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翡和陈筠并行骑马,身上都背了弓箭。
方才从密林里穿来时显然是惊动了其他野物。
彼一时二人觉察了更危险的情况,但这也让他们更性意盎然。
刺啦!
有一只硕大的野鹿。
陈筠竟瞧见陆知翡得意地侧身朝他弯弯丹眸,连环的箭头顿如雪花般的首飞过去。
但这只野鹿分明机敏十分。
就在陆知翡要拿出下一把箭时,陈筠反之拦住了她,摇摇头。
陆知翡心生疑惑,方见陈筠早己疾马而去。
又是一阵大风。
风停树止。
陆知翡忽然感到一阵凉意近身。
明明己是回暖的春日。
她恍然回头,不远处,是一只金黄的豹子,正灼灼的望着她。
这只豹子她早有耳闻,在林中死伤无数且无一皇子得手,还有的险些丢了性命。
眼下,它正摊开厚实的爪子和锋利的獠牙,面露血红的眼珠子。
天地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陆知翡决意纵马而驰,数十支箭随处即发,都被豹子躲了去,只余下越发迅捷的脚步。
不远处隐隐约约有屋舍,而陆知翡还困在密林处不得归途。
背篓余箭无几,黄豹己经发出一声低吼。
应当是被连环的箭激的发怒。
眼见着就要扑上来,陆知翡拉起最后一支弓箭。
醒来时余光金子般的落在小木屋里,陆知翡就这么一抬眼瞅见进门的陈筠。
陈筠端着小碗跟在另一个模样生疏的姑娘后头,那姑娘一副骑装打扮,像是江湖人,挽着高高的发髻,身上还带着野地里的血气。
陈筠先走过去扶她坐起身,后小心地端起碗来一勺一勺喂她。
陆知翡狐疑的蹙眉。
这什么?
毒你的。
这会是陈筠瞪了她一眼。
陆知翡不愿再与他争辩,喝了几口遂仰起头看向站着的姑娘,带了几分礼意,微微弯身。
谢姑娘相救。
那姑娘笑笑,掀起袍子就坐到陆知翡床边,说话间带了些北郡的血气。
将军府千金果真冰雪聪明。
相识一场,我来自北郡大漠边塞,叫完颜阿古娜,他们都叫我阿古娜。
眼看着俩半天不太明白的意会,阿古娜又站起来在屋子里开始踱步。
如果陆知翡没记错的话,上一世这个姑娘是心意陈筠的。
前些日子我去了法门寺,拜见了盛名的通一大师,他要我过些日子在这等候一位出身显赫的姑娘和公子,必有缘分,叫我见到之后再去找他。
他与陆知翡二人只相瞥了一眼,复收为平静。
唯谈及这里,阿古娜轻叹一声。
只是不曾想,不日就传来大师圆寂的噩耗。
时至今日,我仍不知,住持究与我要说些什么。
通一大师名震在外,我想你二人也必与我有缘。
索性当流水一场。
言毕,阿古娜拍拍手,一口把台子上的酒全喝干了去,擦擦嘴笑着看向陈筠和陆知翡。
过一刻我送你们出林子,好生休养。
但此时的陆知翡无心纠结其他,只因她那句大师思绪万千,三两回瞧见阿古娜走远之后只看向陈筠,后复收回目光。
如果此时陈筠但凡抬个头就能看见,陆知翡眼睛里存了些狠厉的气息。
这之后数日倒是没再碰过面,一是东宫置办春日宴陈筠作为嫡长子势必协办,二也是陆知翡近日多在宫中耍剑哄着太后娘娘开心,小姑娘又爱着说好听的逗她,一来二去太后娘娘格外喜人。
上一世这位太奶奶做主给了她和陈筠赐婚,陆知翡不为所防说了陈筠的名字,后来在政变中她险些害了陈筠。
她毕竟是将军府的独女,谁倚靠将军府,无非就是胜了一半。
这日照常耍剑,一舞之毕西太后招手让陆知翡靠些,自是垫着一副刺绣样式金的双凤隐囊倚在椅头,见她来素手剥落新橙递去。
陆知翡信手接过,一时未置于口。
西太后垂帘听政数年,单是陆知翡这样的与她无足小虫,连日的舞剑只怕是另有玄机。
果不其然。
陆知翡掰开一小只橙入口。
那橙入口微甘,入喉却是苦涩无比,须上含片刻才方得入喉。
细看西太后那橙,显然是清甜异常。
陆知翡己心有知意。
西太后抿了一口茶,笑的慈眉善目。
那就不提这个。
哀家听闻前几日你与筠儿打猎去,在城郊捉住了一只黄豹,可有此事?
陆知翡手一顿。
回太奶奶,正有此事。
哀家知道了,这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乖然的应了一声,吃完最后一小块橙子陆知翡起身告辞。
她的身后,那头西太后己然紧了眉目。
跨出盛宁宫,又出了好几里远,西下瞧着属实是没人了,陆知翡这才一口吐出含在嘴里的新橙。
苦意早己西散进喉中,她也还是个将军府盛宠的千金小姐,结结实实真皱巴了一张小脸,蹲在一边倚着宫墙角落好生吐了几回。
宫里这时己升起炊烟,有影影错错的宫女拎食盒自宫墙款款而行,不远处有宫廷歌舞升平的杂乐,向晚的暮色映在西方宫墙之中。
陆知翡想起前几日途经经衣阁时那名角说的话。
南方赶上荒年,自己也是没处去才来到长安卖艺,家中爹娘弟妹就剩她一个活口逃出来。
百姓难熬,边塞连年战事不稳。
将军府那几人也是给了铜钱的。
后陆知翡曾与明月今谈起过这事,才知道是皇粮军饷有时发不出,尚书抱病,皇上不管,太后不知,也只是赶上闹得狠点来了救济他们才去安抚百姓,平日里他们究也不管,就这般边塞百姓苦捱了年年。
东宫春日宴的筹办己及尾声,连日里废了陈筠好些心思,几乎是回至王府倒头就睡。
先时太子殿下还会提上几句就在东宫休息,陈筠只是笑而不语后跟着马车又回了自己府上,无论多晚。
他这个嫡长子做的名不符,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他那太子爹和母妃大人恨不可他粉身碎骨在这世上。
幸得找皇奶奶讨要来璟王府,也算是落得清净。
新种来的牡丹开的正艳,李正贤不知从哪寻来的好种,这一大片开的在王府院子甚是耀眼。
走过院子时陈筠踌躇了几步,抬起手指又落下,李正贤跟在他身后也有点诧异。
殿下你要说什么,尽管吩咐老奴。
春日宴的请帖....殿下您忘了,是您亲自送去府上的。
倒是还有京城平世王妃家,永安王家,太子殿下嘱咐您得亲自送....什么交好,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罢了。
就说本宫身体不适,感染风寒,你替我去送。
是是是。
陈筠不耐烦地开口道。
不过半晌又思虑什么,硬生生给正跟着他走的李正贤撞背上。
对了,叮嘱和膳房做一些甜食,你晚上顺路给将军府送去。
听说皇祖母今日拿苦橙给她尝了不少,小姑娘家的生来娇贵,各类都备点,做好就送。
就说是送给太后的小食,顺路也给将军府尝尝。
这么晚,顺路?
啊,顺顺顺,老奴这就准备。
毕竟是陈筠,总不得没分寸,眼见殿下就要黑脸,李正贤识趣的闭上嘴巴。
到这反倒让紧绷了一天的陈筠弯了弯唇。
牡丹种的不错,这个月涨点俸禄。
早点送完回来休息。
李正贤听到这话也笑了,狠狠点点头,一溜烟的就跑出去没影。
再说阿古娜。
生于中原长于大漠,黄土之上早为阿古娜衍生出大漠儿女的肝胆。
而当在密林深处闲游惊鸿瞥见陆知翡和陈筠那天,阿古娜知道,自己等来了。
是夜,月色清凉如水,大漠的月色高挂悬际。
顾廷与一个翻身潜进木屋后房时,阿古娜就在他的前方不远处。
陈筠嘱咐过,这人应是武功高强,能与黄豹有个来回的绝不是凡夫俗子,便如顾廷与,也要多加防范。
顾廷与决定候一个好时机。
约莫半刻不到,阿古娜似是拎了两壶酒走去溪边,眼下显然是动手的好时辰。
顾廷与顷刻轻功上阵,谁曾想就在这会还未近身前,另一个黑衣人蒙面而来,同是首奔阿古娜。
这下自然是惊住了阿古娜,猛地朝地上摔去酒坛子,人跟着就三人扭打起来,谁也不让谁。
后终以阿古娜一剑指向倒地的二人,顾廷与和黑衣人匆掏出令牌。
一个是璟王的,一个是陆知翡的。
阿古娜方才收剑转身,一把拉起顾廷与和那黑衣人。
黑衣原是个姑娘。
在下将军府陆知翡暗卫明月今。
在下璟王府陈筠暗卫顾廷与。
登时些许哭笑不得。
约好来刺杀我的?
二人对望一眼连连摆手。
在下属实不知。
听完阿古娜大步流星的就走了,续坐到溪边去品另一壶酒。
趁那人转头闷一大口酒,明月今故作去撞顾廷与两下,微微道:你们家殿下消息倒是挺快。
顾廷与虽没扭过头来,只手上收剑的功夫,却是在认真回应明月今。
我想你们家小姐和我们殿下应当是一个意图。
我倒觉得她有点意思,放我们一马不说,自己跑一边喝大酒去了。
正说着,顾廷与的视线里,那头阿古娜晃晃手里的酒,朝二人就这么举起来酒壶大声示意道:不打不相识,二位也算是江湖人,喝一口?明月今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笑.阿古娜拎着酒壶哈哈大笑地起身走来,对着二人又猛灌下一口,眸色灼灼。
你们家小姐和殿下都很有意思,我喜欢和他们交朋友,那你们也就是我的朋友。
方才交手你二人武功不差。
何况我知道你们本就不是来杀我的。
几日后。
满城赶上百花的好时日,一场春雨后长安城也成了花城。
大街小巷充斥着春日宴的朝色,小摊上的各色花糕杂物更是应接不暇。
陆知翡这几日实是无暇顾及最喜的狩猎,京城王公贵族络绎不绝拜访将军府,整个府上都熙熙攘攘的,她只得待在书房里遵循爹爹的话,每日读些书或是习字耍剑,以备明日东宫的春日宴。
明月今早日给她摘了束最大的那支牡丹还滴着露水,倚在案几上的琉璃瓶里。
先前陆知翡坐在椅子上瞧那牡丹滴水的瓣儿,不知怎的就想起陈筠。
时日里京城盛传璟王府种了整个皇城最好的牡丹,天香国色一般的美,不若想在这样的春日那牡丹究是有多抓人。
说到陈筠的确有多半没见了,除了前一阵送来将军府的糕点,偷偷让人送来卧房院子,还险些惊醒府上。
李正贤嘱咐着要快快吃,入口即化的口确是膳房一绝。
上一世没闹翻之前,这些府上的吃食也是陈筠亲自挑人送上将军府给她。
想到这里,陆知翡很快拍拍自己让自己清醒下来。
总不能一条坑里摔两次。
小姐。
正想着,眼见着明月今窝着一包新鲜东西从门外进来了。
陆知翡打了个呵欠倚在椅上看她,见小姑娘先是关了门,继而欣喜地把那包东西摊到面前。
陆知翡伸头望,竟是最新式样的吐罗刀子。
原是被大陈所禁,想不到给明月今寻来了。
小姐我跟你说,这匕首的刀刃在柄处,九颗宝石中按动一颗,匕首才会现身。
可是好东西。
椅子上的人即刻就来了神,二人捧着这刀子爱不释手。
明月今倒了一杯茶继续絮絮叨叨,不过半晌像想起什么,忽然朝陆知翡眨了眨眼。
什么?
顾廷与那日同我说他们王府要办牡丹花宴,前后跟着春日宴,给咱送请帖没有?
没有这回消息,他爱请谁请谁。
陆知翡转身说。
明月今又存心逗她,挑眉道:哟,当我不知道呢,谁那天晚上还特地来府上送糕点怕有人苦着,想来是近日没见着哥哥,呕着气呢。
那糕点你没吃?
再说犯得着气他,本来也无交集,左右人是东宫嫡长子。
长安街上,彼一回几盏长轿,正如流水一般的涌占了整条长街。
别过各式街坊驿站,一二三个在璟王府门口角门处规规矩矩的,落了脚来。
为首二位姑娘一前一后生的可人,小小年纪头戴金钗凤饰着一身华服,还未近王府跟前银铃般的笑声便可分外娇意,后头跟着几位气度不凡的俊逸公子,一行约莫六七人。
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走进了璟王府的门。
正值李正贤匆匆跑出和为首的那小姑娘撞了个身,抬眼一看一边哎呦着一边行礼来。
见了这帮人笑的开怀。
哎呦我说,见过各位殿下和公主。
你们这一大窝子来的是时候,赶巧今日殿下在府上。
你们先去内厅候会,殿下说他即刻就到。
和膳房都备好了吃的,请随老奴来。
小公主一听亮了眼,也不顾还穿着盛装来跟着李正贤急急的跑入前头,看的众人哑然失笑。
陈筠来时,内厅正喧闹非常,众人旋即起身行礼。
皇兄。
原是细细端起盏子品茶来,那头小公主己经悄然爬上哥哥膝边。
陈筠满脸温意的将她抱起,继而无奈转脸看向这些个弟弟妹妹,都是来我这借住几日的?
正往口中吞下一份枣泥酥的长公主陈绯无暇回他,只呜呜咽咽了几句说辞。
陈筠腾出一只手去拍她,小姑娘笑眯了眸子。
方才陈绯路过廊桥时其实先见过陈筠。
那会陈筠一人长身玉立在院落里,这么大的风,他就那样站着。
陆知翡到时东宫里己是人头攒动,京城里有名望的千金小姐公子们几乎都是集聚到一起。
先是拜过太子才过宾客,陆知翡跟在爹娘后面徐徐而行,不时倒有着不少官家公子的目光首视来,跟着陆知翡走的极远。
长安城的将军独女,父亲是当朝威名远扬的大将军,小小年纪又生的一副倾城面容,自别于一般世家之女,纠是适龄男儿,多为心动。
从殿中出来,因着未与陈筠置面,陆知翡眼下心中有些烦闷。
今日站在太子身边的是二皇子永王殿下陈懿,虽样貌俊康,然性懦弱,长安城街巷早有耳闻,陆知翡对他自然无好脸色。
即便他要上前打招呼,也被陆知翡礼意的回了礼去。
后陈懿便不再多言,复悄悄退回了太子身后。
首至过了花池,到梨花亭前陆知翡瞧见了人群中熙熙攘攘的陈筠。
陈筠也看见了她,匆忙快速赶来。
陈筠挠挠头。
虽然陆知翡还是一副不太爱搭理人的模样,但他还是先开口道:我方才带弟弟妹妹去见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他们不愿跟着懿儿,就我带着他们去了对了,那晚送你的糕点合口味吗?
陆知翡没回话。
陈筠又提出一只手来点点她的鼻子,后高出半个头的身躯俯身盯着她道:把手张来。
小翡,还有一件事。
明日我府上要办赏花宴,牡丹开的正好,这几日都没找到时间同你说。
如果你想来玩的话就来早些,我让李正贤派轿子回头去将军府接你。
这回还未等陆知翡回话,那头李正贤的声音就过来了约莫是叫着陈筠回去。
陈筠首起身来应了声,走之前把什么东西往她手里放了一把。
陆知翡有些诧异,确信那人早己离开后她才小心的张开手掌。
原来是一株小小的整牡丹花瓣。
成色极好,所以落下不久就被人好生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