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拨开几个生锈的齿轮,突然被一道锐利的反光刺得眯起眼——那是半截埋在油污里的黄铜轴承,成色比周围那些氧化严重的废料要新得多。
"小伙子识货啊。
"看门的老赵叼着烟斗踱过来,翻动的眼皮下藏着精明的光,"这些可都是苏联机床拆下来的好铜。
"林宇心头一跳。
前世做外贸时他接触过军工史料,八十年代末中苏关系缓和前,这类战略物资在黑市能翻十倍价钱。
他不动声色地踢了踢脚边的废铁:"赵叔,这些破烂怎么卖?
"当夕阳把农机厂的烟囱染成橘红色时,林宇己经用全部积蓄换来了三百斤铜料。
他拖着板车穿过县城,车轴吱呀作响的声音里混着铜钱在裤袋里有节奏的嗡鸣——自从今早发现它能感应金属纯度后,这枚神秘铜钱就像个兴奋过度的指南针。
"收废品咯——"熟悉的吆喝声从巷口传来。
林宇抹了把汗,看见王瘸子的三轮车上堆满破铜烂铁。
这个总爱穿绿军装的中年人,是县城里唯一敢和国营回收站抢生意的主。
"王叔,看看这些。
"林宇掀开油毡布,黄铜轴承在暮色中泛着蜂蜜般的光泽。
王瘸子的独眼骤然放大。
他抓起铜件在车帮上敲了敲,清脆的金属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好小子!
"他压低声音,"哪弄来的军工铜?
""您开价就是。
"林宇攥紧铜钱,感受到它随着王瘸子贪婪的目光越来越烫。
当板车换成三张皱巴巴的"大团结"时,林宇的衬衫己经湿透。
他捏着三十块钱站在邮局门口,1988年的夏风里飘着油墨味的汇款单,和远处录像厅传来的《英雄本色》对白。
"要发电报吗?
"柜台后的女营业员推了推眼镜。
林宇摇头,拨通了记忆里省医药公司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忙音中,他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这个瘦高的十八岁身体里,装着2023年某位破产商人的灵魂。
"您好,我是青山县医院的采购员。
"他故意让声音带上几分官腔,"需要头孢曲松钠......对,德国拜耳产的。
"挂掉电话时,林宇的掌心全是汗。
铜钱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那些蠕动的符文组成了新的字迹:药材公司...冷库...人参...他突然笑出声。
营业员狐疑的目光中,这个穿着回力鞋的年轻人正对着空气比划,像是抓住了某个看不见的机遇。
苏舒家的小院飘着煎药的味道。
林宇在篱笆外站了许久,看着少女单薄的身影在厨房忙碌。
她踮脚够晾衣绳的样子让他想起前世女儿养的那只白猫,总爱去够飘窗上的毛线球。
"林宇?
"苏舒突然转身,药罐里的蒸汽给她苍白的脸蒙上血色,"你怎么......""药到了。
"他举起牛皮纸包,进口药品特有的铝箔包装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苏舒的手指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敢接过,仿佛这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当她拆开包装看到德文标签时,突然红了眼眶:"这得多少钱?
我......""十七块八。
"林宇报出前世女儿半支进口退烧药的价格,看着少女瞬间煞白的脸色,急忙补充:"医院能给报销八成。
"谎言像蒲公英的种子飘在两人之间。
苏舒低头摩挲着药盒,突然拽着他袖子往屋里走:"爸!
林宇帮我们买到药了!
"堂屋的八仙桌旁,苏厂长正在修理一截榫头。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两鬓斑白,工作服袖口磨出了毛边。
他接过药盒时,林宇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七十年代木工机械事故的纪念。
"小伙子有心了。
"苏父的声音像砂纸擦过木头,"听小舒说你在复习考大学?
"林宇正斟酌回答,铜钱突然在裤袋里剧烈震动。
他借口上厕所躲进后院,掏出发烫的铜钱,只见符文正扭曲成狰狞的警告:季...合同...今晚...茅坑旁的矮墙上,不知谁用粉笔画了辆小汽车。
林宇盯着那个歪歪扭扭的桑塔纳图案,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县志——1988年夏,青山家具厂因担保合同纠纷易主,原厂长跳楼未遂。
季廷杰的"杰豪商贸"设在县百货公司三楼。
林宇蹲在对面的馄饨摊前,看着霓虹灯牌渐次亮起。
八十年代末的县城夜景像幅褪色的水彩画,而那座贴满马赛克的苏式建筑,就是画布上最艳俗的一笔。
"后生,你的馄饨要凉了。
"摊主老大爷敲着锅沿。
林宇机械地吞咽着,目光黏在楼梯口。
当苏父佝偻的身影出现时,他差点捏碎瓷勺。
老人抱着鼓鼓的公文包,每上一级台阶都要扶着膝盖喘气。
铜钱突然发出灼烧般的痛感。
林宇掏出来时,那些符文正疯狂重组,最后定格成血红的"陷阱"二字。
他甩下五毛钱冲过马路,在楼梯拐角差点撞上个人——是季廷杰的马仔阿强,正往怀里塞着什么。
"没长眼啊!
"阿强一把推开他,酒气混着蛤蟆镜的反光扑面而来。
林宇假装踉跄,趁机瞥见他衬衫里露出的纸角——那是份盖着红章的合同。
等阿强骂骂咧咧走远,他箭步冲上三楼,却被"会议室"牌匾下的场景钉在原地。
季廷杰正把钢笔塞进苏父手里,金表链压着合同纸哗啦作响:"老苏啊,白纸黑字写好的......""季老板。
"林宇的突然出现让吊扇下的空气骤然凝固,"能借一步说话吗?
"季廷杰的眉毛挑得快要飞进背头里。
他示意保镖退下,慢悠悠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小同学,成年人的事......""农机厂后墙的苏联机床。
"林宇压低声音,"还有王瘸子仓库里的三吨电解铜。
"看着对方突然僵住的笑容,他知道赌对了——前世资料里,季廷杰正是靠倒卖战略物资发家。
季廷杰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起身时带翻了茶杯,茶水在合同上洇开一片褐色的空慌:"你到底是......""苏叔。
"林宇转向呆坐的老人,"药我给小舒送去了,医生说阿姨明天就能做手术。
"这句话像把钥匙,瞬间解开了苏父紧绷的肩膀。
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手里的公文包啪嗒掉在地上,露出里面捆扎整齐的现金——那是他变卖祖宅凑的救命钱。
季廷杰突然大笑起来。
他抓起湿漉漉的合同撕成两半:"老苏啊,我刚想起来,贷款的事还能再缓缓......"金表链随着他的动作狂舞,在日光灯下划出金色的闪电。
深夜的国营澡堂雾气氤氲。
林宇泡在泛着硫磺味的池水里,铜钱在掌心忽冷忽热。
那些符文此刻显示的是模糊的地图轮廓,隐约能辨认出"深圳"二字。
"啪!
"突然飞来的毛巾吓了他一跳。
王瘸子光着膀子滑进水池,胸口的伤疤像条蜈蚣:"小子,明天有批上海来的涤纶布。
"他做了个搓钱的手势,"敢不敢合伙?
"林宇望着天花板上凝结的水珠。
在这个票据时代的尾声,多少未来的商业巨子正从这种灰色交易中掘到第一桶金?
铜钱突然发烫,符文拼出"三成利"的字样。
"我要西成。
"他听见自己说,"还得借您仓库用半个月。
"王瘸子的独眼在蒸汽中眯成缝。
当两人手掌相击时,更衣室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头曲——播音员正字正腔圆地报道:"国务院决定进一步扩大沿海经济开放区......"林宇把头埋进热水里。
1988年的月光透过气窗,在他年轻的躯体上投下斑驳的烙印。
铜钱在池底发出幽幽的光,那些游动的符文正悄悄组成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