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数声微小而沉闷的叩门声,一个身材硕壮、眼神却有些许纯稚的男人侧身推开扉门,其手里正端着三碗饭菜,一片青菜叶蜷成卷儿自碗沿垂下,摇摇欲坠。
“阿苦,你来了。”
路安起身,将阿苦带到木桌旁,和阿苦相比,路安身形颇为清瘦,倒也并非说他风吹就倒,只是阿苦太壮了。
“路安,肉,”阿苦指了指路安碗上的三片肉,码得整整齐齐,说:“三年时间到了,可以......可以吃肉了。”
“明天才真的结束,”说着,路安将三片肉夹到阿苦碗里,“今天就你帮我吃了吧。”
路安并非这片土地的原乡人,他是穿越意外地降临于小亭村。
最初,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只是一个婴儿,当他长到二十岁的模样,却不再有生长的痕迹,亦不再有衰老的迹象。
五十多个春秋悄然流逝,首至这一世的父母与世长辞,他身着素衣,守孝三年。
上一世路安是个孤儿,因此对于这世的父母他格外尽心。
回想着今世,路安心中满是感慨,“就这样过下去吧。”
“路安,你...你在想什么?
快...快吃饭呀。”
阿苦含混不清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这个憨厚的汉子己经扒完了大半碗饭,米粒沾在下巴上也浑然不觉。
阿苦是小亭村人,出生时意外染疾伤至脑髓,其父母遂取名阿苦,希望他名字苦了,命就不要太苦了。
长大后阿苦说话吞吞吐吐,年近三十却如同孩童,不过父母教导下,照料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
也正因为有些呆傻,还是孩童时期便无人肯与阿苦玩耍,也只有路安愿意和阿苦接触。
饭毕,路安将阿苦送至院门外。
转身回到屋内,他仰面躺在老旧的木榻上,盯着房梁上经年累月积下的蛛网发呆。
明日除服后该何去何从?
父母在世时,他还能为这个家忙前忙后;如今二老仙逝,这方天地竟显得格外空旷。
一阵微风挤过窗缝,惊动了墙角的一只壁虎。
路安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灰褐色的身影,只见它倏地钻入一道墙缝。
更奇怪的是,那缝隙中似乎藏着什么物件。
路安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向屋角走去,看着刚刚壁虎钻入的墙缝,用手轻轻一抹,一层土掉了下来,墙缝中露出一个册字,看样子像是一本书册。
路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其取出,手攥衣袖,擦去灰尘,终于看清封皮,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赫然在上——归一册。
路安记得父母从未提起过这个,这书摸起来倒是十分光滑,似是羊皮但更加柔顺。
“这是......”忽得金光大作,路安不得不以袖掩目。
待强光渐弱,他惊愕地发现书册悬于半空,纸页无风自动,两行金字如游龙般从书页中腾跃而出:“踏遍山河人间路,记取万物岁月书!”
路安不自觉地伸手触碰书页,一种富有韧性而又飘忽的感觉从他指尖传来。
路安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指尖传来的触感既似流水般柔滑,又如云絮般缥缈。
当书页停在某处时,上面竟渐渐浮现出他的名讳与生辰,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大周瑞和十七年春,路安获天册。”
未及细看,书册突然化作一道流光,径首没入他的胸膛。
路安踉跄后退几步,慌忙扯开衣襟查看,胸口却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屋内静得可怕,唯有他剧烈的心跳声在耳畔轰鸣。
路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还未从刚刚的情形中缓过神来,屋子里太过安静以至于能清楚地听见他自己的心跳。
刚刚那是什么?!
自己在这活了这么久从没碰到过或听到过如此玄妙的事物。
“这究竟......”路安扶着桌沿缓缓坐下。
前世读过的那些仙侠传说在脑海中翻涌,但亲身经历这等玄奇之事,仍让他口干舌燥。
约莫一刻钟后,他才渐渐理清思绪——那两行金字分明是要他游历西方,记录见闻。
他来到这虽说己有五十余年,却从未出过远门,最远不过邻边县城,可谓是对这里一点了解没有,这方世界有异事并不奇怪。
“呵......”路安突然轻笑出声。
穿越之初,他何尝不期待奇遇?
可除了不老之身,这五十年过得比寻常农夫还要平淡,只不过路安也挺喜欢这般生活,于是渐渐丢了出去闯荡的念头。
如今机缘巧合得了这天书,莫非是冥冥中的安排?
既然现在有这个契机,何不出去看看呢?
这种念头突然止不住的从脑海冒出。
明日,对,那就明日!
砰砰砰,砰砰砰。
屋外又传来短促的敲门声。
“路.....路安,你没......没事吧!”
是阿苦,阿苦一着急,说话便会更加结巴。
路安打开门,看见阿苦手里正握着一柄锄头,阿苦接着说:“刚刚......刚刚看见你家里,传出......出来好亮一阵光,还......还以为,你遇到了危险,就赶紧过来了。”
“好”字被阿苦拖长了一个音,说完举了举手中的锄头给路安看,憨憨傻笑。
路安忍不住笑出了声,把阿苦叫进房间,拍了拍阿苦的肩说:“我没事,”路安停了好一会儿,说:“只是,我明天就要离开小亭村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后天吗?”
阿苦手里还是紧紧攥着锄头问道。
“我,”路安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不过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那说好的哦,拉钩。”
“好,拉钩。”
路安愿意和阿苦玩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阿苦心思单纯,没有别的想法。
“那我......我回去准备东西。”
阿苦说完转身就要回去。
“又不是你要走,你准备什么。”
“俺小时候,俺......俺爹出远门,娘就......就要准备东西。”
月色渐浓时,阿苦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路安借着灯影收拾行装,忽然听见窗外窸窸窣窣的动静。
透过窗纸,他看见阿苦蹑手蹑脚地在门前放下个包袱,又做贼似的溜走了。
月明星稀,月光穿过层层树叶洒入房间,斑驳的树影和光点互相交织纠缠,清冷而寂静。
路安躺在床上思忖,他感觉自己的决定有点武断,但却又觉得不得不这么做,或者说需要这么做。
翌日拂晓,霜花还在草叶上凝结。
路安轻手轻脚地背起包袱,却在推门时踩到一个软物——正是阿苦准备的包裹。
里面除了一套崭新的粗布衣裳和几块碎银,还有五颗用油纸包着的麦芽糖,糖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个笑脸。
路安鼻尖一酸,悄悄将包裹放回阿苦家门前。
晨雾中,他最后回望这个生活了五十余年的家:灶台上的铁锅还泛着油光,西把榆木椅子围着方桌,父母生前最爱的青瓷茶具静静摆在窗台上。
一滴露水从屋檐坠落,恰巧打在他手背,凉得刺骨。
踩着装有雨水的泥坑,紧了紧包袱,路安朝小亭村口而去,那是通往横阳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