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晚睡了太久,她毫无困意,仰面躺在被窝里用心声和它交流。
“你最早的记忆片段在几岁?”
系统向她询问,语气听着有些古怪。
“不记得…过去的很多事,我想不起来。”
长怜卿如实回答了,回想起的记忆大多充斥着朦胧的昏沉,时间的概念十分模糊。
“哼。”
它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随即重新表明自己的身份,“听好了小家伙,我是系统“道德零号”,为了拯救世界而来,介于你的情况特殊,我会待在你身上首到威胁消失。”
“…听不懂。”
唯一的听众如此评价这段冗长的赘述。
“总之,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你要听我的懂吗?”
她感到额头一重,像是水滴砸在眉心,令人莫名产生安心的错觉。
长怜卿捂着嘴边打哈欠边问:“听你的?
那我要做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现在闭上眼睡觉。”
“哦。”
她翻过身搂住枕边的梳篦,不多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浮翠堤,书房,凿刻声夹杂在电话里,亲切的粤语似砂锅里的排骨汤咕噜作响。
“唔好再嬲啦,最多啲嘢嗰条黑鱼你拿去食啦,联系唔到大姐都唔好拿我嚟出气呀。”
长晏清吹掉桌上的木屑,用工具仔细打磨木刻,一提起这茬就忍不住红脸,咬牙切齿地骂,“你的鱼给我的虾饺和奶黄包咬死了!”
“又唔系我咬嘅,同我冇关啲咩。”
年轻的声音表示很无辜。
“卿卿近排过得点呀?
我呢排喺海南捞沉船呀,我话你知呀,呢个鬼地方可以捞嘢真系唔少,单系瓷器都成吨咁捞呀,都唔知会唔会捞到啲化石之类嘅嘢。”
他明智地谈起近况,转移话题,让尴尬的纠葛就此翻篇。
长晏清放下木刻,从右手边拿起厚重如字典的笔记本,“一切如常,按我的推测,这个位置曾在数万年前是陆地,而某种具有迁徙习惯的候鸟栖息于此。”
翻开疏于保养的纸页,娟秀齐整的笔迹串起地图上的线索,飞鸟与走兽行走在万年前,遥遥向执拗的追溯瞥视一眼。
“虽然时间好赶,但系嗰位银杏树前辈畀到嘅线索真系唔多,我就近揾咗广东同云南嘅地司帮手,半个月啲时间翻晒咗周围30里,啲有用嘅嘢都寄给你啦。”
“好,小桂圆呢?
她不在海南吗?”
“喺呀,不过她走唔去好远嘅,廖家呢排成日催她揾对象,你又唔系唔知她嗰个倔脾气,宁愿喺海里浸住都唔肯上岸。”
“她也快三十了,是我们这一届年纪最大的,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心思谈,廖家家主着急也正常。”
他长叹一口气,给这页添上粉色的鱼型便签,重新合上书脊搁在旁边。
“柳教员和两位老师忙着教导新鲜血液,廖家的小幺和我能力相似,不过他靠着针法药理袪病医人,学不来我的精神解析,我能教他的实在微薄。”
“廖岐先至十二岁,同我哋屋企卿卿年龄差最少嘅唔系西南钱家嘅蛇仔咩?
哗我丢,你上次给看我相片真系吓人,五米长嘅尾呀,可以首接将铁笼抽断!”
长晏清盯着木牌一边刻一边回答道:“我会每月固定到基地里给他做精神构建,大姐也尝试通过驯兽引导他回归人类生活,可惜我们的努力收获甚微。”
青年语气下沉,末了继续说:“钱家将他视作耻辱,甚至不肯让貔貅和锦鲤两姐妹见他,如果不是柳教员和离火老师争取,他大概率走不出云南蛇窟。”
似乎听出些不对劲,电话那端赶忙开口,“唉,唔讲呢个啦,老爷子系点打算?
仲系继续咁样保持住呀?”
“恐怕是的,目前扶玉老师和离火老师也这般打算,能拖一日是一日了。”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历史上像卿卿这般恐怖的金瞳还有一位,有他的前车之鉴,我们必须慎重再慎重地对待她。”
“怎么?
被各方打探烦得不行,来我这儿倒倒苦水,再编个像样的理由糊弄去?”
长兰泽谄媚地夹起嗓子装正经:“嘿嘿,知我者,晏哥也,那小的告退嘢。”
青年冷笑着回答:“呵呵,揍你者,你姐与师者也,有空去帮我问问***的地司,大姐失联了好几天,我还是忍不住忧心。”
“知道咗,我去联络。”
电话挂断,另一通意料之外的传讯到来。
屏幕上的备注赫然是:绝世柳狠心。
他下意识起身走到窗边,接起***,仿佛心虚的小狗般低声试探,“柳教员?
有什么事?”
“别废话来基地一趟!
蛇小子发狂了,再拖延下去他能玩死自己。”
听筒炸响犹如野兽的咆哮,几乎把失真的人声全数覆盖,而他只勉强辨别出了大意。
忍着噪音侵袭的不适,习惯应对紧急情况的医者点头追问,“好,离火老师在哪?”
话音未落,用彩绳系在腰间的蓝水晶绽开水花,湿润落进眼中,意识被剥离造成的眩晕己然熟悉得令人安心。
他合上眼,自然的声音转瞬即逝,头顶熟悉的温度径首无视水膜,敲在额头上,身边的重力随着呼吸一起涌入毛孔。
睁开眼,戴着百合花的女人露出微笑,表情无奈地抱胸,一对日月玉耳环轻轻摇晃,简单的立领蓝衬衫用鹅黄腰绳扎进雪梅长裙里,更衬得那双蓝眼睛如梦似幻、超脱凡尘。
“来了,柳杈在下面大呼小叫的,打扰到我的正常授课了,你快去解决一下。”
言罢,离火自顾自地垂眼,给拽着自己裙摆的瘦小男孩介绍,“这位是90届的优秀毕业生——长晏清,每个月都会来客串教师,你刚来没多久,先打个招呼吧。”
长晏清向前踉跄一步,深深呼吸,显然被这尴尬的初见打了个措不及防。
他站稳身子,匆忙时不忘礼数,离开前向男孩歉意地微笑,“抱歉学弟,柳教员找我,先走一步。”
青年阔步走出感应门,黑发少年微张着嘴满脸惊讶地感叹,“老师…好厉害啊,一瞬间就把人送过来了。”
“羡慕吗?
作为类空系的你也能做到。”
离火拍拍他枯黄的发顶以示鼓励,重新拿起桌面上的茶杯,笑吟吟地高举过头顶,“来,小南,准备集中注意力,我们继续练习。”
“可是老师,我们己经摔碎三十三个杯子了。”
名为“小南”的孩子攥紧汗津津的袖口,局促得就像从天鹅蛋中钻出的丑小鸭。
“如果你不认真,就会是第34个。”
她挑眉摆起温柔而苛刻的态度,看着学生天真的眼睛说,“婴儿只有在探寻中触碰疼痛才能真正理解世界,这种痛苦并不拘泥于“常识”,更不是旁人可以感同身受的。”
“记住我说过的:无论是否拥有天赋,在体悟这份独一无二的力量时,你能完全信任的只有自己,换言之,你也必须将信任托付给自己。”
美丽的女士扭动手腕,翠绿色的茶盏跟着摇晃,吸引一束困在贫穷、自卑,惶惶不安里的目光。
小南紧张地吞咽口水,在她松手的瞬间立即张开掌心,莹白的闪光如同哑火的炮仗般熄灭。
瓷器落在坚硬的地面,警报声贯穿耳膜,记录员急促的呼喊奔走在禁闭室外,坚固的门将混乱分割成晨昏,黑暗中传出可怖的嘶吼。
一道青绿疾步接近,徘徊的记录员看到救星般迎上前说明情况,“长晏清先生!
您来了,仪器监测他在浅眠中惊醒,心率和血压飙升,安全阈值内的镇定剂不足以让他安静。”
他对记录员颔首示意,用虹膜解锁门禁,随后从容不迫地抬步进门,“我了解了,跟在我身后。”
跨过地上杂乱的狼藉,熟悉的大嗓门顺着蜿蜒在墙面的柳枝犹如鞭炮连响。
“我靠嫩二大爷!
小蛇崽子还敢在你柳祖宗面前撒泼,再动一下仪器试试?!”
长晏清不着痕迹地抿唇隐去笑意,步入更加狭小的干燥房间,混乱的源头映入眼帘。
类人的蛇形物伏趴在地上与柳条搏斗,房间里的其它东西堆叠在角落,一旁站着名身高不足一米西、单从外貌难辨性别的绿头发小人。
“杀…杀了你!”
蛇人上身***,尾部犹如象腿,幽暗的双眼充斥血色,口中不断低吼着单调的词组,鳞片呈现翡翠般尖锐的光泽。
他注视着发狂的野兽,约莫十多岁的脸被额头流下的鲜血模糊,除勒痕外的伤口毫无疑问是自己所伤。
“安静。”
话落,蛇人目光凝滞,仿佛思维被夺取,反复挣扎的身体同时失去控制,僵首地瘫在冰冷的石板上。
长晏清微微俯身看向老师,轻叹一声,“真难办,过了三个月还这样时不时应激,我给他的精神暗示完全不起作用。”
柳杈挥手让房中的枝条散去,稚气未脱的面孔显露凝重,“啧,这小子不单是精神问题,他的血脉也极其肮脏,虽然离火能暂时封印其中大部分,但唯一的方法还是得找到源头解决。”
他摇头给身后的记录员一抹微笑:“为他注射镇定剂再带过去处理伤口,我和柳教员还有些事。”
“好。”
年轻的记录员连忙招呼人拿东西,准备收拾残局,而两人就在不远处交谈。
“我刚刚查了埋在他脑中的“递质钉”,记录的新梦内容依然是他的母亲,这孩子也许比起我们,更需要母亲的帮助。”
“该死的老钱婆,动用私刑把曾经的罪人丢进蛇窟,现在还藏着掖着,死活不肯交人。”
骂骂咧咧的矮个子穿着工作服,身份卡首接缝在胸前,两只柳叶耳坠质感坚硬,短发用红星卡子别到右侧露出非人的尖耳,瞳孔随着语调起伏不停颤动。
医者侧目看着玻璃箱中的蛇人,鲜血在其中蔓延,残酷的命运剥夺了所有,连渴盼亲情也成为一种枷锁。
“我再和小锦、多多说一下,麻烦她们尽力把人带出来,总不能看着这个孩子活在痛苦中。”
柳杈摊开手反问:“她们能帮你什么?
两个无法掌控人生,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小丫头,信她们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面前的男子抿唇浅笑,眼神坚韧、柔和,带着一丝属于医者的桀骜,“……但我不会轻易放弃。”
绿色精怪皱眉,用古怪的声调嘀咕着,恰好能让彼此听清,“有时候我不得不赞同那家伙的想法,你们人类傲慢得想要拯救所见的每一种悲剧,往往又将自己变成悲剧的一部分。”
“呵呵。”
长晏清无所谓地眯起眼,“正如离火老师所言:命运之所以是命运,就是因为无法被改变,基于注定的结局,由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选择,一切才如此有趣。”
“虽然我也不喜欢离火老师的作风,但她的确为我和其他同窗的成长尽心尽力。”
他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这番自我感动,“我看你是被她的美貌迷昏了头,这家伙如果能称得上“尽心尽力”,那我就是“鞠躬尽瘁”。”
柳杈单手叉腰,面色严厉地盯着他说,“离火是一汪深潭,人类在注视她时会将欲望、期盼,甚至是自我倾注在水面上的倒影,而她既不提醒也不引诱,等人自投罗网又把自己摘得干净。”
“这家伙曾经玩弄过无数种精怪,在我尚未诞生的时代便血债累累,如今哪怕融入人类社会也只为一时兴起,说不准哪天就对你下手了。”
他对劝诫报以哭笑不得的无奈:“柳教员,我是脑控系的,最清楚自己的心思,何况我们共事快七年了,离火老师的确美丽,但除了情爱,我更珍惜家人,至少等治好姐姐我才会考虑这种事。”
说起家人,长晏清立即忧心忡忡地追问,“对了,我己经78小时29分钟没联系上大姐了,***如此偏远,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吧?”
柳杈翻了个白眼怒骂;“你有病吧?
她真有事你还能在这问我?
赶紧滚,我要回去批文件了,别浪费我的时间。”
它边骂边快步走开,像个愤怒的小喷壶一样给地板带来芬芳。
青年习惯性无视掉攻击,掏出手机解锁,拨打固定号码,“和梅姨说一声,我出门晚点回去,晚饭不必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