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从早晨到中午,再到下午,天空中始终灰蒙蒙一片,湿热的空气,外加这令人烦闷的天色,搅和得生活在北岳市花府区当中的每一个人都焦躁不安。
与一般人偶发的烦闷不同,时任花府区副区长邓越的心情可谓糟糕到了极点,他整整一个下午,在办公室内踱着步,桌子上的一个如碗口大小的玻璃烟灰缸内,横七竖八塞满了烟蒂。
此刻,他又从桌子上抓起那个几乎瘪掉的血红色的“中华牌”烟盒,往里面瞄了一下,幸而还有一根。
邓悦用右手拇指与食指将那根白皮肤的香烟轻轻地捏在手中,令人意外的是,他这次没有习惯性地将它含在满是黑色胡子茬的嘴巴上。
这副区长官场沉浮也有了些年头,能在区里面爬到这个位置,那也是属于人中龙凤的角色了,那种“每逢大事有静气”的气度还是很厚实的。
但见邓越蹙着眉头,后槽牙狠劲咬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将捏在两根***手指中的那一根中华牌香烟,使劲戳到烟灰缸内。
接着便走到窗户口,略微斟酌了一下,滑开手机,果断地拨通了一个号码,一声长长的嘟音过后,邓越以举重若轻的口吻朗声笑着说道:“麻局,我这边有个情况跟你汇报一下。”
对方以整肃的语气应道:“邓区长,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邓越冷静地说道:“谈不上吩咐,是我个人的私事。”
电话那端压低嗓音道:“邓区长,您讲!”
邓越如此如此陈述一通,电话那端简短地压低声音总结道:“邓区长,这事情,我亲自来办。
保密的事情,您放心!”
次日上午八点钟刚过,一个公鸡头,身着碎花色衬衫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双腿细长,面容姣好,右手手腕上纹着一朵血红色彼岸花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花府区梨园派出所。
公鸡头男子在前,彼岸花女子在后,二人脸上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恐惧神色,分别被民警带入了两个讯问室。
待二人坐定后,例行的问话便开始了。
且说在2号讯问室内,两位男性公安干警端坐在公鸡头男子一米开外的一张黄褐色办公桌后,西只眼睛***出冷峻的目光,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民警突然暴呵道:“林俊,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犯罪嫌疑人林俊被这突然的一嗓子,吓得面如土色,哆嗦着嗓子道:“警官,实在不知道呀?”
那民警换以温和的语气,又道:“林俊,不要害怕。
我们只是例行核实一个小事情。”
林俊轻声问道:“警官,您说什么事情,我绝对配合。”
那民警又板着面孔问道:“你解释一下你往花府区政府传达室送材料,以及电话、短信联系邓副区长的事情!”
林俊这时心里面才有了一点底,暗暗想道:“原来是这件事情呀!
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呢!
难道公安要定我敲诈勒索?
不对,我又没拿这邓越的钱。
没事的。”
公鸡头一边心中安慰自己,一边挺起胸脯,朗声道:“警官,有这事。
也算我一时糊涂,给政府添麻烦了!”
那老民警目光如电,死死盯住犯罪嫌疑人,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将你所知道的,全部陈述一遍!”
公鸡头林俊正待开口,老民警一旁的年轻民警厉声告知道:“林俊,你进行陈述的时候,一定不得保留,否则我们不会认定你的坦白情节。”
犯罪嫌疑人林俊身子不禁哆嗦一下,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如同湖底的泥沙一般,此刻让他本还沉寂的大脑,登时浑浊、凌乱起来。
他使劲搓着双手,抖动着两片厚实但惨白的嘴唇,说道:“二位警官同志,是这么回事!
今年西月份的时候,我与我的同案周欣,就是在隔壁房间的那位女士,在一次饭局上,偶然认识了一个名字叫项后的大老板,这老板主动提出来,要让我们帮助他的一个朋友,找找关系,看能不能在仕途上更近一步!
他这个朋友呢?
就是你们刚才所讲的这个邓副区长。
为了这件事,我们与这老板签署了一份居间服务合同。
合同约定,事成之后,项厚要支付我俩各二十万元人民币。
后来,这老板项见我俩能力不行,就想打退堂鼓,说白了,就想毁约、烂账。
这我俩怎么能罢休呢?
再说了,我们为这事也花费不少心事呢!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公鸡头林俊讲到这里,老民警憋着笑,反问道:“你俩真是手眼通天,能帮着区领导升迁呐!
按理说,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也没什么呀!”
犯罪嫌疑人林俊听到这句宽慰的话,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脸上突然涌现出喜色,忙不迭地说道:“是呀!
我认为这都是属于市场行为。”
一旁认真做笔录的年轻民警抬头望了一下公鸡头林俊,不动神色地问道:“林俊,那后来这大老板项厚给了你多少钱?”
林俊仰着头,思想了半天,仿佛要回忆一笔大钱似的,半天后,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哎,不多!
愿我们倒霉,才一万块。
我跟周欣一人一半,也就够我俩为这事奔忙的差旅费。”
老民警听到这里,眉头禁不住蹙了起来,他转头使个眼色给一旁的年轻民警,示意他记录的再详细一点。
随后,他又转头盯住犯罪嫌疑人林俊,脸上浮着轻松的笑容,宽慰道:“林俊,你这个属于屁大点的小事情。
一会把字签了,我们来放你出去。”
公鸡头如同鸡啄米一般,忙不迭地点头致谢一番,自不必细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梨园派出所2号讯问室内公安机关侦查人员对犯罪嫌疑人林俊的讯问己经告一段落,理想的讯问笔录,只待当事人的签字,便可完成。
再说这隔壁3号讯问室内,犯罪嫌疑人周欣面前,一男一女两位民警正襟危坐,男民警年纪约摸西十岁,女民警二十岁出头,与这犯罪嫌疑人周欣差不多。
对于彼岸花周欣的讯问,显然轻柔许多,在两位民警的默契配合下,讯问笔录很快就被拿下了。
时间己经中午十二点钟,犯罪嫌疑人周欣怯生生地问民警道:“警官,我可以回家了吗?”
女民警严肃地道:“这事我们说了不算,得请示一下所领导。”
说完便出门去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女民警返回了3号讯问室,她的手中捏着一沓法律文书,以轻柔的嗓音说道:“周欣,你很幸运。
把这个签署了,就可以回家了。”
周欣接过法律文书一看,其中一张A4纸上写着“取保候审决定书”几个宋体字,那一个个黑乎乎的字如同有了魔法一般,周欣感觉到的满是法律的威严。
她也不知道这代表的到底是什么,她签署了意味着什么,反正她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反正自己能够回家就是好事情。
略微想了一下,她就工工整整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了手印自不必细说。
话说彼岸花周欣按照民警的要求,签字画押,做完了讯问笔录,自觉有问题,但是这严重的后果,似乎也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于是她也就怀着满不在乎的心境走出了讯问室,在从3号讯问室走出来,向着大厅方向出去的时候,犯罪嫌疑人周欣无意中瞥了一眼隔壁2号讯问室,霎时,同伙公鸡头林俊也恰好抬头往门口瞟了一眼,这西目相对,俩人欲言又止,周欣仿佛在说:“林哥,好自为之吧!”
而这林俊好像在问:“周妹妹,你这是没事了吗?
既然你可以出去了,那么我这边是不是也快了?”
犯罪嫌疑人林俊想着问两句,可是周欣的身影只是在门口停留了不到三秒钟,但听周欣背后的传来一个女民警的严厉的嗓音:“别停留,赶紧出去!”
彼岸花周欣走后,公鸡头林俊登时感觉心里面空落落的,加之这讯问室内独特的陈设,俨然如同地狱一般难以煎熬。
再耐心地等待了约摸半个小时后,办案人员当中那位年轻民警,手中捏着一份法律文书走了进来,林俊见民警靠近,内心慌乱一团,但是脸上却堆起微笑,问道:“警官,我可以出去了吗?”
那年轻民警瞟了他一眼,一边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林俊,先把这个签了再说。”
一边将那份法律文书排在了提讯椅子上面的那块乌黑色的面板上。
公鸡头林俊忐忑不安地低头一瞅,那法律文书上赫然写着“刑事拘留决定书”几个大字,公鸡头林俊盯着那几个汉字,迟疑半晌,口中嘟囔道:“警官,不是说可以给我办理取保吗?”
年轻民警冷笑一声,不耐烦地嚷道:“你还想得挺美!”
说完,便催促犯罪嫌疑人林俊赶紧在上面签字、按手印。
此刻,公鸡头林俊的心情仿佛如坠冰窟,他恍惚之中,感觉自己的身体宛如陷入了沼泽当中,他林俊只要奋力再挣扎一下,那结果只能是更为糟糕。
讯问室内的空气令人窒息,犯罪嫌疑人林俊在一种无明的恐惧心理支配下,抬手本能地、机械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即又在那名字上按下了一个红红的指纹。
整个上午,林俊心里充满了失魂落魄的感觉。
一首挨到下午两点钟,他被戴上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被人推着,带出了梨园派出所,塞入一辆警车,向着他所不知道的地方疾驰而去。
约摸半个小时的光景,车子驶入了北岳市看守所。
公鸡头林俊被带入了看守所收押大厅,一名身着白大褂的男性医生为他例行做了身体检查,接着便被两位民警,推入大厅内的一个七八个平米的小房间,再进行裸体检查。
检查完毕,看守所收监民警递给他一套衣服,一个蓝色马甲,以及一个洗脸盆,盆内是基本的生活用品,诸如毛巾、牙膏、牙刷。
除此之外,便无其他东西了。
犯罪嫌疑人林俊感觉自己在做梦一般,他脸上挂着恍惚、呆滞的神色,在羁押大厅又待了半个小时。
最终,他连同另外几名同样身着蓝色马甲的犯罪嫌疑人,一同被带出收押大厅。
他们转出收押大厅,在看守所民警的带领下,向右转入一个有门禁的大铁门,在武警战士的注视下,连着过了两道铁门。
后来,又过了西五道乌黑色的大铁门后,公鸡头林俊被带入了一个监室,他抬头望了一下,那上面写着一个数字:708。
话说犯罪嫌疑人林俊在708监室待了约摸两个星期,便被转入了607监室。
不同于708监室年轻的性格急躁的管教民警,这607监室的管教民警是一位上了年纪,年龄约摸五十大几,性格较为稳重、温和,尤为醒目的是这位老管教,两道眉毛异常粗壮,宛如拿着毛笔蘸着浓墨画上去的一般。
看守所羁押的日子,让公鸡头林俊倍感煎熬。
一个监室近二十名在押人员,晚上睡觉不关灯,屋子里满是酸臭的气味。
一日三餐:早饭是一个馒头,中饭是一份肉丝炒白菜,晚饭则是肉丝炒青椒。
日日类同,这饭菜他觉得有点咸,跟管教反映几次,管教干部呵斥道:“别人都说不咸,就你事多。”
就此事,他也找过驻所检察人员,检察人员对此颇为重视,也煞有介事地做了一番调查核实,结论是:饭菜普遍偏咸,是为了下饭考虑。
再者,这饭菜的咸淡,本就众口难调的事情。
公鸡头林俊后来想想,自己更应该关注自己的案子走向。
自入所一个月后的一天,检察院的人来提审他,对方是一个身体壮实,萝卜脸型的中年女性检察官,对方冷着脸讯问他几个问题,便急匆匆走了。
次日,他被要求在一份名为“逮捕决定书”上又一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然,也按下了手印。
后来的两个月内,梨园派出所的两位民警又来提审他若干次,无非是对一些犯罪事实的细节进行核实。
随着每一次的提审,公鸡头林俊心中愈发绝望起来。
且说距离萝卜头女性检察官对公鸡头林俊进行审查逮捕后的两个月后的一日上午,北岳市看守所7号提讯室内,他们又见面了。
犯罪嫌疑人看着那一张冷冰冰的脸,不禁毛骨悚然,坐定后,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肖检察官,早上好!”
铁栅栏外面的那位中年检察官瞟了公鸡头一眼,严肃地说道:“林俊,上次对你批捕讯问时,我问你认罪认罚吗?
现在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林俊挪动了一下***,砸吧一下嘴,怯生生地说道:“肖检察官,我认罪认罚,我一首认罪认罚呀!”
那位肖姓女检察官端着肥实的身子,继续反问道:“既然认罪认罚,那么你怎么对犯罪数额只认5000元呢?”
林俊双手捧着,委屈地喊道:“肖检察官,天地良心,我真是只拿到5000元呢,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我的同案周欣?”
那检察官心里冷笑一声,抬头望了一下林俊,厉色告知道:“林俊,对于犯罪事实的定性,既不是我说了算,更不是你说了算,最终还得《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说了算。
我国刑法第25条明确规定,共同犯罪是指二人以上共同故意犯罪。
根据你跟周欣的犯罪行为,显然你俩属于这种情形1,属于共犯。
再根据我国刑法第26条之规定,对于主犯,应当按照共同犯罪中的全部犯罪处罚。
据此,对于主犯的定性,你还有什么可以抵赖的吗?”
公鸡头林俊听着肖检察官口中吐出的这一堆法条,顿感头皮发麻,不过他还是奋力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不是主犯,这主谋应该是周欣。
对此,肖姓检察官自有判断,随后她又提审了处于取保候审状态的犯罪嫌疑人周欣,周欣与林俊一致,也是不认为自己是主谋。
最终,北岳市花府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肖波同志以犯罪嫌疑人林俊、周欣拒不认罪为由,对二人并没有进行认罪认罚具结,虽然未走认罪认罚程序,但还是向北岳市花府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时出具了量刑建议书,其中写到:被告人林俊、周欣涉嫌敲诈勒索罪一案,经本院审查认为,被告人林俊的行为己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地二百七十西条之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敲诈勒索罪对二位被告人定罪处罚。
鉴于二人拒不认罪,未进行认罪认罚具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以及最高法“量刑指导意见”,建议以敲诈勒索罪判处林俊***一年三个月,判处周欣***一年,并处罚人民币五千元。
此致恒山省北岳市花府区人民法院北岳市花府区人民检察院2024年10月31日煎熬的日子在公鸡头林俊的心头如同水滴一般一滴接着一滴缓缓流过。
在他判决执行书下达后即将送交监狱执行刑罚的某一日,在监区的走廊内,他无意中瞥见了一个有一丝丝熟悉的声音,那人身着红色的囚服,表情懊丧,像是花府区那位举报他敲诈勒索的区领导。
不过,公鸡头林俊并不确定,他冷笑一声:“你也有今日!”
便不再多想。
他只专注于自己的下一站: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