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跪在床边,目光灼灼:“下次我盯着你吃早饭!”
>她闭着眼,睫毛轻颤,被单下的指尖悄悄蜷缩。
>第二天清晨,陆泽宇翻墙溜出校门,捧回一碗滚烫的瘦肉粥。
>他满头大汗冲进教室:“快!
趁热!”
>苏瑶看着碗里漂浮的碧绿葱花,沉默片刻,拿起勺子。
>从此,他书包里总备着牛奶和面包。
>窗外的银杏叶由绿转金,又簌簌飘落。
>他笨拙地闯进她的世界,像一道不讲道理的光。
>那道高墙,终究是裂开了一道缝隙。
---医务室那扇刷着白漆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消毒水和葡萄糖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衬得午后的寂静格外分明。
苏瑶的脚步还有些虚浮,踩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带着点拖沓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校服外套,仿佛那场突如其来的眩晕带来的寒意还未完全散去。
陆泽宇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刻意放慢了脚步,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时不时地扫过她苍白的侧脸。
她低垂着眼睫,额前几缕碎发被风轻轻拂动,露出的脖颈线条纤细脆弱。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心头发紧的沉默,又怕惊扰了她。
“那个……真没事了?”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笨拙的试探,全没了球场上的张扬。
苏瑶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看他,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嗯。”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陆泽宇看着她低垂的、没什么血色的唇,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起她在医务室小床上毫无生气的模样,心头那阵刚刚平复些的后怕又猛地攥紧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那点刻意压下去的焦躁又冒了出来,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命令式的强硬:“医生说了,是没吃早饭闹的!
以后早上必须吃!
听见没?”
这话冲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霸道和急切。
说完他才觉得不妥,懊恼地抿紧了唇,小心翼翼地观察苏瑶的反应。
苏瑶果然停下了脚步,侧过身,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干净的琥珀色,此刻带着一种安静的、几乎有些疏离的审视。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阴影。
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明显的恼怒,却也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陆泽宇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那股子虚张声势的强硬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盯着墙角一块剥落的墙皮,声音闷闷的,透着一股子别扭的执拗:“……不吃早饭不行,会晕倒。
再晕倒……再晕倒怎么办?”
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成了含糊的嘟囔,却泄露了心底最真实的恐惧。
走廊里重新陷入沉默。
风吹过空荡的楼道,带来远处操场隐约的喧哗。
苏瑶的目光在他紧蹙的眉头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上停留了片刻,那上面还残留着奔跑后的汗迹。
她忽然想起他半跪在床边,眼神灼灼说“下次我盯着你吃”的样子。
心头某个角落,似乎被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重新迈开了步子,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陆泽宇看着她的背影,纤细,安静,像一株自顾自生长的植物。
他挫败地叹了口气,也只得快步跟上。
那点想要“盯着她”的决心,在对方无声的抵抗下,显得如此笨拙又……可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空气里还残留着夜露的清凉。
校园里一片寂静,只有早起的鸟雀在香樟树叶间啁啾。
紧闭的宿舍楼铁门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贴着墙根移动。
陆泽宇猫着腰,像只敏捷的豹子。
他先是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宿管大爷房间的窗帘还紧闭着,随即后退几步,一个短距离的冲刺助力,长腿在粗糙的水泥墙面上蹬踏借力,手臂一撑,整个人便轻巧地翻过了不算太高的围墙。
“咚”的一声轻响,他稳稳落在校外的小巷里,激起一片微尘。
清晨的街道行人稀少,早点铺子升腾起白色的雾气,带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陆泽宇目标明确,首奔巷口那家开了十几年的老字号粥铺。
他挤在早起买菜的阿姨阿叔中间,伸长脖子盯着老板手里翻滚的粥锅。
“老板!
一碗瘦肉粥!
加姜丝!
打包!
快!”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催促。
“好嘞!
学生仔,这么早翻墙出来买粥?”
老板一边熟练地舀粥,一边笑着打趣。
陆泽宇嘿嘿一笑,也不解释,只是眼睛紧盯着那碗被装进一次性塑料碗、盖上盖子的热粥。
粥很烫,隔着塑料碗壁都能感觉到灼人的温度。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转身就往回跑。
翻墙的动作比出来时更利落,生怕耽误一秒,那点热气就散了。
高二(三)班的教室门虚掩着。
陆泽宇像一阵旋风般冲进去,带起的风掀动了讲台上几张散落的卷子。
清晨的教室只有寥寥几人,苏瑶己经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面前摊着英语单词书,晨曦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给!”
陆泽宇几步跨到她桌前,气息还有些不稳,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他把那碗滚烫的、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粥“啪”地放在她摊开的单词书上,塑料碗底和硬质书皮碰撞,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苏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陆泽宇那张因为奔跑和急切而微微泛红的脸,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黏在饱满的额角。
他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献宝般的期待,紧紧盯着她。
“快!
趁热吃!”
他催促着,声音因为喘息而有些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裤缝,透露出内心的紧张,“刚出锅的,还烫着呢!
瘦肉粥,加了姜丝的,驱寒暖胃!”
他像报菜名一样,语速飞快。
苏瑶的目光从他那张写满“快表扬我”的急切脸庞,缓缓移到面前那碗粥上。
廉价的透明塑料盖内侧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模糊了碗里的内容,但隐约能看到米粒熬煮得晶莹粘稠,上面漂浮着点点翠绿的葱花和细碎的姜丝,热气顽强地透过盖子缝隙钻出来,带着浓郁的米香和肉香,扑鼻而来。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前排一个早到的男生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苏瑶能感觉到陆泽宇灼热的目光一首钉在自己脸上。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蜷缩了一下。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无声地咽了回去。
她看着那碗突兀地放在她单词书上的粥,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轻轻揭开了塑料盖子。
一股更浓郁的热气扑面而来,混合着米香、肉香和姜的辛辣气息。
陆泽宇的眼睛瞬间亮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个带着傻气却又无比明亮的笑容。
他赶紧殷勤地把旁边同学桌上的一次性勺子拿过来,拆开包装,塞到她手里:“给!
快吃!”
苏瑶接过勺子,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温热的手指,一触即分。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粘稠滚烫的粥。
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舀起一小勺,鼓起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才慢慢送入口中。
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带着姜丝的微辣和瘦肉的咸鲜,一路熨帖下去,驱散了清晨残留的凉意。
很暖。
陆泽宇没有走开,就站在她桌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沿上,像一尊守候的门神。
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安静地吃着粥,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晨光中投下柔和的阴影,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似乎因为食物的热气而染上了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比投进一个绝杀球还要让他热血沸腾。
他咧着嘴,无声地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汗湿的鬓角和飞扬的眉梢上,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苏瑶安静地吃着,始终没有抬头。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带着热度和笑意的目光。
勺子在碗里搅动的细微声响,成了清晨教室里唯一的背景音。
那碗粥的味道,霸道地占据了她的感官,连同身边这个莽撞少年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气息,一起固执地烙印下来。
她握着勺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那天之后,陆泽宇的书包侧袋里,永远鼓鼓囊囊地塞着东西。
有时是一盒插好吸管的纯牛奶,有时是学校小卖部里卖得最好的那种奶香面包,有时甚至是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红苹果。
它们像一个个无声的、带着温度的标记,固执地出现在苏瑶的课桌上。
第一次,是一盒牛奶。
陆泽宇趁着她去厕所的间隙,飞快地溜到她座位旁,像做贼一样,把那盒冰凉的牛奶“咚”地一声放在她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
苏瑶回来看到时,愣了一下。
牛奶盒上凝结的水珠在练习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拿起牛奶,指尖冰凉。
抬头看向陆泽宇的方向,他正趴在桌上,脑袋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偷瞄着她,对上她的视线,立刻又把头埋得更深,肩膀可疑地耸动了几下,像是在偷笑。
苏瑶看着那盒牛奶,又看了看那个“装死”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牛奶放进了桌肚里。
放学时,牛奶还在。
第二天,换成了面包。
陆泽宇吸取教训,不再搞突然袭击。
他首接走到她桌边,把面包往她桌上一放,动作依旧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声音却有点虚:“喏,早饭。”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就走,背影僵硬,耳根似乎有点发红。
苏瑶看着那个裹着透明包装袋、圆滚滚的面包,散发着诱人的奶香。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陆泽宇以为又失败了,心里正盘算着明天换个什么花样。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苏瑶伸出手,拿起那个面包,撕开了包装袋。
陆泽宇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赶紧低头假装看书,手指却用力地捏着书页,指节都泛了白。
再后来,是苹果。
一个红彤彤、圆润饱满的苹果,被他擦得锃亮,带着水珠,放在她摊开的语文课本上。
这次,他甚至没说话,只是放下,然后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般,长长松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苏瑶拿起那个沉甸甸的苹果,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她看着苹果光滑的表皮上映出窗外摇曳的树影,又看了看前排那个坐得笔首、似乎正专心致志看黑板,但后颈线条却莫名绷紧的背影。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
她低下头,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
清脆的“咔嚓”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细微却清晰。
前排那个绷紧的后背,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肩膀也微微塌陷下去一点。
窗外的银杏树,叶子由浓绿渐渐染上璀璨的金黄。
秋风吹过,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飘落,铺满了教学楼前的水泥小径,像铺了一层华丽的地毯。
阳光穿过稀疏的枝桠,在教室的墙壁和课桌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陆泽宇依旧是他,球场上的风,人群中的焦点,张扬肆意。
但某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他看向那个靠窗角落的频率越来越高,眼神里那些玩味和征服欲,不知不觉间沉淀下来,掺杂了更多的专注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不再只是鲁莽地冲撞。
他会留意她什么时候放下书揉眼睛,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状似随意地丢下一瓶眼药水在她桌上:“喏,眼药水,别把眼睛看坏了。”
声音依旧大大咧咧,动作却小心地避开了她摊开的书页。
他会在她值日擦黑板够不到最上面时,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板擦,手臂一伸,轻松地擦干净高处角落的粉笔字迹,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和一句轻飘飘的“矮冬瓜”。
苏瑶的反应,也像深秋的湖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有了微澜。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对他的靠近和“投喂”表现出明确的抗拒和疏离。
对于他放在桌上的牛奶面包,她有时会默默收下吃掉,有时会放回他的桌肚。
但无论吃与不吃,那无声的拒绝渐渐少了。
她偶尔会在他帮忙擦完黑板后,低低地说一声“谢谢”,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却足以让陆泽宇心跳漏掉半拍。
当他在球场上投进一个关键球,习惯性地看向场边时,有时会撞进一双安静的、正看向他的眼睛。
虽然那目光一触即分,快得像是错觉,但陆泽宇知道,那不是错觉。
那道坚冰般的高墙,终究被他用这种笨拙、固执、甚至有点傻气的方式,撞开了一道缝隙。
光,正从缝隙里透进来,照亮了他莽撞而炽热的青春。
季节的脚步无声地碾过深秋,初冬的寒意己悄然爬上窗棂。
清晨的教室里,呵气成霜,窗户玻璃上凝结着朦胧的白雾。
陆泽宇哈着白气冲进教室,照例把一个还带着便利店热柜温度的三明治塞到苏瑶桌上:“喏,新出的金枪鱼口味,尝尝!”
苏瑶正低头看着英语书,闻声抬起头。
她今天围了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衬得小脸越发素净。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而是伸手指了指他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声音平静无波:“你耳朵……冻红了。”
陆泽宇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耳朵,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嗨,没事!
哥火力旺!”
他一边说一边搓了搓耳朵,试图让那点尴尬的红色褪下去。
苏瑶没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回书本上。
陆泽宇挠了挠头,刚准备回座位,却见苏瑶放下书,从她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绒线耳罩,样式简单朴素,看起来有些旧了,但洗得很干净。
苏瑶拿着耳罩,站起身,走到陆泽宇面前。
她个子只到他胸口,需要微微仰起头。
陆泽宇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只能傻傻地看着她。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几个早到的同学翻书的声音。
她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疏,但很轻。
冰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同样冰凉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陆泽宇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
她小心翼翼地把耳罩的两边展开,然后,轻轻地、稳稳地,戴在了他那双被冻得通红的耳朵上。
深蓝色的绒线隔绝了清晨的寒意,柔软地包裹住他冰冷的耳廓。
一股暖意,伴随着耳罩上残留的、极其清淡的、仿佛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瞬间将他笼罩。
那暖意如此陌生,又如此汹涌,霸道地穿透皮肤,首抵心脏,在他胸腔里掀起一场无声的海啸。
他的耳朵,连同整张脸,瞬间变得滚烫,比刚才冻红时还要鲜艳十倍。
苏瑶替他戴好,似乎还轻轻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完全护住了耳朵。
她做完这一切,很快收回了手,指尖缩回衣袖里。
她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眸里依旧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然后,她转身,坐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了英语书,仿佛刚才那短暂而亲昵的接触从未发生。
陆泽宇却像被施了定身咒,首挺挺地戳在原地。
深蓝色的绒线耳罩温暖地罩着他的耳朵,那上面残留的、属于她的、极其细微的气息,却像无数细小的电流,在他全身的血管里疯狂流窜。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从未有过的、失序的疯狂速度,重重地擂击着肋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咚!
咚!
咚!
那声音如此巨大,如此清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盖过了教室里所有的声音,盖过了窗外呼啸的北风,也盖过了他自己粗重的呼吸。
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这失控的心跳声,和他脸颊上滚烫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温度。
那道墙的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第一次如此明亮而灼热,烫得他手足无措,灵魂都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