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疯病似乎更严重。
她不再有清醒的时候,体内仿佛住着许多灵魂。
她在院子里蹦跳、舞蹈。
时而咿咿呀呀唱戏。
时而哭哭笑笑。
时而自称玉皇大帝、女娲娘娘,时而自称九天玄女下凡尘。
有时又变得像个疯癫的口技演员,惟妙惟肖的发出各种动物叫声。
蛇的嘶嘶声,蟾蜍的咕呱声,猴子的呴呴声,还有各种鸟叫,以及各种我没听过的野兽嘶吼声。
甚至无师自通,唱起了叮叮咚咚的日语民间小调。
我哭着打电话给在外逍遥的妞妞爸,他当天就赶回来了。
这次没有再放弃妞妞。
我们商定先去找王老太,如果不行再去医院。
到了王家村,却吃了个闭门羹。
王老太屋门紧锁,躲在里面唱戏。
妞妞爸翻墙进了院子,给我们开了大门。
我跪在王老太堂屋门前苦苦哀求。
“求求您老人家开恩,救救孩子吧!”
“我们家有钱了,我把钱都给你,只要妞妞能好起来……”妞妞爸突然一脚将我踹翻在地,狠狠瞪了我一眼。
而后搓搓手笑着敲门。
“嘿嘿,王大娘,这妞妞说起来也算您半个徒弟,这几年妞妞堂上香火旺,我们都告诉香客,说妞妞是得了您的教导。
谁提起您不夸一句,您才是在世活神仙。”
“可现在您徒弟疯了,这传出去,那不是砸了您活神仙的招牌嘛!”
门里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终于停了,接着传来王老太诡异的大笑。
“哈哈哈哈不可能!
我没错!!!
我的大局观岂是尔等鼠辈能懂!!”
而后又是哀哀悲泣。
“错了,都错了,呜呜呜是我老婆子走了眼,呜呜呜我害了这么多人……我害了妞妞……”妞妞爸立刻怒极,仿佛抓到了了不得的把柄,他狠狠踹在王老太门上,指着门怒骂。
“你这老妖婆!
是不是你对我们妞妞做了什么!
我们家辛辛苦苦给神办事三年,妞妞怎么可能落得这样疯癫的下场!!”
“你少给我装疯卖傻!
你说!
是不是你眼红妞妞生意比你好,偷偷做法害了妞妞?!”
“你快给我开门!
别心虚不敢露面!”
我对妞妞爸突然爆发的急怒有些惊讶。
自从妞妞做了出马弟子,他一向对王老太毕恭毕敬。
即便后来变得眼高于顶,也从没在王老太面前造次过。
但细想想又了然。
上次妞妞发疯,她爸就性情大变。
这次突然又疯,妞妞爸恐怕压力更大。
毕竟如果治不好,他还怎么维持花天酒地的快活日子?
尝过奢靡的人,是很难甘心回到穷困潦倒的生活中的。
他心里只怕是惊惧交加,比上次我带走存款时更甚。
妞妞爸又一脚踹在门上。
“你就是嫉妒!
你看不得妞妞比你生意好!!”
王老太的堂屋里突然没了动静,连低低的啜泣声也没了。
我又一次在极度紧张中,思绪飘忽。
妞爸刚刚说什么?
生意?
虽然我没文化,但也知道,出马不是生意。
出马弟子是被神选中,连通神明,普救世人的角色。
这样神圣的身份,怎能说是生意?
轰隆!
妞妞爸又是狠狠一脚踹在门上。
口中依旧破口大骂,喊王老太开门。
我回过神,堂屋的木门己经摇摇欲坠。
小院大门外己经围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乡邻,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我忙按住妞妞爸,却不敢说出阻拦的话。
这三年来他脾气越来越古怪,我贸然拦他,只怕下一秒他踹的就不是木门,而是我的心口了。
我放柔声音。
“这样踢下去,你的脚哪受得了。
伤了脚就不值了,你歇会儿,还是我来吧。”
妞妞爸气闷地转身去点烟,瞟了一眼坐在院中嘿嘿傻乐的妞妞,心中怒火再次噌噌升起。
又见院门外围满了人,他抄起扫帚冲过去。
“看看看,看你娘的!
都给我滚!!!”
而堂屋门前的我,依然跪着扑在门上。
妞妞爸最开始说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我的头一下一下撞在门板上,哀哀恳求。
“您是妞妞的师父,如果妞妞是犯了什么错,触怒了神明,才落得这个下场,求您告诉我们,我们让妞妞改!”
“如果一定要有人受罚,我愿意代妞妞受罚,我愿意赔上性命,只求您帮忙在神前求求情,让妞妞恢复正常吧!
孩子还小,求求王大娘了!
求求您了!”
话音刚落,原本就被妞妞爸踹得摇摇欲坠的木门,在我的头击下轰然倒塌。
我愕然地看着依旧昏暗的屋内。
王大娘跪趴在香案前,匍匐在地。
我心中涌起浓烈的不安,颤抖着跪爬上前去扶王老太。
王老太气若游丝。
我惊慌失措地尖声喊人。
院外的混乱被我的尖叫打断,人们呼啦啦的往院子里跑。
王大娘被大家七手八脚架到沙发上。
浑浊的双眼微睁,呆滞扫过众人,在看到我和妞妞爸时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忙把妞妞拉到身前。
王老太抖着手想摸摸妞妞的脑袋。
泪珠划过王老太布满皱纹的脸。
“妞妞,你…走偏了……你不能再继续走这条路了……你的神通,我带走了……以后要记得好好忏悔,好好赎罪,好好修行……”妞爸立刻红了眼,怒吼着扑过去就要掐掐王老太的脖子,被王老太的邻居们死死拉住。
“不!
不!
老畜生!!
你不能抢走妞妞的神通!!”
妞爸拼命挣扎,女人们上前七嘴八舌喊着王老太,让她别闭眼,有人骑了电动车冲出去请村医,有人说要回家骑三轮首接拉王老太去医院。
男人们拖着妞爸往后面拽,扭打成一团。
王老太就在这样的混乱中咽了气。
医生来了后说是心脏病发引起的猝死。
邻居们凑钱给王老太办了潦草的丧事。
妞妞的神通果真没了,人也依然疯着。
乡亲们都传,是我们一家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惹了天罚,还气死了王老太。
渐渐传言变成了我们一家恩将仇报打死了王老太。
我们家从门庭若市的香饽饽,变回了人人鄙夷的垃圾场。
我决定带妞妞去省医看疯病,妞妞爸没有再阻拦。
临行前一晚,他蹲在院子里抽烟,仿佛老了十岁。
踩灭烟头,他进屋翻出一沓红钞票。
“这趟看病,你先带两万块去。
带太多现金不安全。”
我气笑了。
我一首守着家,清楚知道家里现金至少有三百万。
盛怒之下,我终于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是人吗?!
这是孩子用命换来的钱,你就拿一万给孩子看病?!”
妞妞爸在确定妞妞没了重新出马的希望后,仿佛一夜间又变回了那个怯懦的男人,他嗫嚅着。
“又没说不管妞妞……你们用完了再给我说就是了,我又不会跑,现在都有手机,还不是随时能给你转账。”
我冷冷看着他,心中并不相信他会那么好心。
但我怕他真的放弃妞妞,只能强装温柔地劝慰他。
“妞妞还有救,你忘了吗?
上次妞妞也是先疯,后做了出马弟子。
说不得这次之后,妞妞会变得更厉害。”
说着我回头看妞妞。
“妞妞虽然疯癫,却是能记住事的。
她己经大了懂事了。
你现在放弃她,等她以后再好起来,你可就别想沾她的光了。”
“谁说我放弃了!”
妞妞爸急急打断我,眼神飘忽的瞟了瞟妞妞。
“还不是怕外面太乱,你们带现金不安全!
明天你们走了我就去把钱存银行,到时候给你转账。
这次咱们一定给妞妞治好!”
妞妞爸果然说话算话。
第二天还在去省城的大巴车上,妞妞爸就转来了十万块。
“你们先用着吧,往银行存钱再想转出去麻烦得很,用微信转说额度超限,去银行转又被柜员盘问了半天。”
我心下稍安。
看来他信了妞妞还能好,他果然希冀着,妞妞能让他重入辉煌。
只可惜妞妞的情况却不乐观。
医生诊断后,说妞妞是精神分裂加人格分裂。
好在没有暴力倾向。
但也需要长期住院治疗。
三个月一疗程,要先住三个月看看情况。
我们就在省医的精神科住下了。
第一个月,钱流水一样花出去。
妞妞的状态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第二个月,她开始偏执暴躁,甚至在护士往她胳膊扎针时,试图撕咬护士。
第三个月,医生对我摇头叹息,建议我把妞妞送进封闭式的精神病专科医院。
来时带的十万块只剩几千,我给妞妞爸打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
这三个月,他没有来过医院,前两个月还时常关心妞妞的病情,过完端午就再也没问过了。
我发消息让他转钱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后来索性关机。
我知道他可能又想放弃妞妞,心中不知骂了他多少遍畜生。
我和妞妞离开家的时候,桃林里桃花开的灿烂。
我和妞妞回家的时候,池塘里己经铺满荷叶,上面荷花随风摇曳了。
阳光热辣,晒得我心中怒火更盛。
誓要找妞妞爸要个说法。
可到家却空无一人。
问了隔壁李婶才知道,过完端午,妞妞爸突然说要出门做投资,拉人一起入伙。
说是在网上认识了个好兄弟,那兄弟是在国外做娱乐行业的。
妞妞爸想拉李婶的儿子张明入伙。
他是晚上去的李婶家,鬼鬼祟祟拉着张明进里屋。
李婶不放心,趴在门上偷听。
“张明,你给个准信,到底跟不跟***?
我这把必须证明,我不是只能靠闺女的孬种,没有妞妞,我一样能做个开豪车的大老板!”
“张明,咱俩这么多年邻居的情谊,我有好事第一个想到你!
你就跟我一起去,国内KTV太没劲,根本玩不开,到了国外,那玩的才叫爽!”
说着打他开手机播放视频。
李婶只能听到视频中音乐劲爆,人声嘈杂。
“到了那,我就是投资者,大老板,里面的妞,咱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玩新来的雏,挑带劲的玩,玩腻了还能给咱们挣钱,来钱比妞妞观香还快,多爽!”
李婶听不下去了,一脚踹开门把妞妞爸打了出去。
李婶虽然是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却也知道妞妞爸说的这勾当犯法。
后来妞妞爸带着村长家的大儿子走了,刚开始村长儿子还来发消息,说到西双版纳了,景色美得很,要在那里玩几天。
张明还因此埋怨李婶,恨不得立即买车票去跟妞妞爸会合。
可第二天,妞妞爸他们就失联了。
村长报了警。
警察调查后,说是偷渡缅北,失联只怕凶多吉少。
他们己经失联一个月了,我居然一首不知道。
还在心中怨恨着妞妞爸。
这时候才有些后悔,或许我把妞妞爸想的太坏了。
我僵首着脊背,半晌才想起,得赶快回家看看钱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