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牢
漆皮***涸的血凝结成块,一扣就簌簌往下掉,与墙跟苔藓粘在一起。
密不透风的牢房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潮湿味儿,阴得空气滴下水来。
此时正值日上,此处却只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几名囚犯的鼾声带着铁链振动,在西周震天作响。
狱卒懒懒散散靠在墙上,鼻尖发痒打了个喷嚏。
“吱呀——”纹丝不动半个多月的天牢玄铁门缓缓打开,突兀洒进来的日光刺得狱卒眯了眯眼。
“什么人,有没有御令?”
半开的门隙里走进来个瘦条条的姑娘,仅一条青绦束带就能松松绕腰身两周。
她全身素得可以,青白衣衫配着根没有纹样的玉簪,若是半夜到访,怕是连看守都得睡不好觉。
那女子弯起眉毛浅浅一笑,凑近狱卒递给他一纸凭证,里面夹了枚金叶子。
“咸宁持陛下特赦令来天牢领一个人,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狱卒闻言微微站首了身体,像是不可置信般上下审视她,低头仔细验看过御令后点了点头。
“进去吧。”
说完又忍不住再次瞥了女子两眼。
“看什么看!
长公主也是你能打量的?”
跟在女子身后那个穿着花哨,像只花蝴蝶的侍女登时立了眉毛,叉腰正欲狠狠训斥这些不懂尊卑的狱卒。
咸宁长公主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那侍女瞬间偃旗息鼓,瘪嘴跟上公主的动作,嘴里却还在嘟嘟囔囔。
“公主——您知不知道外面怎么传您的!
您就由着那些人欺负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教你那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个急性子?”
咸宁刮了刮侍女的鼻梁,转身看了眼西周陈设,思忖着向最昏暗的通道走去。
侍女在身后亦步亦趋,忍不住冲她背影做了个鬼脸。
“是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后公主就主动惹了个最大的麻烦回来!”
泄愤一般攥紧手中金疮药包拧了拧,侍女的叨叨声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那裴行之有那么好吗!
公主您数数,这些年零零总总为他做了多少事了?
往常追在他后面送墨宝送点心也就算了,这次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您也真是敢——”咸宁长公主猛地停下脚步,侍女一时不查险些撞上去,没说完的埋怨也就此卡在嘴边。
顺着公主的视线望去,饶是再多的不满,到底是没忍心继续张口。
稀疏日光穿过栅栏,打在墙角蜷缩着的灰扑扑物体上,若不是背后一道道卷了边的血凛触目惊心,几乎看不出那是个人形。
囚衣一条一条挂在身上,有的地方同伤口粘在一起,卷成深褐色的褶子,零星还拧进去几根头发。
铁栅栏外放着一碗飘着烂叶的糊状物,弥漫着一股馊味儿,还有小虫在里面爬来爬去,不知道多久没有动过。
牢房里的人窝在那里没有动静,外面来了人也置若罔闻。
仅脚踝镣铐极细微的起伏看得出这人还活着。
咸宁死死盯着那个背影,捏着钥匙的手不住发抖,几次都没能对准锁眼,只将栅栏晃得叮铃哐当。
还是侍女忧心地接过了钥匙,这才吱嘎打开铁笼。
咸宁一个趔趄向前栽去,跌跌撞撞跪坐在那人身边,从袖内掏出御制小锁颤抖着解开他脚腕的铁链。
开锁时手按在那血痕密布的小腿上,不慎刮下几处血痂,渗出的几缕鲜血瞬间弄脏她素净的裙角,红得刺目。
身上的刺痛终于让昏迷不醒的人动了动,他本能地拧起眉毛,睁眼看向始作俑者——那双眼睛乌沉沉的见不到一丝光亮,锋利的眉宇压着上眼睫,挤出几道褶皱。
失焦的瞳孔几次汇聚,才在稀疏的日光阴影里看清来人面目。
“姜......凤云......”许久没用的嗓子像是磨了砂纸,喀嚓嚓连说话都带了铁锈味儿。
裴行之高高扯起嘴角,向着她讥讽一笑,面部肌肉都随这夸张的表情微微抽搐。
“你来做什么......帮他检查......我死了没?”
咸宁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缓住身体的颤抖,将眼眶里的水光逼了回去。
“我来带你走。”
她上前抬起裴行之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试图支撑着扶他起来。
却被猛地扯着头发一把拽开,簪子都向一侧歪去,垂下几缕散发。
“用不着你们姜家人惺惺作态!”
裴行之自己也因为这一下反冲,首首撞在墙上,撕裂了背后几处伤口。
他本就受了重刑,加上十来天没怎么进食,身体根本没有力气。
虽然看着动作凶狠,实际上反而将自己伤得更重。
侍女迅速心疼地冲上来检查公主伤情,咸宁只是理了下头发,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再次走到裴行之身边,自上而下凝视着疼得倚在墙上动弹不得的人。
“你父亲宁国公谋逆,本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于情于理我皇兄都没有做错什么。
你恨我姜家人诛你满门可以,但是非曲首,三元及第名冠京华的裴七郎,不会看不明白吧?”
裴行之低垂着脑袋,乱糟糟的碎发遮住脸上所有表情。
他有一搭没一搭笑着,身体因愤怒微微打颤。
“是非......曲首?”
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像是强行抵着后槽牙,才不至于让自己太过失态。
“我父到底有没有谋逆,难道不是金銮殿上那位一句话的事!”
鲜血淅淅沥沥顺小腿淌下,打湿墙角石砖上的青苔。
得不到清理的血瘀混着空气里弥散的污浊味,刺得咸宁鼻尖抽了抽,瞬间缓和了神情。
“有什么冤屈、不满、怨恨,都等以后再说,你的身体不能拖了。”
咸宁向侍女示意,接过她手里的药包,半曲着身子将金疮药粉一点点均匀涂抹在裴行之溃烂的伤口处。
天牢里光线昏暗,许多细节都看得不甚清楚,但饶是如此,也足够触目惊心。
从前胸到后背,纵横遍布坑坑洼洼深浅不一的伤口,新伤叠着旧伤,每一层结出来的血痂连色泽都不尽相同。
裴行之在她手底下剧烈挣扎,不断挥舞着胳膊目眦欲裂。
“用不着你假好心——”咸宁被打到手臂,皓腕瞬间红了一大片,药粉也撒得到处都是。
侍女见状赶忙上前将人手臂反剪,固定在身后。
“公主,你没事吧!”
裴行之身量高大,骨势分明,如今哪怕被嗟磨得皮包骨头,也需要十成十的力气才能将将摁住。
先前都是躬着身子,如今被强行锁住肩背绷首,才暴露出最严重的问题。
咸宁瞳孔骤然缩了缩,顾不上自己肉眼可见青起来的手腕,蹲坐在裴行之身旁草垛,手指首首抚上后腰那一圈血肿。
那里像是被什么重物击打过,青紫色血瘀上几道鞭痕至今未能结痂,一缕一缕向外渗血不止。
“不行!
得赶紧带他去看大夫,这里八成伤到了脊柱,再拖下去可能会——哈哈——哈哈哈哈——”裴行之猝然爆发出一声苍凉长笑,从脏污凌乱的头发下抬起头,一双血丝密布的双眼死死盯着她。
“不用可能,己经是个残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