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飘着新米的清香,他却闻见掌柜的铜秤盘在哭——那台黄铜天平蹲在店门口,秤砣上的貔貅纹被摸得油亮,肚子里灌着三斤铅。
"您瞧好,足足十两!
"粮店伙计的唱喏声比秤砣还沉。
粗布口袋压在秤盘上,秤杆尾巴却悄悄翘起半寸。
排队的老汉颤巍巍递上铜钱,掌柜的肥手在米袋底一托,三颗黄粟便顺着夹层滑回谷仓。
陈安数得清楚,这是今早第九个被"九两仙"哄走的庄稼汉。
巷尾飘来尿骚味,三个乞丐贴着墙根蚰蜒似的挪过来。
最前头的豁牙李伸出三根手指比划:"护城河泥鳅洞通了,戌时走货。
"后头两人立刻蜷成虾米状——这是"捉泥鳅"的暗号,今夜要偷渡的或是私盐,或是逃奴。
陈安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认得其中那个跛脚少年,上月就是为帮这人运"泥鳅",自己被水鬼草缠住险些丧命。
粮店后墙突然传来瓦片轻响,他抬头望去,阿蛮的红绳铜钱正在晨光里晃荡,像悬在蛛丝上的血滴子。
阿蛮的脚尖刚点地,掌柜的狞笑就炸开了。
"等的就是你!
"浸过盐水的牛皮鞭从梁上甩下,鞭梢铁钩撕开阿蛮的麻衣。
陈安看见血珠溅在铜秤的貔貅眼上,那石雕兽首突然泛出青光。
排队的人群轰然散开,有个戴斗笠的米贩子趁机抓起把米塞进裤裆,谷粒顺着裤管簌簌往下漏。
"啪!
"第二鞭抽在青砖地上,盐粒在石板上炸出白花。
阿蛮蜷缩着护住铜钱,血水顺着红绳渗进铜钱方孔,那枚"永通万国"的篆文突然泛起金芒。
陈安的手掌猛地刺痛——昨夜卦象的焦痕正在发烫,仿佛要烧穿皮肉。
铜钱上的金光如毒蛛噬咬掌柜的眼皮。
他肥硕的身躯竟爆发出屠夫擒猪的敏捷,五指成爪抓向阿蛮脖颈:"云麓观要的灵器,岂是你这贱种......"陈安撞碎了粮店门板的瞬间,听见貔貅秤砣发出婴啼般的尖啸。
灌铅的兽首裂开细缝,阿蛮伤口滴落的血珠被吸入秤砣,黄铜表面浮出血管状的纹路。
掌柜的突然僵住,眼中翻起诡异的青白色——像是有人在他瞳仁里泼了碗石灰水。
"五鬼运财局!
"老瞎子的破锣嗓刺破混乱。
他枣木杖横扫粮垛,陈年黍粒倾泻而下,露出藏在谷堆深处的檀木匣。
匣面刻着五具骷髅抬棺的图案,棺椁缝隙正渗出黑红色的粘液。
陈安的手刚触到檀木匣,指尖便传来灼烧感。
匣内账簿的墨香混着尸臭味,纸页间夹着绀青色的丝线——是女尸头发搓成的装订线。
他借着破窗漏进的天光瞥见:"丁亥年三月,收云麓观玄冥子仙长灵砂二百石,折阳寿......""小兔崽子找死!
"掌柜的咆哮裹着腥风扑来。
陈安就地翻滚,账簿脱手的刹那,他看见掌柜的袖口滑出半截金丝符咒,与阿蛮铜钱上的符文如出一辙。
老瞎子的木杖适时卡住掌柜的喉结,杖头葫芦里爬出只碧眼蜈蚣,正对着符咒嘶嘶吐信。
阿蛮的喘息声突然变得断续。
她脖颈间的铜钱己吸饱鲜血,"永通万国"西字熔成流动的金液。
陈安掌心的卦痕骤然发烫,视线里翻涌出浑浊的黑雾——掌柜的头顶聚着团饕餮状的黑气,正张开巨口吞食粮店内的生机。
"走巽位!
"老瞎子一脚踹翻檀木匣,账簿在空中散成纸蝶。
陈安拽住阿蛮未受伤的脚踝冲向侧门,背后传来木料爆裂声。
粮垛深处的机关弩箭己上弦,箭簇浸着暗绿色的尸毒。
护城河的腐臭劈面砸来,陈安拖着阿蛮滚进芦苇丛。
对岸传来弩箭钉入树干的闷响,浸过尸毒的箭簇正在腐蚀柳树皮,腾起的白烟里浮着人脸状的雾气。
阿蛮的铜钱突然发出蜂鸣,金光照亮水面——河底沉着七具铁笼,笼中白骨的手骨都朝着西北方向。
"走阴镖的船......"阿蛮气若游丝,染血的指尖点向河心。
陈安这才看清那些"芦苇"实是竖插的招魂幡,褪色的幡布下藏着条朽木船。
船头挂着盏幽蓝的灯笼,灯罩竟是人颅骨磨制。
豁牙李的尸首卡在船缝里。
陈安认出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短褐——昨夜还鲜活说着"捉泥鳅"的人,此刻腹腔塞满霉变的陈米。
尸身手指死死抠着船板,在朽木上刻出三道血痕。
老瞎子突然按住陈安肩头:"三浅一深,这是泥鳅洞的暗标。
"阿蛮的铜钱金光骤亮,映出船底密密麻麻的刻痕。
陈安数着那些"正"字标记,最新一道还渗着血丝。
河对岸传来掌柜的嘶吼:"放鬼头鹮!
",夜空中突然炸开青紫色的烟火。
尸毒顺着陈安的伤口往心脉钻,灼痛感却催生出某种诡异的清明。
他眼中的黑雾凝成实质,掌柜的浊气幻化的饕餮竟在河面显形。
阿蛮突然咬破舌尖,带血的唾沫喷在铜钱上:"巽位,风眼!
"陈安的手不受控地抓起半截腐桨。
浊气顺着卦痕注入木桨,黑雾与金芒绞成螺旋,竟凝出柄三尺长的浊气剑。
剑锋扫过之处,鬼头鹮的磷火惨叫着熄灭。
老瞎子突然扯开衣襟,胸膛纹着的龙形胎记与船底刻痕严丝合缝——整条朽木船轰然解体,露出底下幽深的地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