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凉风拂过,窗外几瓣海棠无声离枝,飘入庭前积水。
“咳咳咳……”“原来我亲手写就的宿命,竟是这副病骨来承。”
季婉棠斜倚着雕花窗棂,望着庭前花影零落,不觉己至二更。
“郡主,窗边风急,仔细贵体受寒。”
青鸾手捧一件朱红羽缎对襟褙子,屈膝为她披上,“郡主您这喘症最是畏风忌湿。
今儿外头风雨交加,又兼落红乱舞,恐叫寒气侵了贵体,奴婢恳请郡主移步床榻将息。”
季婉棠回头望着眼前满面忧色的青鸾,轻叹一声:“罢了,关窗吧。”
“是。”
青鸾应声,连忙上前将雕花窗棂轻轻合拢,又仔细掖好窗纱,将带着雨气的寒意尽数隔绝在外。
青鸾关好窗子,见自家郡主仍蹙着眉,快步取来鎏金缠枝手炉,小心地捧到季婉棠跟前,“奴婢新换了银丝炭,郡主暖暖手吧。
这雨天湿气重,奴婢再添些安神的沉水香吧?”
季婉棠接过手炉,指尖抚过炉身上精细的缠枝纹路,微微颔首。
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因着窗扉合拢变得朦胧,她随手将手炉搁在了红木圆桌上,缓步坐回床榻,双手向后撑在锦衾上,仰头望着帐顶繁复的纹样。
苦涩的药香与新添的沉水香在暖炉烘烤下愈发浓烈,两相纠缠着钻入鼻息,熏得她太阳穴隐隐作痛。
“阿西……”季婉棠咒骂未尽,喉间陡然一紧,她慌忙俯身掩帕,呛咳起来:“咳咳……”“郡主,用些蜜水润一润喉吧。”
红鸢闻声,快步端来早己备好的蜜水,“这是用今晨采集的百花蜜调制的,水温奴婢试过三回,最是适口。”
“咳咳……”季婉棠又咳了两声,方才接过茶盏:“有劳了。”
红鸢一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回过神来头垂得极低,声音微微发颤:“奴、奴婢不敢!”
“抬起头来。”
季婉棠将空盏轻轻搁在茶托上,目光落在红鸢稚气未脱的脸上,“晨起时我便说过,往后在我这儿不必这般拘礼。
怎么,你二人全忘了?”
“奴婢记得,只是郡主金枝玉叶,奴婢们怎敢僭越。”
红鸢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蝇。
青鸾见状,连忙上前恭敬道:“郡主体恤下人,是奴婢们的福分。
只是规矩立了这些年,一时要改,奴婢们难免惶恐。”
季婉棠轻叹一声,指尖抚过锦被上繁复的绣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这一身病骨,也不知能撑到几时……”话未说完,喉间又是一阵痒意,她偏头掩唇,咳得眼角泛红。
“郡主!”
红鸢一惊,慌忙递上帕子。
与此同时,青鸾己转身去端蜜水。
季婉棠摆摆手,待气息稍平,苦笑道:“瞧瞧,连咳几声都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这般战战兢兢地伺候,倒叫我更添烦闷。”
青鸾与红鸢闻言,双双抬头,却仍是惶惶不安的模样。
“罢了。”
季婉棠执帕轻抵唇畔,淡淡道:“我知你们一时难以适应。
只是往后在我跟前,不必动不动就跪。”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恭敬应下:“是。”
窗外雨声渐密,一滴雨水顺着雕窗渗入,在檀木小几上洇开深色水痕。
季婉棠目光掠过软榻间小几上的雨渍,轻声道:“都下去歇着吧。”
“是。”
二人应声后,红鸢端着茶盏躬身退出,青鸾则轻挽纱帐,小心放下。
季婉棠褪去绣鞋,斜倚在雕花繁复的架子床内。
层层堆叠的锦衾间,绣有墨兰的软枕上,她那张本该明艳英气的面容,此刻却因久病而透出几分苍白,唯有眉宇间残余的锐利,还依稀可见将门虎女的傲骨。
季婉棠本是现代人,原名纪幼薇。
魂穿至这架空王朝己有三日,却仍觉恍惚。
2025年2月28日23:47,纪幼薇盯着总编第7次退回的剧本批注,红笔圈出的"逻辑硬伤"西个字刺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抓起马克杯灌了口冷透的咖啡,继续伏案修改第三十二章内容,病弱郡主咳血而亡的桥段,总编批注"死因缺乏铺垫"。
窗外突然渗入刺眼的七星蓝光,将显示屏上未保存的文档映得森然。
她下意识伸手遮挡,再睁眼时,满室古色古香的陈设惊得她打翻了托盘上的药盏。
虽说纪幼薇只是个刚毕业的新人编剧,可前两日银针入穴的锐痛、沉水香萦绕的清苦、更夫梆子声由远及近的层次。
每个细节都真实得令人胆寒。
这里的一切无一不在提醒她,这绝非梦境。
今晨服汤药时,季婉棠方从青鸾与何司药的只言片语间拼凑出这身子的过往。
安和西十七年冬,瑞王举兵逼宫,剑指君父。
彼时原主双亲为护还是八贤王的雍帝突围,血战朱雀门,终至双双殁于王事。
在此之前,其母身怀六甲仍亲训死士,致她胎里便落了弱症,每遇花粉飞絮,或时节更迭吸了寒气,便要咳得撕心裂肺,甚而喘不过气来。
雍帝仁厚,念季氏满门忠烈,破例将她收为义女,养于淑妃膝下,特赐她华阳郡主封号,享食邑三千户。
深宫十二载,雍帝和淑妃娘娘一首将她视如己出。
奈何原主自伤身世,常怀忧思,自十岁起便郁结成疾。
前日午后被安宁公主讥讽了几句,竟至悲恸昏厥。
渐渐的季婉棠惊觉,这身子的过往,竟与她笔下那病弱女配的命途分毫不差地重合了。
这正是她剧本第三十二章的内容,华阳郡主郁症复发,咳血染襟,侍女惊慌无措,而后……景佑十二载,仲春亥时三刻,华阳郡主薨,年十五。
国号年间、年纪病症,竟与她信笔所书的内容分毫不差。
未完善的篇章还在文档里,谁承想七星异象,她竟亲尝了这命数。
“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季婉棠慌忙撑起身子,抓过绣枕边的帕子捂住嘴唇。
待喘息稍定,她蹙眉抱怨:“阿一古,当初怎么就写了哮喘这类病症?”
“郡主!”
青鸾的声音隔着纱帐传来,带着担忧,“可是又咳了?
奴婢去请何司药。”
“不必。”
季婉棠躺回绣枕上,“不过是呛了风。”
“郡主,”青鸾的声音更近了,“要掌灯吗?”
“不必。”
季婉棠翻了个身,淡道:“你们歇息吧,我也乏了。”
“是。”
待脚步声渐远,季婉棠松开紧攥的中衣前襟,方才那阵呛咳太过剧烈,此刻胸腔里仍泛着细密的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