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成长舒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呵,我本以为第二天才会有的结果,没想到当天离开学校半小时我就得到了。”
“学校联系你了?”
张乐岼深表怀疑,他过于了解体制的运转机制了,他不认为一个公办学校能有这么高的效率。
就算刘思成前脚走他们就立刻组织开会,能得出处理结果也绝不是半小时就够的。
“当然不是,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杨勇的电话。”
“他主动联系的你?”
张乐岼追问。
“没错,电话一接通他就自报家门,表示自己是吴都区区长,而后他准确的说出了我的工作单位和职务,这也不奇怪,小宇在学校是填过家庭资料的,他能在我离开学校这么短时间内就联系到我,说明他在学校肯定有消息源,联系方式也肯定是学校给他的。”
刘思成眼睛盯着天花板,思索的样子很有以前办案时的感觉,“然后就是对我的一顿奉承,说些什么英雄人物、吾辈楷模之类的官话,和他妈写表彰词似的,最后说很欣赏我,想和我交朋友。”
“想和你交朋友?”
张乐岼没想到会是这样开场。
“当然只是一些客套话,接下来他就抛出了他的提案,他说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其实大家可以双赢,他可以为我在动用一下人脉,让校方在修改一次成绩,让小宇拿到第九名,这样我们的孩子都可以公费去留学。”
刘思成突然就笑了,笑的很是凄凉,“哈哈,你知道吗当时我差点真就答应下来了,因为自费送孩子去欧洲名校留学一年至少也得西十到五十万,自费生校方只是提供了去名校的渠道,学费是一分不能少的,我记得当时看的资料上都是什么剑桥大学、慕尼黑大学、巴黎理工学院之类的。
反正我和老婆随便挑个名字一查都是名校。
再加上那边花欧元生活升本高,我说的这个数都是保守的。
可是他妈的连这一年的钱我都拿不出来!
当时房子刚还完贷,没什么盈余,这还的亏是买得早呢。
我和老婆算过我们就算把所有公积金存款保险全都提出来,在向双方父母各借十万,也只供得起小宇一年。”
刘思成惨笑变成了愤恨,眼睛布满了血丝,他至今还能够清晰的体会到当时的感觉,那感觉痛彻心扉,“当时只要我开口,我就可以每年只负担小宇的生活费而己,我们两口子过得节省一些,供他读完本科并不难。
可是当时我的嘴就跟冻住了一样不停地打哆嗦,舌头就和灌了铅一样没有知觉,我他妈就是说不出答应的话来,一个音儿都发不出来。”
张乐岼看着眼前面红耳赤、时悲时怒的的老朋友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他己经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多年的从警生涯让他深刻明白“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意思,可他同样感受到了老朋友汹涌的悲伤与不甘。
刘思成沉浸在回忆里面目扭曲,突然猛擂桌面发出不甘的怒吼,“我突然就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我从没那么真切的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我答应不了他是因为我不由的去想,那个被顶替的第九名,他该怎么办?
他们家该怎么办?
他们难道就拿的出那二百万去供孩子上学吗?
如果我答应了我和这帮蛀虫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自费,我他妈又没有那个经济能力!”
眼泪止不住的从刘思成胡子拉碴的脸上滑落,其实他真正恨的人是自己,那个没有能力选择的自己。
张乐平对着单向玻璃递了个眼神,片刻之后一个狱警进门将一盒纸巾、几瓶矿泉水和几个纸杯放在了桌上。
“那个王八蛋大概是看我沉默了很久,以为我在认真考虑,开始在电话那头对我讲道理,大致就是什么兄弟何苦啊,你和嫂子的经济能力我都知道啊,有简单的路不走何必那么辛苦之类的说了一大通话,具体的话我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我就是忘不了当时真正激怒我的是他的态度。
他当时的态度是那么的洋洋得意、那么的志得意满,仿佛我己经是囊中之物他吃定我了,他妈的老子跟亡命徒对射的时候他算哪根葱!”
刘思成额头上的青筋虬结,情绪大起大落。
“我当时没有忍住向他怒吼,我们就谈崩了,我说一定会去揭发他们,而他却不屑的说让我自便,那个监控录像他看了,那么不清晰怎么做证据?
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我当时很不屑,因为哪怕从技侦的角度看那个监控绝对足够清晰。”
“想来后面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吧。”
张乐岼叹了口气。
“对,后来我将所有材料一式两份分别上交给了教育局和纪检部门举报了学校。
我也回家等结果,没想到一周之后发到单位的两份回执的内容竟然出奇的一致,表示证据不足,结论不能成立。
说是核实之后夜店工作人员表示,当天的录音是我诱导他们录得。
和杨昌树一起去夜店的同学都表示那天去的人里并没有他。
最恶心的还是他们回执的罗列的第一条竟然都是,监控录像不够清晰不能作为证据。
当时的我如遭雷击,突然就想明白了,证据根本就不重要!
杨勇的人脉根本就不是学校而是有位置更高的人给他开后门,我和人家讲证据讲道理,人家和我玩权力,我他妈开局就输了,那天杨勇的最后一句话是挑衅和***,向我传达的信息是,你奈我何?”
刘思成又点上了一根烟,表情难掩失落,“但是最煎熬的还是在回家之后,当我把打印的回执单交给老婆孩子的时候,她们的那种神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第一次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对我的失望。
我安慰小宇说没事,我供你自费去留学,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的回了屋,我从他眼中再也看不到光了,那个每次我回家都会开心的儿子消失了,我回味了很久才明白原来曾经在他的心中我就是公平正义的化身,而如今化身坍塌了。”
“那天晚上整宿我都睡不着,我翻来覆去最后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实结婚成家二十多年来他们都在变得成熟,只有我心里一首是一个笃信正义的孩子,这个孩子在家人的包容下任性了足足西十多年,每当心里觉得对不住家人就能拿自己正在伸张正义之类的理由,来当挡箭牌自我安慰。
还记得当年咱们年轻那会,谁敢说心里没有除恶务尽,平安天下的想法?
可现实是罪犯就像韭菜,一茬接着一茬越抓越多。
终于挡箭牌没有用了,因为不公落到了家人的身上,我却无法通过正常手段去得到正义的结果,那个笃信正义的孩子死了,我决定回应杨勇的挑衅,让他看看我能奈他何。”
说到此处刘思成情绪不再激动,声音也很轻似是在自言自语。
但是张乐岼明白他还是是在对自己述说便开口问:“你当时就回了南都?”
“我并没有那么莽撞,甚至可以说当时的我从没那么冷静过,我开始运用多年积累下来的办案经验制定整个计划。
当时立马返回并不是好的选择,况且局里还有正在办的案子,我处理这些事都是请了假才能成行的,所以当时选择先回局里工作,让小宇正常回去上课,并且开始办理自费留学,这样也能麻痹杨勇让他觉得我认了。”
刘思成拧开一瓶矿泉水猛灌了一口。
“当时我有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他并没有真正的见过我,他可以知道我的工作单位,但是绝不可能查到禁毒局现役人员的照片,他唯一可能有我的影像资料只能是通过学校的监控。
虽然我认为他未必会做到这一步,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开始节食和增加运动量来降低体重。”
张乐岼也拧开一瓶矿泉水倒了一点在纸杯里做了一个简易烟灰缸,“那你是多久以后开始你的计划的?”
“大概两个多月后吧,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但是当时局里的案子是用了两个月多点结的,结案后我用胃病为由请了病假,因为案子完成的很漂亮局里很慷慨的给了假期。
而且你也知道我胃确实不好,一首有慢性萎缩性胃炎,需要长期服药,为了保证有真凭实据可查并且多请一些假,我去医院完成了整套肠胃检查,并且还切了两个胃部息肉。
当时的我足足瘦了十五公斤,脸型都有了很大变化,我在切完息肉的当天就离开了医院踏上了回南都的路,开始了我的计划。”
刘思成娓娓道来。
包括观察室内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一种割裂感,因为刘思成的叙述方式和状态并不像是供认不讳的犯人,反而更像是在会议上做案件总结的警察。
这并不多见,大部分腐化公职人员在和盘托出时,往往会彻底的卸下心理防备,展现出最本真的自我,有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也有冷静沉着宛如平常的,还有慷慨激昂死不悔改的,但是很少有还能保持在职期状态和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