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疯子女儿与那本烧焦的日记

疯月亮 成败在萧何 2025-06-07 09:5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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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刀砍进枯树墩的闷响,在死寂的午后格外刺耳。

一下,又一下。

汗水混着额角流下的泥道子,蜇得眼睛生疼。

我,林晚,十七岁,在这片被群山死死箍住、连风都吹不进来的山坳里,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劳作。

劈开的木柴带着干燥的苦味散落一地,像被撕碎的骨头。

不远处,低矮破败的土坯房门口,一个身影蜷缩在阴影里。

那是我的母亲。

村里人叫她“疯婆娘”,叫我“疯子的女儿”。

她头发像一蓬枯死的乱草,灰白交杂,遮住了大半张脸。

身上那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污垢板结,硬得像铠甲。

此刻,她正低着头,枯枝般的手指在地上扒拉着什么,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声。

一只肥硕的黑甲虫,慌不择路地从土缝里钻出来,正好爬到她指边。

我的心猛地一抽,劈柴的动作顿住了。

只见她浑浊无光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常年饥饿、虚弱的人。

枯瘦的手闪电般一抄,那只还在挣扎的甲虫就被捏在了指间。

她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嘎嘣——”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

黑色的汁液从她咧开的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混进衣襟上经年的污秽里。

她咂咂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珍馐。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举起沉重的柴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砰!”

木屑飞溅。

“啧,看那疯婆娘,又吃虫子了!

真他娘的恶心!”

粗嘎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是村里的光棍汉赵癞子,他扛着把锄头,咧着一口黄牙,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和某种下流的窥探,目光在我和母亲之间来回扫视。

“可不是,”另一个路过的婆娘挎着篮子,撇撇嘴,声音尖利,“生个丫头片子也是个傻子种!

瞧那身板,干巴巴的,劈点柴火都费劲,以后能生养才怪!

白瞎了这张还算齐整的脸蛋儿。”

“疯子的女儿,能好到哪去?”

赵癞子嘿嘿笑着,眼神黏腻,“不过嘛……嘿嘿……”那些刀子一样的话,裹挟着山风里的土腥气,狠狠扎进耳朵。

我低着头,握着柴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能抬头,不能反抗。

从小我就知道,任何一点反应,都会招来更恶毒的嘲弄,甚至拳脚。

在这个闭塞、腐朽、把女人当牲口和生育工具的地方,我和母亲,是比牲口还不如的存在。

我们是“疯婆娘”和“疯子的女儿”,是供他们取乐和践踏的泥。

村里布满了眼线。

村长王德贵,那个总是眯着一双浑浊三角眼、挺着油肚的中年男人,是这里的土皇帝。

他的兄弟王德富,在几十里外的镇上开着唯一的小卖部和破旧的“招待所”,是连接山外“世界”的枢纽,也是所有外来消息和陌生面孔的必经之地。

王家兄弟的爪牙和沾亲带故的闲汉,像一张无形又粘稠的蛛网,笼罩着这个村子。

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逃跑?

无数个被活活打死的“不听话”的女人和她们孩子的传说,像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试图仰望山外的人心上。

母亲依旧在阴影里,对周遭的恶意浑然不觉,或者说,早己麻木。

她专注地扒拉着泥土,寻找着下一只“美味”。

只有我知道,这令人作呕的疯狂背后,藏着怎样蚀骨的清醒和绝望的伪装。

她不是生来就疯。

我是她的女儿,我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

虽然她从未对我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从未给过我一个属于母亲的拥抱,但血缘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共鸣,以及无数次深夜里捕捉到她看向窗外群山时,那转瞬即逝、清醒得令人心悸的痛楚目光,都在告诉我——她在装。

用最卑微、最不堪的姿态,把自己活成一滩令人避之不及的烂泥,只为了在这吃人的魔窟里,为我们挣得一线苟延残喘的生机。

可为什么?

为什么要装?

她经历了什么,才让她甘愿沉沦至此?

这疑问像藤蔓,缠绕了我十几年,勒得我喘不过气。

傍晚,浓得化不开的暮色沉甸甸地压下来,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山风呜咽着穿过破败的门窗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端着半碗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玉米糊糊,走向母亲栖身的那间最破败、气味最难闻的柴房——她不被允许住在“正常”的屋子里。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一股混合着霉烂、排泄物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屏住呼吸,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见她蜷缩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像个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

“吃……吃饭了。”

我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慢慢靠近,把豁口的粗陶碗放在她面前的地上。

她没有动。

乱发遮掩下,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我默默退开几步,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听着她窸窸窣窣爬向碗边,像某种小兽般舔食吞咽的声音。

黑暗中,我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半塌的破柜子上。

那柜子早就朽烂不堪,塞满了各种无用的破烂杂物。

不知怎的,今天它歪斜的角度似乎有点不同,露出后面墙体一道更深的阴影。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屏住呼吸,伸手在柜子和土墙的缝隙里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层厚厚的灰尘,还有枯叶和蛛网。

就在我快要放弃时,一个硬硬的、带着棱角的东西硌到了我的手指。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抠了出来。

是一本用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油布己经发黑发脆,沾满了污垢,但能看出包裹得很用心。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母亲,她还在专注地舔着碗底,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背对着她,借着月光,颤抖着手指,一层层剥开那层早己失去韧性的油布。

里面,是一本被烧得焦黑卷曲的硬壳笔记本。

只有巴掌大,厚厚的,但只剩下不到一半。

边缘参差不齐,是被火焰贪婪吞噬后留下的狰狞伤口。

封面几乎烧没了,只能勉强辨认出一点烫金的花纹,曾经应该是很精美的。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纸张焦糊和陈年灰尘的独特气味钻进鼻腔。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这是什么?

谁藏的?

母亲吗?

在她装疯之前?

手抖得厉害,我几乎是屏着气,用最轻最轻的力道,掀开了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要粉碎的焦黑封面。

里面的纸张也大多焦黄卷曲,许多页粘连在一起,字迹模糊不清。

我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指尖感受着纸张脆弱的纹理,生怕多用一点力,这承载着未知秘密的遗存就会化为齑粉。

大部分内容都毁了。

只能零星看到一些模糊的字迹片段:“*…晴…生日快乐…*” (一个名字?

)“*…德彪西…月光…*” (这是什么?

)“*…恐惧…不要…*” (字迹扭曲,透着绝望)“*…爸爸…救我…*” (这一页被泪水晕开过,墨迹模糊)“*…骗…畜生…*” (刻骨的恨意几乎穿透纸背)“*…装…活下去…*” (最后几个字异常用力,像是用尽生命刻下的誓言)这些破碎的词语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进我的脑子。

德彪西?

月光?

爸爸?

这些词和眼前这个生吃活虫、浑身恶臭的“疯婆娘”联系在一起,荒谬得让人窒息,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真实感。

我急切地翻着,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突然,一张夹在焦黄书页中的东西滑落出来,掉在我布满老茧的手心。

那是一张照片。

很小,边缘也被火舌舔舐过,微微卷曲发黄。

但照片的主体,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照片上,是一个少女。

她穿着一条我从未见过的、洁白得像初雪、样式精致得如同梦幻的裙子,裙摆蓬松地散开。

她坐在一张光滑锃亮、线条流畅的黑色……大椅子前面?

不,那不是椅子!

那东西有着黑白相间的琴键!

虽然从未见过,但首觉告诉我,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钢琴!

少女微微侧着身子,对着镜头,笑容明媚灿烂,眼睛里盛满了星光,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她的头发乌黑柔顺,梳着优雅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的皮肤细腻白皙,像最上等的瓷器。

她的脖颈修长,姿态挺拔,周身散发着一种我无法形容的、与这肮脏柴房格格不入的高贵和美好。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明亮宽敞、铺着华丽地毯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隐约可见繁华城市的璀璨灯火。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片,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这……这是谁?

照片的右下角,一行娟秀的钢笔小字,虽然有些褪色,却依然清晰可辨:> **苏晚晴,十七岁生日快乐。

**苏晚晴!

那个被烧毁的日记本里,模糊的“晴”字!

是她!

照片上这个美得像天使一样的少女!

我的目光猛地转向角落里那个佝偻、肮脏、散发着恶臭的身影。

疯婆娘……苏晚晴?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冲击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将我吞没。

那个生吃活虫、被所有人唾弃的疯子,曾经是这样一个……一个如同生活在云端、被无尽光芒笼罩的少女?

十七岁?

和我现在一样大?

照片上的华服、钢琴、璀璨灯火,与眼前散发着霉味和恶臭的柴房、破碗、干草堆……强烈的对比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在我的心上。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我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发出惊骇的声音。

她经历了什么?

从云端跌入地狱,从苏晚晴变成疯婆娘?

那非人的遭遇……那刻骨的绝望……那日记里用尽力气写下的“装…活下去…”……一股无法言喻的悲恸和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在我冰冷的胸腔里翻涌、冲撞。

捏着照片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十几年被当作“疯子的女儿”的屈辱和压抑,此刻被这张照片点燃,烧成了燎原的野火!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照片上那架钢琴。

少女放在琴键上的手,手指修长,姿态优雅。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毫无预兆地劈进我的脑海——那本烧焦的日记里,反复出现的“德彪西…月光…”!

月光……一个模糊的、几乎被遗忘的片段,在记忆的尘埃深处微微闪动。

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深夜,我饿得睡不着,偷偷溜进这柴房想找点吃的。

那时母亲似乎还没完全“疯”得彻底?

或者只是极度疲惫后的松懈?

我好像……好像听到过极其微弱、极其断续的……敲击声?

像是指尖轻轻点在什么东西上,发出有规律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轻响。

那声音太轻,太飘忽,转瞬即逝,年幼的我以为是老鼠,很快便忘了。

月光……德彪西的《月光》?

日记里提到过!

照片上的少女会弹钢琴!

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在我心中炸开。

如果……如果她装疯是为了活下去,那么,什么才是能刺破这层伪装、唤醒那个真正的“苏晚晴”的钥匙?

是她曾经视为生命一部分的音乐?

是那首刻在日记里的《月光》?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

我猛地看向那本焦黑的日记,忍着灼烧般的痛感,急切地翻找着,试图找到关于那首曲子、关于指法的任何蛛丝马迹。

焦糊的纸页脆弱不堪,我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激动,终于在几页粘连得不太严重的地方,看到了一些潦草却用力的字迹,旁边似乎还有……画出来的简易符号?

像是手指的排列?

旁边标注着模糊的词语:“流水…涟漪…轻触…”我死死盯着那些符号,努力把它们刻进脑子里。

月光……德彪西……流水般的旋律……轻触琴键……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理解得对不对。

但这是我唯一的线索!

唯一能刺破黑暗、触碰到那个被囚禁在疯狂躯壳里的灵魂的可能!

夜,深得像墨。

柴房里,只有母亲在干草堆上发出的、均匀而微弱的鼾声——那鼾声有时也是她伪装的一部分。

我像一尊石像,靠着冰冷的土墙,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小小的照片和那半本烧焦的日记,眼睛死死盯着黑暗中母亲模糊的轮廓。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外面连虫鸣都彻底消失了。

整个村庄沉入最深的睡梦,只有山风不知疲倦地呜咽。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却让我的头脑异常清醒。

我挪动几乎冻僵的身体,像一只最轻灵的猫,悄无声息地滑到母亲蜷缩的干草堆旁。

浓烈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但我此刻的心神,完全被那个疯狂的念头占据。

我跪坐在冰冷的地上,面对着母亲。

黑暗中,只能看到她乱发下模糊的轮廓。

我将日记本摊开在膝盖上,借着破窗棂透进来的、极其稀薄的一缕月光,努力辨认着那些关于指法的潦草符号。

然后,我抬起右手。

这只手,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布满茧子,指关节粗大变形,与照片上那双纤纤玉手判若云泥。

它微微颤抖着,悬停在冰冷的泥地上方,仿佛那里就是日记里描述的、那架光滑的黑色钢琴的琴键。

流水般的韵律……轻触……第一个音……我回忆着日记里模糊的描述和符号,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首觉,模仿着照片上少***雅的手型,将食指轻轻落下,在冰冷的泥地上,极其轻微地敲了一下。

嗒。

声音微不可闻,如同尘埃落地。

毫无反应。

黑暗中的身影依旧蜷缩着,呼吸平稳。

我的心沉了一下,但立刻又提了起来。

不能放弃!

我集中全部精神,回忆着那些潦草的符号所指示的指法顺序,中指落下,接着是无名指,指尖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轻轻点过,努力模仿着一种连贯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节奏。

嗒…嗒嗒…嗒……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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