪去了!”
离甜吓得往离聪怀里缩了缩。
老者站起身,重新戴上斗笠:“想清楚了就去学院报到。”
他往庙外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道,“对了,他们都叫我背先生。”
背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时,母亲己经冲进了破庙,头发散乱,脸上还沾着泪痕。
“离甜!
你要是被那怪物带坏了,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她一把抓住离甜的胳膊,用力往庙外拽。
“娘!
哥哥不是怪物!”
离甜挣扎着回头,辫子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学院录取哥哥了!
他以后能当玄术师了!”
母亲的动作顿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离聪手里的信封,眼神从震惊变成厌恶:“玄术学院?
他们疯了吗?
让你这种怪物去玷污圣地!”
她劈手抢过信封,撕得粉碎,纸屑像白色的蝴蝶落在离聪绿色的头发上。
“娘!”
离聪第一次对母亲大吼,绿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怒火,“那是爹爹的希望!”
“你爹就是被这破玄术害死的!”
母亲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我告诉你离聪,你要是敢去那个学院,就永远别回这个家!”
她拽着哭闹的离甜消失在巷口,破庙里只剩下离聪一个人,还有满地的纸屑和未干的水渍。
离聪慢慢蹲下身,一片碎纸粘在他绿色的头发上,上面还留着 “欧阳修” 三个字的残笔。
他捡起那片纸,小心翼翼地夹进怀里 —— 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夕阳透过庙顶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离聪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像条蜷缩的绿色小龙。
他抬手按住后颈,那里的烛龙印记己经不烫了,却隐隐传来龙吟般的低鸣,仿佛在催促他做出选择。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响,己是三更天。
离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绿色的头发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他不知道玄术学院等待他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体内的烛龙会带来灾祸还是希望。
但他记得父亲的话,记得离甜的信任,记得背先生那句 “看懂你体内的力量”。
离聪最后看了眼破庙外的青岚城,家家户户的灯火像撒在地上的星星,温暖却遥远。
他紧了紧怀里的碎纸片,转身走进了庙后的黑暗里 —— 那里有条通往城外的密道,是父亲当年为防不测挖的。
明天,他要去玄术学院。
不是为了向谁证明,只是想知道,被所有人恐惧的绿色烛龙,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夜风穿过破庙,卷起地上的纸屑,像一群白色的蝴蝶,追逐着那个绿色的身影,消失在青岚城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