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盛夏趴在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它,首到护士“啪”地关上了病房的灯。
黑暗漫上来,他蜷缩在被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上的针眼,那里结了一层薄薄的痂,摸起来像蝉蜕的边角,粗糙又脆弱。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蝉,趴在树干上拼命地叫,可没有人听见。
第二天清晨,何盛夏被消毒水的气味呛醒。
窗外下着小雨,梧桐树的叶子湿漉漉地发亮。
他赤着脚跳下床,扒着窗台往外看——纸飞机不见了,树下也没有阮秋阳的身影。
“找这个?”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何盛夏猛地转身,看见阮秋阳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捏着那只被雨水浸湿的纸飞机。
她的病号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手臂上新鲜的淤青,像是刚抽过血。
何盛夏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阮秋阳己经走到他面前,把皱巴巴的纸飞机塞进他手里。
“字都糊了。”
她说。
何盛夏低头看,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己经被雨水晕开,变成一团模糊的蓝墨水。
他忽然觉得难为情,像被人看穿了秘密。
“你……怎么捡到的?”
他小声问。
阮秋阳指了指窗外:“我今早路过,看见它挂在树上。”
她顿了顿,又补充,“我住三楼,心脏科。”
何盛夏抬头看她,发现她的睫毛上还沾着雨珠,眨眼睛的时候像星星在闪。
“那……你今天还能玩吗?”
他问。
阮秋阳笑了:“如果你不怕被护士抓的话。”
他们躲在医院后院的锅炉房后面,那里堆满了废弃的输液瓶和纱布,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块光斑。
阮秋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彩色粉笔,在水泥地上画格子。
“跳房子?”
何盛夏问。
“改良版。”
阮秋阳头也不抬,“医院***。”
她画完最后一格,何盛夏才看懂——那不是普通的房子,而是一颗心脏的解剖图,左右心房、心室、动脉,全都标得清清楚楚。
“你跳这边。”
阮秋阳指着左心室,“我跳这边。”
何盛夏盯着那颗画出来的心脏,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抬头看阮秋阳:“你为什么会画这个?”
“看得多了就会了。”
阮秋阳轻描淡写地说,“我做过很多次心超。”
何盛夏不知道“心超”是什么,但他没有问。
他捡起一块石子,瞄准左心房扔了过去。
石子“哒”地一声落在格子里,惊起几只蚂蚁。
中午,何盛夏偷溜进医院食堂,用母亲留在床头柜的饭票换了两根冰棍。
他跑回锅炉房时,阮秋阳正蹲在地上观察一只死去的蝉。
她用手指轻轻拨弄它的翅膀,蝉壳发出轻微的脆响。
“给你。”
何盛夏把冰棍递过去。
阮秋阳接过,却没有立刻吃。
她把冰棍贴在手腕内侧的淤青上,眯起眼睛:“这样就不疼了。”
何盛夏学着她的样子,把冰棍按在自己手背的针眼上,冰凉的感觉刺得他一个激灵。
“你经常疼吗?”
他问。
阮秋阳舔了舔冰棍:“习惯了。”
她突然转向何盛夏,“你知道吗?
蝉的幼虫要在地下活七年,才能爬到树上叫一个夏天。”
何盛夏摇摇头。
“我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幼虫。”
阮秋阳说,“只不过,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爬出地面的那天。”
何盛夏听不懂,但他莫名觉得难过。
他伸出手,碰了碰阮秋阳的玉佩:“这个……能保佑你吗?”
阮秋阳低头看着玉佩,阳光透过青玉,在她手腕上投下淡绿色的光斑。
“也许吧。”
她轻声说,“妈妈说,这是‘长生蝉’,能替人挡灾。”
何盛夏突然抓住她的手:“那我把我的好运也分给你!”
阮秋阳愣住了。
何盛夏飞快地从脖子上扯下一条红绳,上面拴着一枚铜钱。
“我奶奶给的,说能辟邪。”
他不由分说地套在阮秋阳手腕上,“现在你有双倍保佑了。”
阮秋阳看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铜钱,突然笑了。
她解开玉佩的绳子,踮起脚挂在何盛夏脖子上。
“那这个给你。”
她说,“等我们都长大了,再换回来。”
玉佩贴在何盛夏的胸口,凉丝丝的,像一滴永远不会蒸发的雨水。
傍晚,护士终于找到了他们。
何盛夏被拎回病房打***针,疼得龇牙咧嘴。
阮秋阳则被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带走,何盛夏听见医生叫她“秋阳”,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孩。
“那是我爸爸。”
阮秋阳回头对何盛夏做口型。
何盛夏趴在窗台上,看着阮秋阳被她父亲牵着走远。
她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单薄,像是随时会消失在光里。
他低头看胸前的玉佩,蝉的眼睛是两颗小小的黑曜石,在暮色中幽幽发亮。
窗外,最后一只蝉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整个夏天都喊完。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