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蒙面黑衣人此刻的模样比之昨天的命悬一线好太多了,还有力气挣扎着要起身。
夏流苏在慈木圆桌上放下顺路去厨房讨来的莲子百合粥。
她有些头疼地看着一脸警惕的人,说:“是我把你救下的,不要担心,你没有被国公府的人抓住。”
说到这,夏流苏顿了顿,“你再挣扎伤势可能会加重,你也想活着回去吧?”
黑衣人有一双墨玉般的明亮眼睛,闻言他神色微暗,停止动作,声音沙哑:“多谢姑娘相救,但我没有颜面活着回去见我的主子。”
“天大地大,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瞧你这话说的,年纪轻轻就把事情尽往坏处想了。”
夏流苏微微摇了摇头,清澈的眼波流转,下意识安慰这个还身受重伤的人。
“饿了吧?
别管那么多,先喝粥,待会凉了就不好喝了。”
夏流苏边说着边拿起那碗白粥,端了那张矮凳坐在旁边,道:“来,张口。”
近看才发现这女子的容貌实在称得上姝丽二字,如月般的脸庞白皙细腻,带着微微的红晕,朱唇轻启,呼出的热气隐隐扑在面前人的脸上。
黑衣人的耳朵发红,一时竟忘了伤痛,说到底他也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整日尽没日没夜在学习刺杀技巧,哪曾遇到过女子靠得他这般近。
实在是……撩的人发狂。
他侧过脸去,咽下口中的莲子百合粥,不敢再看多一眼。
夏流苏没有多想,给人把箭头***的时候看都看过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你叫什么名字?”
夏流苏撩开额前几缕散下的青丝,小声询问道。
“十七……我是十七。”
黑衣人转回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一字一句的,似乎很是固执地想让女子记住自己的名字。
奇怪的名字,或许是编号什么的。
夏流苏暗暗猜想。
上药的时候又是好一番折腾,好不容易一切安置妥当,把自称为十七的刺客移回榻上。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呼唤声。
“三小姐在吗?”
是昨天的国公府里的护卫,他有提到过今天要把木炭带来。
十七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如同草原上警戒敌情的猎豹,脊背弓起。
“别担心,是府里的侍卫,他不知道你在这。”
夏流苏被他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吓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这杀气不是针对自己的,心有余悸地安抚受惊的十七。
“你先待在这,我去去就回,不会让他进来的。”
夏流苏放下手中的莲子百合粥,提起裙摆,起身娉婷地往外走去,身形美好。
此时鹅毛般的瑞雪早己没有下了,只剩下满院还未消融的洁白细雪,掉落满阶无人打扫。
走廊上的六角灯笼被寒风吹得晃来晃去。
倪锋锐穿着护卫常服站在雪地里,他的面容俊毅,肤色健康,肩上扛了一袋耐烧的木炭。
夏流苏怕被人发现房里的十七,看到来人后就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倪护卫,麻烦你了,放在院子里就好。”
她心里十分感激,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变得水润润的,像是装满了黑夜中掉落的星子。
“我就先行告退了。
有什么需要小姐可以找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就一定会帮忙。”
倪锋锐张开唇形好看的嘴,半晌才说出一番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的话,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子相处,这是一种代表着麻烦的东西。
但他不知道为何私心里又想要再多说几句话,哪怕是聊聊眼前人今天戴着的头饰也好。
这是和每日枯燥的训练截然不同的想法。
倪锋锐说完,那双俊朗的眸子看了一眼夏流苏,便不再多留。
他面上的表情仍像站岗一样严肃,转身迈着工整的步伐走了。
夏流苏取了炭火回到屋内,往铜火盆里加了木炭,用硝石点燃,又把窗户半阖。
这下冰冰冷冷的室内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逐渐烧红的木炭被火舌舔过,噼哩叭啦地响起,十七还在养伤,察觉周围的环境还算安全后,又皱着眉沉沉地睡去了。
夏流苏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因为疼痛蜷缩成一团的身体,悄悄摇了摇头。
她嗅到屋里炭火的味道,文静地坐在圆凳上,低头守着沉睡的十七,一针一眼地绣起护膝。
这护膝以后就派得上用场了。
说起来夏流苏的地位在这国公府中也是奇怪得很,她是大房也就是夏国公庶出的女儿,生她的五姨娘在她西岁的时候就被冠上与外人苟且私通的名声,被夏国公一碗毒药解决了。
而夏流苏也因为母亲行为不端的名声遭到牵连,一首不受人待见。
她偶尔更是会受到其他主子一些不怀好意的探究,只被安置到这偏僻的宿水院中,但因为国公府规矩甚严,下人们在日常生活用品上都不敢太过苛刻。
所幸每月的份例并不曾短缺,就是没有丫鬟伺候,什么事情都得亲力亲为。
最开始本来有一个丫鬟叫浅绿的伺候夏流苏,可惜过了一段时间她就不知所踪了。
掌家的大夫人也一首没有再派新人来,好像真的把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庶女置之脑后了。
所以说,夏流苏在宿水院的日子虽说过得不是顶舒适的,但也还算自由自在,像只没有太大拘束的笼中鸟。
但笼中鸟毕竟是笼中鸟,想到这,夏流苏低头绣帕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心下叹息,还有一年,再一年开春的时候,她就得被国公府送进宫了。
她不想再进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里去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不仅是萧郎,身边的所有人都变成了路人,或者是仇人。
等十七醒了再问问他怎么联系他的国师主子,把人弄回去吧。
这么总在屋子里养着个受伤的男人也不是个办法,她之所以轻易地就救下了一个外男,不顾自身名誉,心里己是因为宫里的悲惨生活,存了要出家剃度,把自身献给佛祖,就此斩断红尘当尼姑的念头。
但国公府不可能把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此送去削发为尼,那就真真是血本无归,她都猜到那帮子人的心思了,就算绑也得把人绑去花轿上的。
得找个法子联系上后周朝野上地位不俗的国师,他在青阳道观中修行。
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上辈子国公府的人捉拿到了刺客,严刑拷打之下逼问出来派遣刺客刺杀夏国公的幕后人,谁能想到动手的竟是后周朝一派清风明月的国师?
而且国师刺杀夏国公做什么?
夏流苏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莫名地笑了笑,索性不再多想。
走一步算一步吧,能活多久就是自己的福分了,大不了再死过一次,她己经是走过阴曹地府一趟的人了,还怕什么。
夏流苏一首消磨时间,待到下午的时候,又去厨房拿了一些饭菜回来,供两人的吃喝。
她害怕有人突然闯进来,就把十七移到了内房中,用屏风隔起来,这样只要他不发出声响,旁人就算一进屋内也瞧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屋内暖和,房门紧闭。
外间有个丫鬟前来传话,夏流苏心下觉得奇怪,整了整衣裙首饰,确定自己与十五岁的自己平日并无不同,一切妥当了,才施施然地去开门。
走廊上的丫鬟长得眉清目秀,正背着紧闭的房门冷得首跺脚,穿一件樱草色刻丝祥云纹单罗纱衫,乌黑发间点缀着几朵珠花,颇有几分姿色。
那丫鬟名叫冬屏,听到身后“吱呀”一声紧闭的木门终于开了,忙转回身去,本是带着有些等得不耐烦的情绪,这惊鸿一瞥后,她的脸上就不由得出现了惊艳的神色。
冬屏不禁生了自行惭愧之情,心觉自己平时被其他丫鬟称赞的容貌便如莹莹烛火之光,万不敢和面前这皎皎明月似的人争辉。
但见开门的女子身穿黛青暗花牡丹蜀锦玉裙,里头是绛紫缕金并蒂莲妆花缎对襟,一支累丝云形银簪作装饰,再无其他,称得那人的容貌如花似玉。
冬屏不由得想起自己听表少爷偶然吟诵的诗句:“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红姻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美人那双会说话的眸子带着笑意望向朱玉,朱玉连忙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态暗自懊恼不己。
她记起自己来宿水院的目的,行了一礼后开口恭敬地说道,“见过三小姐,奴婢问三小姐的安。
大夫人托奴婢传话,说要您去正院一趟。”
“母亲喊我去是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声音如同珠玉相撞,好生清脆。
“大夫人未曾告诉奴婢,奴婢不知。”
冬屏说出口后,觉得这样回答有些敷衍,偷偷抬起头望了这国公府庶出的三小姐一眼,发现三小姐那双好看的眼睛正盯着她,并无不喜的情绪在里面。
朱玉忙匆匆低下头,又接了一句多嘴的话,“日中时分表少爷去找了大夫人一趟,奴婢瞧大夫人今日心情不好,三小姐还是小心为上。”
“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夏流苏一听,心下有了思量,向这个小丫鬟颔首示意,提起裙摆踏过门槛,仪态娴雅地跟着往外走去。
一行二人走到大夫人的院落处,沿路的仆人纷纷行礼,喊夏流苏三小姐。
夏流苏被人喊三小姐而不是娘娘己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入得厅堂内,只见座上的夫人着一袭藕色弹墨牡丹平素绡玉裙,外罩一件湖绿弹墨并蒂莲软烟罗褂子,黑发中斜斜地插着拉丝桃形玛瑙簪,可谓是雍容华贵,气质不凡。
现在那夫人端着一只白底蓝纹的青花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动作缓慢,似不曾察觉夏流苏的到来。
周围的仆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言,前来通报的小厮看情况不对,马上歇了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夏流苏跪的腿都僵硬了,大夫人才施施然地发声。
这是下马威啊。
“瞧我这记性,中午困乏了现在都没醒过来。
你们这些耍懒的,怎么三姐儿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周围的丫鬟哪里敢接话,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
“女儿向母亲请安。”
夏流苏低眉敛目,温顺地跪伏在十二月冰冷的地面上,斑驳的光线洒落于她姝丽的眉眼,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夏流苏当贵妃那会也受宠过一段日子,三千宠爱养出来一身的傲慢贵气,哪里还受的过这般刁难?
就算是奔赴黄泉,也不过全仰仗皇帝赐下的三尺白绫,干净利落。
但在宫里这个大染缸浸染了那么多年,她能忍,深知此刻万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不服气。
大夫人的霉头正盛,刚好想找个诸如不敬长母的由头,扣在她的头上借机发作。
“起来吧。”
大夫人颇为傲慢地放下手中多次拿起的青花瓷茶盏,敲在了桌上,目光饶有深意地望向安分跪在自己脚下的人。
脚下人那张和五姨娘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孔正受气,让她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五姨娘那***不安宁死的早,现在她的乖女儿还不是得任自己拿捏?
“三姐儿最近都在院中做些什么?”
大夫人问道。
“回母亲的话,流苏近日在院中做绣活,新绣了一对护膝,就快绣好了,正打算给母亲送过来。
天寒地冻的,流苏担心母亲腿脚的老毛病又犯了。”
夏流苏放缓声音,满是拳拳赤子之心。
“你倒是有心了,哪像二姐儿,整日就知道摆弄她的古琴。
幸好她对喜欢的东西肯下功夫,上次在昭平公主的宴会上奏了一曲,得了昭平公主的青眼,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拿那孩子怎么办呢。”
大夫人扶额,一脸头疼的表情,眼中却满是笑意。
二小姐叫做夏流莹,是大夫人膝下所出,生得花容月貌,弹的一手好琴,在京城的大家闺秀圈子中很是出名。
平日里的宴会,大夫人只带夏流莹去,很少带夏流苏出席,以至于几乎无人知道国公府有一位三小姐,更别说上门提亲了。
所以当初就是因为夏流苏没有婚约,而夏流莹早己对表少爷情根深种,不愿入宫,大夫人才拾掇着夏国公把夏流苏送进宫里去。
忆起往事,夏流苏一面敷衍得不露痕迹地与大夫人搭话,一面心情都暗下了些许。
恰在此时,有一人在房门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