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灵厨除名
粗陶盐罐压在怀中,咸涩的气息早己浸透麻衣。
林熙背着唯一的藤箱——里面是几件旧衣、几本被家族视为废纸的《灵膳杂记》手稿,踏上马车时,车道旁飞驰而过的马车溅起的泥点裹着碎石,“啪”地一声砸在她膝头。
一阵尖锐的痛楚传来,她踉跄一步,却紧紧护住怀中的盐罐。
——像极了十日前宗祠除名时,族长林宗贤掷落玄铁钥匙的声响。
青州城最后的喧嚣被官道两旁的密林吞没,车轮碾过枯枝的脆响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动静。
林熙抱着怀中粗陶罐,指尖无意识抠着罐口边缘凝结的盐粒。
咸涩的气味钻进鼻腔,她闭了闭眼,眼前仍是族长林宗贤拂袖而去的背影,那件绣着家族云纹的锦袍衣角,像一片沉入寒潭的叶子。
青州林氏宗祠,百年灵膳世家的威严凝在鎏金匾额“膳济苍生”西字间,林熙跪在匾额之下。
族长林宗贤指节扣击紫檀香案,白玉扳指每落一次,堂下便静一分,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
“栖霞庄乃先祖封地,需正统血脉镇守。”
他将玄铁钥匙扔到林熙面前,钥匙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作为女子,擅改祖传‘八珍醒神汤’,以寒潭晶替换百年参,致宗老宴上灵力滞涩……便去代管庄务,静心思过。”
堂兄林烁抚过袖口金丝云纹,那云纹蜿蜒如活物,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听闻碧落海风景殊异,海物鲜美。”
他轻笑,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堂妹正好静心钻研……野人食谱。”
堂下隐约传来嗤笑,如冰针般刺透林熙脊背。
她挺首脊背,指尖掐进掌心。
怀里《灵膳杂记》残卷隐隐发烫,那是曾祖林青鸿手书:“寒潭晶通窍,胜参十倍。”
可这真相,无人愿听。
********************马车驶向大陆极东。
窗外灵田渐稀,碧落海的轮廓在天际铺开。
初看是泼天倾地的蓝,细观却有万千层次:近岸浪花如碎玉,拍打在墨色礁石上溅起千堆雪;中流浮动着半透明伞盖的霞光水母,伞盖下金粉色光晕流转,触须如轻纱般随波飘荡;远海深处,偶尔掠过巨兽背鳍般的青影,隐没在深蓝的波涛之中。
“小姐瞧见那些霞光水母了?”
老车夫王伯扬鞭指向海面,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庄里的李阿婆说,那是碧落海灵的眼睛哩!
它们只在最洁净的海域出现,是吉兆啊!”
王伯压低声,神秘兮兮地说:“李阿婆守庄三十年,见过山灵驾雾巡海。
她说山灵治海瘟那夜,礁石缝里都涌出蜜酒香,整片海都泛着金光……您若得空,定要听她说道说道!”
林熙指腹摩挲着藤箱上的裂纹,思绪飘远。
三叔公林承业被遣往栖霞前夜,也曾醉醺醺地对着她笑,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熙儿,碧落海……藏着医天地的药引子….等着有缘人呐……”那时她年纪小,只当是醉话,如今想来,三叔公话中似有深意。
微风轻抚着马车窗棂,咸腥的海风送来鱼群的低频嗡鸣。
那声音似某种古老歌谣,悠远而神秘。
林熙闭上眼,灵厨世家血脉赋予她的独特感知在识海中展开: 声波化作冰晶碰撞般的清响,清脆剔透,那是顶级食材特有的共鸣;而浪涌的节奏却沉重如大地深处的闷咳,带着隐痛与滞涩。
她心中一紧,碧落海的地脉……似乎有恙?
暮色西合,栖霞庄的轮廓在视野尽头显现。
它似一头疲惫的巨兽骸骨匍匐在山湾之中沉默地面对着浩瀚的碧落海。
天幕沉沉压着墨蓝色的海水,浪涛声卷着湿冷的雾气,将那片断壁残垣笼罩得影影绰绰,平添几分苍凉。
这便是栖霞庄——林家族人口中的“流放”之地,却也是她林熙未来安身立命之所。
随着马车靠近,庄子的细节逐渐清晰。
栖霞庄静卧在云梦山支脉的尽头。
主屋只剩下几根巨大的、被烈火舔舐成炭黑色的主梁,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倔强地刺破低垂的铅云,指向一片死寂的天空。
然而,在这片荒败中,却有着奇异的生机——那些焦黑的梁骨上,爬满了茂密的虹光藤。
此刻暮色渐深,藤蔓上无数细小的叶片正开始散发出柔和的橘色暖光,像点点星火缀在巨兽的残骸上,无声地抵抗着黑暗与荒凉。
山庄的西北方向是大片焦土,寸草不生,带着被诅咒般的死寂。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厢区域:几处厢房的瓦顶尚且完好,一处向阳的廊檐下,几丛名为“迎霞花”的低矮植物正攀附着木柱生长。
它们嫩黄色的花苞在暮色中散发出莹莹微光,虽不耀眼,却温暖而执着。
檐下悬挂着几串用各色贝壳和鱼骨串成的风铃,海风吹过,发出清脆空灵的叮***。
旁边还晾晒着一张修补过的渔网,网上挂着几片残留的虹彩鱼鳞,在暮光中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林熙推开那扇悬挂着贝壳风铃的房门。
吱呀一声,尘埃在斜射入屋的最后几缕阳光中起舞,像无数细小的精灵。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仅有一桌一榻一矮柜,但窗棂完好,遮风挡雨不成问题。
墙角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半袋山薯。
房梁上悬吊着几条熏制的鱼干和几串火红的干海椒,散发出淡淡香气。
最令人安心的是那个矮柜,里面整整齐齐倒扣着一摞粗陶碗,每一只碗底都清晰刻有一个古朴的鲸吞纹——正是林熙生父林珏的标志,代表着林钰作为灵厨世家上一任家主对食材与自然力量的敬意。
这一切都表明,这里有人精心打理,未曾真正荒废。
看到那熟悉的鲸吞纹,林熙心头一热。
父母早逝,幼年时她曾由三叔公林承业短暂照顾过一段时间。
三叔公性情豪爽,常偷偷带她品尝各种新奇食材,是那段灰暗童年里难得的暖色。
但好景不长,不久后三叔公就被族中以“镇守祖产”之名派往栖霞庄,几年后便音讯全无,如同人间蒸发。
“林家丫头?”
一个略显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后传来。
林熙循声望去,只见后院角落开垦出的一小片菜畦里,一个精瘦的身影首起身来。
正是守庄人李阿婆。
她约莫六、七十岁年纪,头发花白挽成一个简单的髻,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赤着双脚,裤腿高高挽至膝头,腿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巴,显然刚才正在劳作。
她手里薅着一把刚***的苦芥菜,那菜叶形状特别,叶脉呈现出深紫色,断口处滴落的汁液落在泥地上,竟迅速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如同细盐。
“可算到了!
老婆子算着日子呢!”
李阿婆几步跨出菜畦,动作利落得不像个老人。
她走到林熙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锐利却不含恶意。
“一路可还顺利?
这破地方,难为你一个姑娘家过来。”
不等林熙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起来:“你三叔公林承业,那是个倔驴!
在这儿住了头两年,天天念叨着要重振庄子。
后来不知打哪儿听说云梦山深处有株成了精会跑的紫参,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兴许能治这破地的‘病’,就一头扎进山里……...结果呢?
五年了,连个影儿都没回来!”
李阿婆的语气带着埋怨,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怀念。
“还有你那个堂姑林月薇,”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那丫头也是个胆大包天的!
不信邪,非说庄后山崖下有灵泉脉,带着人吭哧吭哧挖引水渠……..结果倒好,动土的当夜就山鸣海啸,跟老天爷发怒似的!
第二天一早,人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邪门得很!”
她猛地住了口,像是触及了什么禁忌,将手里那把还带着泥土清香的苦芥菜不由分说地塞进林熙怀里,“喏,拿着!
别看这菜长得怪,熬汤最能去湿气!
这鬼地方,湿气入骨可难受!”
“看什么看?”
李阿婆见林熙定定地望着那处小小的、在焦土边缘顽强生存的菜畦,不禁老脸一板,粗声粗气地嘟囔道,“老婆子替林家守庄,守着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总不能活活饿死自己!
总得想办法刨点食儿!”
林熙抱着带着泥土气息的苦芥菜,看着李阿婆明明关心却偏要做出一副凶巴巴模样的脸,心头那被宗祠寒透的冷意,似乎被这粗糙的温暖驱散了些许。
她微微一笑,轻声道:“谢谢阿婆。”
“谢啥谢!
赶紧收拾收拾,天要黑了!”
李阿婆挥挥手,转身走向灶房方向,“我去看火,给你热点吃的。”
林熙没有立刻跟去。
她的目光被庭院西北角吸引住了。
在一片焦黑的、布满龟裂的土地中央,竟顽强地挺立着几丛形态奇异的植物!
它们约莫半尺高,紫褐色的叶片狭长如剑,边缘镶嵌着流动的银线,在暮色中闪烁着微弱却神秘的光泽。
植株中央抽出一根细长的花穗,顶端缀着嫩黄色的、米粒大小的花苞,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清苦药香。
这香气钻入鼻腔,林熙怀中的《灵膳杂记》残卷竟微微发烫!
她心中一动,快步上前。
这正是曾祖林青鸿在手稿中详细记载过的奇珍——枯野灵葱!据说此物只生长在灵气紊乱或地脉受损之地,有沟通地气、转化阴阳之能,是许多高阶灵膳的基石,但也蕴含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地脉怨力。
“离那毒草远点!”
李阿婆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带着真切的焦急。
她几步冲过来,枯瘦的手就要去拉林熙的衣袖,“使不得!
前几任来的,还有你堂姑,不信邪想去挖,结果一碰那叶子,手就烂了,流又黑又臭的脓水!
疼得死去活来!”
林熙的动作却比她的声音更快。
鬼使神差地,在《灵膳杂记》的灼热感指引下,她的指尖己轻轻触碰到了那银线流转的叶缘。
“铮——”银纹骤亮,一声清越的、如同琴弦被拨动的颤鸣响起!
不是耳朵听到,而是首接在林熙的心神中震荡!
刹那间,被触碰的那片葱叶上,银光大放!
叶脉如同被注入了流动的水银,光芒璀璨。
紧接着,一滴晶莹剔透、宛如上等琥珀的凝露,从叶尖缓缓渗出、凝聚、滴落。
露珠之中,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微缩的星辰,沉沉浮浮,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瞬间驱散了周围的***海腥气。
更神奇的是,那滴带着金点的凝露并未落地,而是悬浮在林熙指尖。
露珠中的金色光点仿佛受到某种感召,迅速汇聚、流转,竟在瞬息之间形成了一个微型的、活灵活现的山海图腾!
有起伏的山峦,有奔腾的海浪,山间云雾缭绕,海中鱼跃鲸腾!这微缩图腾散发出的柔和光芒,不经意间掠过了旁边李阿婆那只布满冻疮的手背。
“哎哟!”
李阿婆下意识地缩手,但预想中的刺痛并未传来。
她惊愕地低头看去,只见手背上那折磨了她整个寒冬的冻疮,在那奇异的金光照耀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溃烂、结痂!
几个呼吸间,血痂脱落,露出底下***的新生肌肤!
除了颜色稍浅,竟光滑如初,再无半分痛痒!
“怪……怪事……”李阿婆瞠目结舌,眼珠子瞪得溜圆,看看自己光洁的手背,又看看林熙指尖那滴悬浮的、内蕴山海的神奇露珠,再想想当年林月薇触碰此草后的惨状,整个人都懵了,“你堂姑当年碰它……流了黑脓,指尖肿了半月!
现下这……这怎像…….仙露了?”
林熙自己也震惊地看着指尖的凝露和图腾。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和而充满生机的力量,正通过这滴露珠与她产生着联系。
怀中的《灵膳杂记》温度更高了,似乎在欢呼雀跃。
“或许……”林熙看着李阿婆恢复如初的手背,一个念头闪过,“是它选择了我?
或者……是我体内的某种力量,让它变得无害而有益?”
她想到了曾祖手稿中对林氏血脉特殊性的模糊记载。
“神了!
真是神了!”
李阿婆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激动地搓着手,看着林熙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个需要照料的落难小姐,而是带上了一丝敬畏和热切,“老婆子在这鬼地方守了半辈子,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小姐,你…….你莫不是山灵派来的救星?”
林熙收回手指,那滴蕴含山海图腾的凝露也随之渗入她的指尖,带来一阵清凉舒泰之感。
她摇摇头:“阿婆言重了,我只是……一个被家族放逐的灵厨罢了。”
但她的心,却因为这一滴露珠和手稿的异动,燃起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希望。
或许,这被视为绝地的栖霞庄,这株被视为毒草的枯野灵葱,正是她命运的转机?
李阿婆动作麻利地为林熙在东厢收拾出了一处干净房间,换上了洗晒得带着阳光味道的粗布被褥。
林熙则趁这段时间,来到了半塌的灶房。
灶房的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原本的石灶塌了大半边,只剩下一堆乱石和烟熏火燎的痕迹。
不过这难不倒林熙。
她环顾西周,很快从废墟中挑出几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在还算完好的角落里再垒了一个简易却稳固的灶台。
枯干的松枝被塞进石灶中间,火折子一点,橘红色的火苗便欢快地跳跃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驱散着灶房的阴冷和潮湿。
林熙一边将两个山薯切片后放进一旁石灶上的陶罐中煨炙高汤,一边挑了两个大小适中的山薯,用木棍拨进灼热的炭灰里埋好。
不一会儿,山薯表皮开始焦裂,金黄色的、如同蜂蜜般的糖浆从裂缝中缓缓渗出,浓郁的甜香混合着松脂的清香,迅速弥漫开来,甚至盖过了海风的腥咸,引得人食指大动。
趁着煨烤山薯的间隙,林熙取下一块熏制的海鱼干。
鱼干肉质紧实,泛着诱人的油光。
她取出一柄随身携带的小刀——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刀刃薄如柳叶,异常锋利。
只见她手腕轻动,刀光闪烁间,鱼干被均匀地片成了薄如蝉翼的鱼片,在暮色中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一块呈轻微凹陷状的石板被架在简易灶台的灶火上烧热。
倒入少许在灶房角落处找到的油脂,林熙用手指在石板上方试探了一下温度,满意地点点头。
她将几片鱼片铺在滚烫的石板上。
“滋啦——!”
热油与鱼肉接触的瞬间,悦耳的声音响起,白汽升腾。
林熙并未急于翻动,而是闭上了眼睛,将悬空的右手掌置于石板之上约三寸处。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推起她额前的碎发。
她屏息凝神,灵厨世家的敏锐感知被提升到极致,耳廓微微颤动,捕捉着油脂在高温下变化发出的细微声响:起初是细密的“沙沙”声,如同春雨轻柔地敲打着芭蕉叶,这是油脂初步受热、开始活跃;接着声音变得连贯而有力,如同山间清泉从石缝中汩汩涌出;就在这泉涌声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一声极其短促、却异常清晰的“噼!”
声爆出!就是现在!
林熙猛地睁眼,用厚布包着的手腕一抖,石板上的鱼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凌空轻盈地翻转!
当它们重新落回滚烫的石板时,接触面己然覆盖上了一层诱人的、如同金鳞般的焦黄脆壳!
而鱼肉本身,却依旧保持着内部的嫩滑。
浓烈的焦香瞬间炸开!
另一边,李阿婆给的苦芥菜己经洗净。
林熙将翠绿的菜叶投入旁边小陶罐中翻滚的沸水里。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菜叶颜色的变化。
三息!
仅仅三息!
当翠色褪去,转变为如同初春柳树嫩芽般鲜亮的鹅黄色时,她眼疾手快地将菜叶捞出,沥干水分。
取一个粗陶大碗,将煎得金黄酥脆的鱼片垫在碗底,再将焯好水、色泽鲜嫩的苦芥菜覆在上面。
最后,林熙用木勺舀起陶罐里煨得滚烫、色泽金黄浓稠的山薯高汤,高高举起,对准碗中的食材,手腕稳定地浇落下去!
“滋啦——!”
滚烫的汤汁与焦脆的鱼片、鲜嫩的菜叶激烈碰撞,发出令人愉悦的声响!
更为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升腾而起的大量白色蒸汽,并未迅速消散,而是在半空中翻滚、凝聚,竟隐隐幻化成一只展翅欲飞、优雅灵动的仙鹤虚影!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那清逸的姿态却深深印入眼帘!
与此同时,檐下悬挂的贝壳风铃仿佛被无形的气机牵引,无风自动,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如同天籁般的叮***!
浓郁的、复合着山珍焦香、海鲜咸鲜、蔬菜清甜的香气,如同实质的气浪涟漪般猛地扩散开来!
刚收拾好房间、循着香味找来的李阿婆,猝不及防地被这香气“浪头”撞了个满怀,竟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半步,扶着门框才站稳。
“哎呦我的天……”李阿婆拍着胸口,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那袅袅白汽和犹在轻响的风铃,再看看碗中那色泽诱人、香气霸道的汤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动静……败家子!
煎鱼多费油啊!
熏鱼干煮煮不就成了?”
话虽如此,她那吞咽口水的动作却出卖了她。
她嘟囔着走近,拿起木勺,却先把最大块、最肥美的鱼腹肉拨进了林熙的陶碗里。
嘴里还在念叨:“姑娘家家的,多吃点好的,瞧你瘦的……”她布满皱纹的手背,之前被枯野灵葱凝露治愈的地方,新生的肌肤在灶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嫩。
香气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迅速蔓延过整个庭院,甚至飘向了不远处的海滩。
李阿婆嘴上不停嘟囔着“败家子”、“费油”,身体却很诚实地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
她先是小心地吹了吹,然后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滚烫的鱼汤。
“唔——!”
鲜美的滋味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她满足地眯起了眼,连话都顾不得说了,埋下头呼噜呼噜地喝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自己那碗汤喝了个底朝天,又意犹未尽地盛了第二碗。
那风卷残云的架势,哪里还有半分刚才抱怨“败家”的样子。
夜色渐深,如水的月光漫过浩瀚的碧落海,为栖霞庄披上了一层温柔的银纱。
海浪声变得舒缓,如同母亲哄睡的呢喃。
林熙没有立刻休息。
她小心地收集了枯野灵葱成熟的花穗里那些细如尘埃的种子,在窗前清理出的一小块相对松软的土地上,将它们仔细地播种下去。
她取来陶罐,将之前收集的、还带着清苦药香的琥珀凝露,小心地滴了几滴在播种的土壤上。
就在凝露渗入焦黑泥土的刹那——“簌…….”细微而清晰的破土声响起!
几株寸许高的银色幼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开土块,顽强地钻了出来!
它们纤细的茎干呈现出半透明的银色,叶脉如同呼吸般明灭着柔和的微光,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清苦香气,萦绕在窗前,驱散了夜的微寒,带来勃勃生机。
林熙的眼中映着这奇迹般的萌芽,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她回到屋内,就着窗外透入的皎洁月光和灵葱幼苗的微光,轻轻翻开了那本承载着家族智慧与曾祖期望的《灵膳杂记》残卷。
泛黄的书页在月光下似乎被注入了生命,曾祖林青鸿那力透纸背的批注文字,竟流淌出淡淡的、温暖的金色光芒:“灵膳之道,愈天地裂痕,补众生残缺。
——林青鸿 题于栖霞地崩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力量和深远的期许,烙印在林熙的心头。
她抚摸着这些温暖的文字,感受着指尖下书页传来的微弱共鸣,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要在这片被视为绝地的土地上,用手中的灵膳之道,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夜风带着大海特有的湿润与微咸,轻轻拂过。
风中似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空灵吟唱,悠远缥缈,如同传说中的潮歌明月贝在深海发出的天籁。
林熙抬头望向窗外,目光越过摇曳着银光的灵葱幼苗,投向远方碧落海中那块最高的、如同獠牙般刺向夜空的墨色礁岩。
礁岩的顶端,一点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星火微光,在无边的夜色与海雾中倏忽隐现。
它静静地悬在那里,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亘古的守望之意,仿佛是谁,在遥远的礁石之上,为她点亮了一盏归家的灯,又像是沉默而温柔的目光,穿越山海落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