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头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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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堂主指节叩击头骨香炉,青铜兽首的鼻孔里溢出缕缕青烟。

炉灰如细雪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竟自行排列成一幅残缺的棋盘 —— 正是凌霄宗秘传的 “弑亲棋” 残局。

“你娘的头骨,是百年难遇的‘问心盏’。”

他指尖划过案上蒙着黑布的陶罐,釉面突然寸寸龟裂,露出半截莹白颅骨,眉骨处还嵌着半枚锈蚀的铜钉,“用它盛酒,能照见饮者此生最痛的执念。”

陆昭的喉结剧烈滚动。

天灵盖上那道蜿蜒的裂痕像条蛰伏的白蛇,七年前油灯倾倒的灼痛突然在掌心复燃。

他至今记得母亲藏在袖中的银针,穿过焦黑皮肤时细微的 “噗” 声,还有转身时被发簪勾住的一缕白发。

“想要吗?”

刑堂主的笑声混着菌丝生长的 “滋滋” 声,颅骨被抛向空中划出银亮弧线。

三条墨色菌丝闪电般缠住陆昭脖颈,带着腐朽的腥气渗入肌理,“赢了这局‘弑亲棋’,我便还你个全尸。”

棋盘上,刻着 “孝” 字的黑子泛着诡异的油光,白子则刻着 “恩”。

陆昭捏起白子的瞬间,刑堂主突然抓起黑子碾碎,暗红秽血顺着棋盘沟壑流淌,在 “恩” 字上晕开狰狞的红。

“你师父青芜没教过你?”

菌丝越收越紧,刑堂主菌盖状的右眼渗出黏液,“凌霄宗的‘孝’,本就是踩着至亲的尸骨往上爬。”

白子被逼入死角时,陆昭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

那双手布满针孔与烫疤,却始终温暖如春。

他猛地抄起颅骨扣在棋盘中央,眼眶中跃出的金色火焰瞬间点燃整座棋局。

“我娘的‘孝’,” 他看着刑堂主惊恐扭曲的脸,菌丝在火焰中发出凄厉的尖叫,“是用命教会我 —— 对恶鬼,不必讲慈悲。”

腐臭的水汽在穹顶凝结成珠,顺着钟乳石尖锐的倒刺坠入黑水,惊起水面阵阵涟漪。

十二具佝偻的身影在锁链间浮沉,他们曾是凌霄宗最恪守孝道的弟子,如今却成了浸泡在秽气中的 “失败品”。

被剔去骨骼的空洞处生长着墨色菌丝,像无数贪婪的触手,空洞的眼窝里时不时渗出沥青般的黏液,在污水中晕染出诡异的纹路。

陆昭踏入水牢,金血顺着指缝滴落。

指尖的灼伤还未消退,那是方才与刑堂主博弈时,“问心盏” 颅骨迸发的火焰留下的印记。

污水接触到金血的瞬间,最年轻的尸傀突然剧烈抽搐,腐烂的眼睑下翻出浑浊的瞳孔,如同两汪蒙尘的死水。

“小师弟... 终于等到你了。”

少年残破的喉管发出拉风箱般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腐烂的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胸腔裂开的伤口里爬出几缕银丝,缠着个布满铜绿的匣子缓缓递出,“青芜大人让我们... 守着一个匣子...”青铜匣面刻着的符文与陆昭掌心的金纹产生共鸣,烫得他指节发白。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七年前母亲为他缝合伤口的场景与此刻交叠。

“开匣需三物。”

尸傀的指骨深深戳进他心口,仿佛要将那些尘封的过往一并挖出,腐烂的指甲缝里还沾着优昙婆罗的残瓣,“净世火、弑亲泪、还有...”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菌丝如毒蛇般贯穿尸傀后脑,少年的身躯在污水中剧烈震颤,化作一滩腥臭的脓水。

刑堂主的笑声混着菌丝生长的 “噼啪” 声在水牢回荡:“多嘴的废物,该回炉了。”

陆昭接住坠落的青铜匣,指腹摩挲着匣底黏着的优昙婆罗花瓣。

这朵象征着仙界至纯的花,此刻却沾染着腐臭,与记忆中青芜发间那朵绽放的模样重叠 —— 曾经温润如玉的师父,如今竟也成了这污秽之地的同谋。

当陆昭踹开青芜丹房时,浓烈的尸腐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作呕。

青芜半倚在丹炉旁,金针刺入太阳穴三分,尸斑像毒瘴般爬满苍白的脸颊,却依然带着那抹熟悉的浅笑。

“你果然去见了那些活尸傀。”

她咳出的黑色孢子在空气中凝成蛛网,嘴角却挂着解脱般的笑,“他们没告诉你吗?

那个匣子...”“是封印你记忆的牢笼。”

陆昭挥剑斩断她腕间锁链,剑刃与铁链碰撞出的火星,仿佛点燃了尘封千年的秘密。

青铜匣应声弹开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如利刃刺入脑海。

千年前的葬仙陵,青芜跪在满地尸骸间,怀中抱着被净世火烧得焦黑的少年。

她颤抖着剖开少年心脏,取出的金色种子落入轮回 —— 那分明是陆昭体内净世火的本源。

“师弟,这次换我护着你...” 当年的青芜将种子封入轮回,自己吞下秽渊核心,“纵使永世为尸,我也要等你想起我们的约定...”现实中的青芜突然暴起,金针首刺陆昭眉心:“现在明白了吗?

你根本不是陆昭!”

千钧一发之际,母亲的颅骨从怀中飞出,迸发的强光中,幼年的自己站在血阵中央。

而真正的 “陆昭” 倒在血泊里,面容与记忆中的自己别无二致,那一瞬间,所有的过往都被颠覆,真相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

刑堂主将第十三颗黑子按进棋眼时,青玉棋盘发出蛛蛛裂响。

整座凌霄宗的飞檐斗拱都在震颤,檐角铜铃碎成齑粉,露出藏在榫卯间的无数细小颅骨 —— 正是被制成 “问心盏” 的先代弟子。

“你以为青芜真在帮你?”

他的脖颈突然绽开菌丝,灰败的袍服下,半透明的躯体里浮动着金蛇般的光脉,“她在葬仙陵跪了三千年,等的不过是用你的净世火,复活那个被她亲手烧死的废物师弟!”

陆昭盯着掌心扭曲的金纹。

那是方才开匣时,记忆如岩浆涌入留下的灼痕。

指腹擦过颅骨裂痕时的触感突然清晰 —— 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不是普通骨殖,而是用仙骨重塑的容器,专门为了盛放他体内的净世火源。

他忽然笑了,笑声混着喉间腥甜。

棋子落地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第十三颗黑子正正压在棋盘 “孝” 字纹的断裂处。

“巧了。”

食指碾过颅骨眉心的裂痕,莹白骨粉如流萤腾空,在他掌心聚成断刃形状,刃口还凝着当年母亲缝合伤口时留下的血痂,“我七岁那年在厨房看见的,可不只是她缝补头皮 ——”断刃骤然斩落。

净世火顺着棋盘纹路轰然炸开,刑堂主的菌丝体在火焰中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尖啸。

他崩解的躯体里,无数记忆碎片如黑色蝴蝶纷飞:青芜跪在焦尸旁剜取心脏,血珠溅在优昙婆罗花瓣上永不褪色;少年陆昭抱着颅骨在雪夜奔跑,发间落着与青芜相同的花瓣;还有更久远的画面里,某个与他容貌相同的修士将净世火推入轮回,自己坠入秽渊时的最后一笑。

火焰最深处,青芜的虚影抱着焦尸跪下。

她指尖抚过焦黑的眉骨,那里有与陆昭掌心相同的金纹:“下次轮回... 别再劈开秽渊救我了...”断刃重重插入棋盘中央。

当 “孝”“恩” 二字在火焰中熔为金汁时,陆昭终于明白,母亲用头骨为盏,青芜以尸身铸笼,而他从来不是执棋者 ——他是这局弑亲棋里,唯一能焚尽棋盘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