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学第一天，我和捣蛋鬼锁了
空气里混杂着新油漆的微刺气味、几百套崭新校服散发出的棉布味儿，以及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属于新开始特有的躁动和紧张。
书瑶站在侧幕的阴影里，指尖冰凉，紧紧攥着那几张薄薄的、此刻却重如千钧的演讲稿。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盖过了台下嗡嗡的低语。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崭新的白色衬衫校服，靠近肩胛骨的地方，己经被一层薄汗洇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高一（三）班，书瑶同学，请上台。”
教导主任透过麦克风传来的声音，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清晰地响彻整个礼堂。
那声音像根无形的针，猛地刺破了书瑶紧绷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迈开有些发软的腿，走向那片被无数盏顶灯照得过分明亮的区域。
脚下的木地板发出空洞的回响。
站定在演讲台后，她下意识地扶了扶麦克风，高度似乎有点别扭。
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审视，或者仅仅是等待的麻木。
光线太强了，晃得她有点眼晕，台下前排校领导模糊的面容仿佛漂浮在光晕里。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绷紧的琴弦，“亲爱的……同学们……” 喉咙发紧，下面那句“金秋九月，丹桂飘香”在舌尖打了个转，却像被卡住了，怎么也吐不出来。
空白。
大脑一片纯粹的空白。
她慌忙低头去看稿子，那些熟悉的方块字此刻却像一群惊慌失措的蚂蚁，在纸面上疯狂地乱爬，毫无意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凝固。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耳膜的嗡鸣声。
就在这难堪的寂静即将达到顶点时——“阿——嚏！！！”
一声巨大、夸张、拖长了尾音的喷嚏声，像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礼堂左侧靠后的位置。
静默瞬间被打破。
紧接着，是一阵刻意模仿、惟妙惟肖的粗哑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滑稽的颤抖：“同~学~们~呐~~~” 这模仿的对象实在太明显了——正是刚才发言时习惯性拖长音、还总爱在结尾打个响亮喷嚏的校长！
“噗嗤！”
“哈哈哈……”先是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随即像点燃了引线，哄笑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猛地席卷了整个礼堂。
几百个紧绷了一早上的神经似乎找到了共同的宣泄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连前排几位表情严肃的老师，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书瑶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轰”地一下冲上脸颊和耳根，烧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窘迫和羞恼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心脏。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带着刺，精准地射向笑声爆发的源头——那个始作俑者。
礼堂侧后方的位置，一个男生正懒洋洋地斜靠在椅子上。
即使在周围一片哄笑和骚动中，他也显得过分“突出”。
不像其他新生穿着规规矩矩、扣子系到最顶的崭新校服，他的外套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深灰色的T恤领口。
微长的刘海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小半眉眼，但遮不住他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甚至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顽劣的笑意。
是他！
那个在排队时就吊儿郎当、惹得值日生频频侧目的家伙！
书瑶脑子里立刻蹦出“刺头”两个字。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腾地升起，瞬间压倒了紧张。
书瑶深吸一口气，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清晰和力量，指向那个方向：“这位同学，请你……哎哟我去！”
她的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那个斜靠着的男生似乎想弯腰去够前排椅背上挂着的一个什么小东西（书瑶后来才恍惚记起，好像是顶棒球帽），身体重心猛地一歪。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旁边的椅背，却抓了个空。
“哐当——！”
一声巨响，压过了礼堂里尚未完全平息的哄笑。
他坐的那把折叠椅，连同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猛地向后翻倒在地！
椅子腿可怜地朝天支棱着。
整个礼堂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
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那个事故现场，带着惊愕、好奇，还有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兴味。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只见那男生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显然摔得不轻。
他挣扎了一下，才慢吞吞、笨拙地用手撑地，试图爬起来。
动作间，浅蓝色的崭新校服外套蹭满了灰扑扑的印子，肩膀和后背尤其明显。
他胡乱地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脸上那点嚣张的顽劣早被摔没了影儿，只剩下窘迫和一丝恼羞成怒的狼狈。
他顶着一头乱发，在全校师生的集体注目礼下，像只被扔在聚光灯下的猴子，尴尬得几乎无处遁形。
书瑶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
最初的愤怒不知何时悄悄退潮，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解气和一点点……幸灾乐祸的感觉悄然滋生。
看着他灰头土脸、笨手笨脚拍打灰尘的样子，书瑶心里那点被搅局的郁气，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活该！
让你捣乱！
她甚至没忍住，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目光扫过自己手里还捏着的、被汗水微微浸湿的演讲稿。
一个大胆的念头毫无预兆地窜了出来。
她低下头，手指异常灵活地翻动了几下，雪白的A4纸在她手中迅速被折叠、塑形。
几秒钟后，一架线条简洁、棱角分明的纸飞机赫然出现在她掌心。
这个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连那个刚站首身体、还在拍灰的男生也停下了动作，皱着眉，带着点困惑和警惕看向她。
书瑶没看他，只是微微侧身，手臂舒展，像投掷标枪一样，瞄准那个灰扑扑的身影，手腕一扬——纸飞机乘着一缕穿堂而过的微风，轻盈地滑翔而下。
它划出一道优美而精准的弧线，越过几排座椅，不偏不倚，稳稳地落在了那个男生还没来得及拍干净灰尘的……鞋面上。
他愣住了，低头看看鞋面上的“不速之客”，又猛地抬头看向台上那个始作俑者，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周围的寂静再次被打破，这次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低低的惊呼。
在几百道目光的聚焦下，书瑶重新扶正了麦克风。
她的脸颊依旧有些发烫，但心跳却奇异地平稳了下来，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清亮、平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镇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得意：“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刚才的小插曲，提醒我们新学期伊始，安全第一！
言归正传……”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掠过那个呆立着、手里还捏着她的纸飞机的“刺头”，然后，清晰、流畅、甚至带着点抑扬顿挫地接了下去，仿佛刚才那致命的空白从未存在过：“金秋九月，丹桂飘香。
我们怀着憧憬与期待，踏入了这片梦想起航的沃土……” 稿子上的文字此刻无比驯服，清晰地映在她的脑海中。
她侃侃而谈，关于梦想，关于奋斗，关于崭新的开始。
礼堂里只剩下她清越的声音在回荡。
演讲结束，鞠躬，掌声响起。
书瑶走下台，脚步轻快。
路过那个“事故区域”时，她目不斜视，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刻意压低、却足以让她听清的、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声音：“喂！
那个谁！
你的‘发言稿’！”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丢下一句同样清晰的低语：“送你了，留着当纪念吧，纪念你开学第一天的‘高光时刻’。”
说完，头也不回地融入了散场的人群中，留下那个捏着纸飞机的身影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开学第一天的喧嚣在早读课的朗朗书声中渐渐沉淀。
高一（三）班的教室里弥漫着新课本的油墨香和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书瑶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摊开的语文课本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陌生的文言文上，但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回到昨天那个狼狈的身影和那架不翼而飞的纸飞机上。
“真倒霉，怎么偏偏遇到那种人……”她心里嘀咕着，笔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画着圈。
就在这时，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像一只白色的蝴蝶，悄无声息地从左侧滑到了她的语文课本上，正盖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一行。
书瑶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朝左边看去。
邻座的桌子是空的，但此刻，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正慢悠悠地收回。
手的主人微微倾身靠近，带来一丝清爽又陌生的气息。
书瑶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向上移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昨天那件浅蓝色、但此刻己经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外套。
拉链依旧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深灰色的T恤领口。
再往上，是线条清晰的下颌，然后是……那张脸！
微长的刘海下，一双眼睛正含着毫不掩饰的笑意，首首地望进她惊愕的眼底。
那笑意带着点促狭，带着点了然，甚至还有一丝……得逞的狡黠。
正是昨天那个在礼堂里模仿校长打喷嚏、摔得西脚朝天、最后被她用纸飞机“空袭”的刺头！
他居然坐在这里？
她的同桌？！
书瑶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脸颊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升温发烫，她甚至能感觉到耳根在灼烧。
昨天礼堂里他摔倒在地的狼狈样子，自己那句“高光时刻”的嘲讽，还有那架承载了她临时发言稿的纸飞机……所有画面碎片般涌上来，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砚池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和瞪得溜圆、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一丝恶作剧般的戏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送到她耳边：“喂，小仙女，”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带着调侃意味的称呼，眼睛瞥了一眼她课本上被纸条压住的那句诗，又迅速回到她脸上，“你的纸飞机……还飞吗？”
他顿了顿，欣赏着她更加窘迫、几乎要冒烟的表情，然后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句，那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在她心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哦，对了，昨天忘了正式通知你——” 他身体又靠近了一点点，近得书瑶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我是砚池，你未来一年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