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梧桐叶的影子在白衬衫上晃成碎金。
拐角处突然窜出的篮球擦过她发梢,砸在墙上发出闷响。
抱着球的少年趿拉着帆布鞋转身,后颈的碎发沾着汗,校服第二颗纽扣永远松着,露出蝴蝶骨下方淡褐色的胎记——像片蜷缩的梧桐叶。
“抱歉啊。”
他冲她晃了晃篮球,嘴角扬起懒洋洋的笑,阳光穿过他腕间的红绳,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林岁岁是吧?
三班语文课代表?”
她攥紧作业本往后退,脊背贴上发烫的砖墙。
少年的声音混着蝉鸣,让她想起去年冬天,父亲葬礼上那串不合时宜的鞭炮声。
首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她才发现自己蹭了满手墙皮,混着校服上残留的蓝月亮洗衣液味,像某种令人窒息的隐喻。
那天傍晚的值日生会议,她才知道少年叫沈慕白,高二七班体育委员,座位在靠窗倒数第二排,课本永远摊开在最新那页,草稿纸却写满了篮球赛的战术图。
当教导主任念到“沈慕白同学连续三年打破校运会三千米纪录”时,后排传来压抑的哄笑,有人用铅笔敲桌子:“那是因为他总在晚自习翻墙去街机厅。”
林岁岁在笔记本里记下这些,钢笔尖刺破纸页。
她的笔记本里有两栏,一栏是“优秀学生事迹”,另一栏是“需重点观察对象”。
沈慕白的名字被红笔圈在第二栏,旁边标注着:“迟到十七次,上课睡觉二十七次,与校外人员来往密切”。
放学时路过操场,她看见沈慕白单膝跪地给队友系鞋带,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恰好覆盖住跑道上的“加油”标语。
他抬头时撞见她的目光,突然举起篮球朝她喊:“林岁岁!
接着!”
球砸进她怀里的瞬间,她闻到了汗水混着青草的味道。
周围爆发出起哄声,她攥着球转身就跑,听见沈慕白在身后笑得张扬:“喂!
下次帮我递情书啊!”
梧桐叶扑簌簌落在肩头,像那年父亲灵前的纸灰。
她跑过教学楼前的老梧桐树,树干上的年轮被夕阳染成暗红,某圈纹路里嵌着半截粉笔——不知哪个调皮鬼写的“沈慕白是猪”,被擦得只剩“白”字。
那天晚上,她在日记本里写:“9月17日,晴。
沈慕白的红绳上有个铜铃铛,走路时会发出细碎的响。
他的影子比树影更长,像永远不会疲倦的月亮。”
高二的课表像被掰碎的拼图,林岁岁的生活被习题册和值日生报告填满。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她都能在队伍里看见沈慕白——他永远站在体育委员的位置,校服领口微敞,目光飘向操场外的梧桐树。
有次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树上停着只翅膀受伤的麻雀,正用喙梳理羽毛。
“林同学,麻烦收一下周记。”
语文课代表把作业本堆在她桌上,打断了她的走神。
她翻开第一本,扉页上画着篮球三分线,角落签着“沈慕白”三个字,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的墨痕像道伤疤。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那篇周记。
“9月20日,多云。
老槐树又掉叶子了,门卫大爷说它活不过这个冬天。
我在树洞里放了块面包,不知道那只瘸腿麻雀会不会来吃。
林岁岁今天穿了蓝格子发带,和我妈留下的那条很像。”
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墨团。
林岁岁猛地合上本子,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异常。
走廊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她起身关窗,恰好看见沈慕白在楼下运球,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教室后墙,与老梧桐树的影子重叠,像幅正在融化的油画。
那天傍晚的值日生检查,她故意绕到七班教室。
沈慕白的座位上堆着几本体育杂志,最上面那本封面是灌篮高手,樱木花道的手指向篮筐,旁边贴着张泛黄的照片——少年沈慕白抱着篮球站在老梧桐树下,旁边是位穿蓝色连衣裙的女人,笑得温柔。
“看够了吗?”
她惊得转身,撞翻了旁边的扫帚。
沈慕白倚在门框上,手腕的红绳沾着粉笔灰,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他伸手捡起照片,指尖抚过女人的脸:“我妈走那年,我七岁,她答应陪我看《灌篮高手》大结局。”
林岁岁喉咙发紧,想起档案里沈慕白的家庭情况:母亲病逝,父亲酗酒离家,由奶奶抚养长大。
她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他突然把照片塞进抽屉,嘴角又扬起玩世不恭的笑:“怎么,林大课代表要记我‘私藏违禁品’?”
“没有。”
她攥紧值日生记录本,指甲掐进掌心,“只是想说,下周轮到七班扫操场,记得带齐工具。”
“好的,小老太婆。”
他故意拖长尾音,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丢给她,“橘子味的,治低血压。”
糖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
林岁岁咬下糖果,酸甜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听见他轻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绷着,老槐树村的梧桐叶,落下来的时候连影子都是软的。”
上课铃打破了微妙的氛围。
林岁岁快步走向教室,糖块在嘴里碎成尖锐的棱角,扎得舌根发疼。
她摸出日记本,在“沈慕白”的观察栏里写下:“有阅读体育杂志的习惯,疑似早恋(照片中的女性),需进一步观察。”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她望向老梧桐树,看见沈慕白正穿过操场,红绳上的铜铃铛在风里轻响,像某个被反复按下的暂停键,卡在高二那年的夏天,迟迟不肯前行。
那天的晚自习,她第一次注意到沈慕白课本里夹着的梧桐叶标本。
叶片边缘有细密的锯齿,叶脉间夹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第17片,等一个晴天。”
而她的日记本里,关于沈慕白的记录,也恰好停留在第1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