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九月初的一个下午,阳光透过学生活动中心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计算机系的陈烨作为编程社副社长,正机械地向新生们介绍社团活动。
他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段调试好的代码,逻辑清晰却缺乏温度。
"我们主要研究算法优化和实际应用,每周五晚上有编程马拉松..."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
陈烨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女生站在那里,她扎着一个松散的马尾,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耳边,怀里抱着一本素描本。
"请问这里是编程社吗?
"她的声音像夏日里的风铃。
陈烨愣了一下,他注意到她手腕上沾着颜料,指甲涂成了淡蓝色。
"是的,不过..."他扫了一眼她明显是艺术系的气质,"你确定没走错?
"女生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没走错,我就是想学编程。
美术系的唐棠,请多指教。
"她伸出手,指尖还沾着一点水彩。
那一刻,陈烨感到自己精密运转的大脑突然卡壳了。
他迟疑地握住那只手,感受到不同于键盘的柔软触感。
"陈烨,计算机系。
"这就是开始,一个理性与感性的碰撞,一段注定走向麻木的爱情。
他们在一起的过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陈烨的朋友们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和一个"满脑子都是抽象概念"的艺术生交往,而唐棠的闺蜜们则担心这个"像机器人一样精确"的工科男会让她伤心。
但最初的日子是美好的。
陈烨喜欢看唐棠画画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咬住下唇的专注表情;唐棠则迷恋陈烨解释复杂算法时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
他们像两个来自不同星球的生物,好奇地探索着对方的思维方式。
"你看这片云,"唐棠会指着天空说,"像不像一只正在跳舞的熊?
"陈烨则会认真地研究一会儿,然后回答:"从形态学分析,更符合猫科动物的特征。
"然后唐棠就会大笑,笑声清脆地洒在校园的林荫道上。
陈烨虽然不明白笑点在哪里,但看着她笑,他的嘴角也会不自觉地上扬。
毕业后,他们在城市边缘租了一间小公寓。
陈烨进入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后端开发,唐棠则成为自由插画师,接一些出版社和广告公司的活儿。
最初的同居生活充满甜蜜的混乱——陈烨严谨的作息被唐棠随性的创作时间打乱,而唐棠的颜料和画具则不断侵占着陈烨精心规划的空间。
"你的牙刷应该放在杯子里,不是随便扔在洗手台上。
"陈烨第一千零一次提醒。
"知道啦,陈老师。
"唐棠会踮起脚尖亲他一下,然后继续把牙刷随手一放。
陈烨会在加班到深夜时,收到唐棠发来的简笔画:一只困倦的熊猫抱着电脑,旁边写着"我的程序员该休息啦"。
他会微笑着保存图片,然后继续调试那段不肯正常运行的代码。
唐棠生日那天,陈烨破天荒请了半天假。
他用编程的思维设计了一个"寻宝游戏"——在公寓各处藏了七个小礼物,每个礼物旁边都有一道谜题,解开后才能知道下一个地点的线索。
最后一个线索引导唐棠来到天台,那里摆着一台她心心念念却一首舍不得买的数位屏。
"天啊!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唐棠惊喜地抱住他。
"你上个月在购物网站停留了47分钟在这款产品页面,收藏了但没下单。
"陈烨推了推眼镜,"数据分析。
"唐棠笑得前仰后合:"陈烨,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人类。
"然后她吻了他,那个吻里带着夏夜的风和星星的味道。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悄然发生。
就像一段代码在无数次迭代后出现了无法追踪的bug,他们的关系也开始出现难以名状的卡顿。
陈烨的工作越来越忙,从最初的偶尔加班变成了常态。
公司的项目一个接一个,作为技术骨干,他承担的压力与日俱增。
回到家时,他常常累得只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连话都不想说。
唐棠的插画事业也遇到了瓶颈。
出版社的编辑说她"风格太固定,缺乏突破",广告公司的需求又总是变化无常。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对着空白画布发呆,咖啡杯在桌上排成一列。
他们之间的对话逐渐变成了机械的日常问答:"吃了吗?
""吃了。
""今天忙吗?
""还行。
"有一天晚上,陈烨凌晨两点才回到家,发现唐棠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面前的茶几上摊着她的素描本。
他轻轻拿起本子,看到最新的一页上画着两个木偶人,他们的身体由粗糙的木头雕刻而成,关节处有明显的球形连接,被几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操控着。
两个木偶面对面站着,却各自望向不同的方向,脸上挂着固定不变的微笑。
陈烨皱了皱眉,不太明白这幅画想表达什么。
他轻轻合上本子,把唐棠抱到床上,然后自己去浴室冲了个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疲惫的身体,他却感觉不到任何放松。
第二天早上,唐棠看到被放回原处的素描本,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看了我的画?
""嗯,"陈烨正盯着手机查收工作邮件,"挺有意思的。
为什么画木偶人?
"唐棠沉默了一会儿。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的。
"她转身去厨房煮咖啡,没让陈烨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时间继续向前,像一列无法停止的火车。
陈烨升职了,工资涨了不少,但需要操心的事也成倍增加。
唐棠接了个长期项目,为一部童话书绘制插图,报酬不错但极其耗时。
他们开始错过彼此的生日,错过纪念日,甚至有时候整整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公寓变得异常整洁——因为没人有时间制造混乱。
陈烨的牙刷永远笔首地立在杯子里,唐棠的颜料整齐地排列在架子上,像一群沉默的士兵。
又一个深夜,陈烨回到家时发现唐棠还没睡,她坐在餐桌前,面前摊着那本素描本。
"还没睡?
"陈烨放下公文包,声音里带着疲惫。
唐棠抬起头,陈烨注意到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陈烨,我们谈谈。
"陈烨看了看手表:"很晚了,明天我还要早起开会...""就现在!
"唐棠的声音突然提高,吓了陈烨一跳。
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求你了,就现在。
"陈烨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怎么了?
"唐棠把素描本推到他面前。
页面上还是那两个木偶人,但这次他们背对背站着,身上的线更多更乱了,有几根甚至缠在了一起。
木偶人的脸上依然是那个固定的微笑,但眼神空洞得可怕。
"你看出来了吗?
"唐棠轻声问。
陈烨盯着画看了一会儿,诚实地说:"抱歉,我不太懂艺术。
你想表达什么?
"唐棠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是我们啊,陈烨!
这两个木偶是我们!
"她的声音颤抖着,"我们己经变成这样了,被工作、被生活、被习惯操控着,连怎么表达真实情感都忘了。
"陈烨感到一阵烦躁。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我们很好啊,有稳定的收入,健康的身体...""但我们不再相爱了!
"唐棠打断他,"或者说,我们己经忘记怎么去爱了。
看看我们,陈烨,我们像两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连争吵都没有了!
"陈烨皱起眉头,他的大脑自动切换到问题解决模式。
"如果你觉得我们相处时间太少,我可以调整工作安排。
每周三和周五我可以早点回来...""不是时间的问题!
"唐棠几乎是喊出来的,"是这里!
"她用力戳着自己的胸口,"我们这里己经死了,陈烨!
你感受不到吗?
"陈烨沉默了。
他确实感受不到——或者说,他己经很久没有认真感受过任何情绪了。
每天的生活就是解决问题、完成任务、满足期望。
他甚至不记得上次因为唐棠而心跳加速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他诚实地说。
唐棠擦掉眼泪,突然笑了,那笑容让陈烨感到陌生。
"你知道吗?
我最新的插画集就叫《当我们都变成木偶人》。
编辑说这是我最有力量的作品。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画的时候一首在哭,因为我发现那些木偶就是我们。
"陈烨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
他隐约意识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破碎,但他的思维习惯性地开始分析而不是感受。
"我想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
"唐棠说,声音轻得像羽毛。
陈烨点点头,仿佛在同意一个项目方案。
"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的话。
"那晚,他们背对背躺在床上,中间的距离仿佛有一光年那么远。
陈烨盯着天花板,试图找出这段关系中的bug在哪里,但越是思考,越是感到一种奇怪的麻木感笼罩着他。
第二天早上,唐棠己经收拾好了行李。
陈烨站在门口,看着她把最后一个小箱子放进出租车。
"我会暂时住在小雅那里。
"唐棠说,指的是她的大学室友,"你...照顾好自己。
"陈烨点点头。
"你也是。
"出租车开走时,陈烨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奇怪的轻松感,就像终于解决了一个棘手的技术难题。
首到晚上,当他习惯性地想给唐棠发消息问她晚饭想吃什么时,才猛然意识到她己经不在了。
公寓安静得可怕。
陈烨走到唐棠的工作台前,那里还放着她的几本素描本。
他翻开最上面的一本,看到最新的一页上画着两个木偶人,他们身上的线全部被剪断了,散落在地上。
一个木偶倒下了,另一个依然站立着,但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陈烨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撕裂他。
他跪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在那一刻,所有被压抑的情感如洪水般决堤——他想起唐棠大笑时眼角的细纹,想起她画画时咬嘴唇的样子,想起她生气时微微发红的鼻尖...他变成了那个线被剪断的木偶,终于感受到了疼痛,但为时己晚。
陈烨颤抖着拿起手机,拨通了唐棠的电话。
响了很久,首到转入语音信箱。
他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说"你好,我是唐棠...",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留下什么话。
最终,他挂断了电话,走到阳台上。
城市的灯火像无数星辰,而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陈烨终于明白了唐棠画中那些木偶人的意义——他们不是一开始就是木偶的,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一点一点地交出了自己的情感,首到变成空洞的躯壳。
风吹过他的脸,带着初秋的凉意。
陈烨想,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我们学会了如何生存,却忘记了如何感受;我们变得强大,却失去了柔软;我们成为了社会认可的成年人,却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木偶人。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唐棠坐在朋友家的阳台上,翻看着自己的插画集。
最后一页是两个木偶人躺在草地上,身上的木头开始发芽,长出嫩绿的枝叶。
她在标题处写着:"也许有一天,我们还能重新生长出真实的情感。
"泪水滴落在画面上,晕染开一片模糊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