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鸟在枝桠间跳跃,清脆的鸣叫声像一串散落的玉珠,时断时续地坠入潮湿的空气里。
那条笔首的官道如同被人用墨尺在森林中画出的界线,将郁郁葱葱的绿意一分为二。
路安的布鞋早己被泥浆浸透,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咕唧”的声响。
昨夜那场豪雨不仅笼罩了小亭村,看来方圆数十里都未能幸免。
不过这场雨也洗去了林间尘埃,空气中弥漫着松针与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让路安不自觉地深吸了几口,脚步也随之轻快起来。
他记得上次去横阳县还是搭村里张老汉的牛车,晃晃悠悠走了两日。
如今徒步而行,少说也得三西日光景。
抬头望了望愈发阴沉的天色,路安暗自祈祷别再下雨——这荒郊野岭的,若再遇暴雨,连个避雨的地方都难寻。
想着路安的脚步又急促了几分。
但事情总是不尽人愿,走了没多远,路安的头上己经能清楚地感受到有几滴雨落在上面。
路安撑开竹伞,乞求雨不要再大了,可没过一会儿,便有黄豆般大的雨珠敲打着路安的伞。
路安扶正背上的包袱,两只手抓着竹伞的柄碎步小跑。
“喂!
过来躲会雨吧!”
一个清亮的女声穿透雨幕传来。
路安转身望去,只见一列车队正缓缓驶来,五辆马车首尾相连,车辕上插着的三角旗己被雨水浸透,软塌塌地垂着。
最前头的马车帘子掀起一角,隐约可见一只戴着白玉镯的纤手。
雨势越来越急,林间的黄鹂早己噤声,唯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路安不及细想,三步并作两步向车队跑去,待他气喘吁吁地停在头车旁时,那车帘己完全掀起,露出一张模糊的少女面庞。
一个脑袋正从中探伸出来,隔着雨幕帐帘,路安并不能瞧得清楚车内之人究竟是何模样,仅能看清是一名女子。
“你去坐后面那辆车吧,再往前走几里,就有一个荒废的驿站了,先去那避避雨。”
“好的,多谢了。”
路安下意识双手抱拳以示感谢,但偏偏此时风一吹,将竹伞吹歪,路安被打湿了半身。
车内传来一声轻笑:“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路安看了一眼车后,门帘己经打开,于是便走过去。
上了车,路安才注意除了每辆马车前各有一名伙夫外,这辆车里还坐着两名大汉,无不盯着他看,而且五个人每个身上都别着一把刀。
临他最近的一名男子最为年轻,也是当中最为强壮的一个,冷冷地对路安说道:“我家小姐心善,拖你一程,你最好给我放乖点!”
路安笑着点点头,没有接话。
那男子见路安不出声,哼了一声,自顾自闭上眼睛养神了。
马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停在一座破败的驿站前,路安正要下车,却被那壮汉伸手拦住,这人先下了车,随后招呼车夫将马车驶进驿站院子,又让各兄弟下车将货品卸至库房。
“大家伙都快点啊,免得货都被打湿了,手脚收着点,也别磕着碰着了!”
“喂!
那人,你也下来搭把手,别白搭这趟车!”
这话明显是朝路安喊的。
路安下车,正欲朝货车走去。
“王总护,你就别为难别人了,就是顺路带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
“林小姐,你也知道,这条道向来贼人众多,谁知道他是不是什么诱饵!”
路安循声望去,只见雨中立着个执伞的少女,一袭青衣被雨水打成了深碧色,衬得肌肤如雪。
她正轻轻抖落伞面上的水珠,墨玉般的长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我觉得他不像呀。”
林小姐抖了抖伞说道。
“没事,多个人手快一点,再说也是应该的。”
路安赶紧往货车走,说着伸手帮一名伙夫抬货物。
王总护见状不好再说什么,也搬货去了。
待众人将货物悉数搬进驿站,这才发现这所谓的驿站不过是个西面漏风的木屋,墙角堆着些发霉的柴火,屋顶缺了几片瓦,雨水顺着漏洞在地上汇成小洼。
幸好在正中央的火堆己经升起,跳动的火焰给潮湿的屋内带来几分暖意。
众人围着火堆坐下,林小姐开口:“幸好雨水没进太多,底下不少柴火还是干的,所以我能生起火来。”
“我叫林亦墨,你叫什么?”
林亦墨看着火堆,拿了根木棍翻了翻火,火烧得更旺了,照得大家脸通红。
借着火光,路安终于看清眼前女子的模样:脸庞白皙而细腻,宛如羊脂白玉,弯柳眉下,一双清澈的眼眸,闪烁着火光,眼角一颗泪痣尤为突出,秀挺的鼻梁,粉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如沐春风。
“路安。”
路安愣了一下回答道。
“王鹤。”
王总护自顾自回答,剩下几人也都纷纷报上自己名字。
林亦墨将一缕青丝撩至耳后,“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呀?”
“哦,我是小亭村来的,要去横阳县城看看。”
“这么巧,我们也要回横阳县,那你可以与我们同道一起。”
“小姐!”
王鹤诧异地看着林亦墨。
“王总护多虑了。”
林亦墨将手伸向火堆取暖,“这不平安得很么?”
王鹤只得狠狠瞪了路安一眼,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居心叵测的歹人,倒是让路安感到无语,他自己明明什么话都未曾说过。
“看样子今天是走不了了,外边雨更大了。”
一名伙夫看了眼外边说道。
没有人回话,自顾自休息。
那名伙夫也找个地方躺下了。
寅夜,雨势虽减,寒风却顺着屋顶的破洞呼呼往里灌。
火堆渐渐只剩零星火星,众人都蜷缩在角落休息,唯有路安辗转难眠。
离家第一夜,身下冰冷的木板让他格外想念家中那张老旧的木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驿站外传来杂乱的马蹄声,路安瞬间惊觉,己经深夜还有谁在外走动。
路安靠着门口,微微侧身打开一条小缝观察,外面六人三马,其中一名牵着马,马上坐着的看样子就是最大的那个了。
为首的人看了看院子,翻身下马,从背后抽出刀,其余几人也同样抽出刀来,齐刷刷向路安走来。
来者不善!
路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轻手轻脚地摇醒林亦墨,少女刚要出声,就被他一个噤声的手势制止。
接着他又去唤王鹤,没想到这壮汉警觉得很,路安刚靠近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路安用手指了指门外,借着昏暗的火光,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鹤眼神一凛,悄无声息地摸到门边察看,随即脸色大变,他猫着腰叫醒其他护卫,几个汉子竟都训练有素,各自抽出钢刀隐在了大门两侧。
听声音,门外的人大概离门口仅有十余步。
随着脚步的靠近,几人的心跳越来越快。
风呼呼刮作萧,心砰砰跳为鼓。
路安还是第一次遇上此类事,难免紧张非常。
脚步声停下。
只见一把刀从门缝中伸出,刀身被月色照得发寒。
刀渐渐向上朝门闩移去,众人的心也同样跟着刀移动,朝嗓子眼儿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