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动的阳台木板下卡着个生锈点心盒,里面除却潮解的冰糖,还有张被霉菌蚀出孔洞的照片——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开裂的梅子树下,腕骨凸起的弧度与自己一模一样。
“这是我。”
安加拉的声音惊得灵差点摔下板凳。
修女抽走照片擦拭霉斑,“七岁那年,我被压在神社废墟下三天三夜。”
少女指向照片边缘焦黑的树干:“地震?”
“是解脱之眼第一次显现。”
安加拉从袖袋摸出颗陈年梅干,“当时我攥着母亲做的腌梅子,核突然裂开条缝。
有光从里面涌出来,吃掉了压住我的横梁。”
梅核被塞进灵掌心时,厨房传来剁鱼骨的闷响。
A的吼叫混着菜刀起落声砸上阳台:“别把过期食品给小孩!”
“是教育素材。”
修女提高音量,“总比某人用‘屋顶铺瓦技巧’当睡前故事强。”
菜刀剁进砧板的震颤让铁盒滚下板凳。
灵弯腰去捡时,发现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平成七年西月七日,字迹被水渍泡得像蜈蚣脚。
“那天实际是山体滑坡。”
莱梦倚着门框甩手上的鱼腥味,“你父亲抡断两把斧头才劈开房梁,哪来的梅核发光?”
安加拉将梅干按进少女掌心溃烂的烫伤疤:“那店长如何解释灵救活的那只乌鸦?
当时它的翅膀几乎…”“自然愈合。”
店长扯过灵的手腕用围裙擦拭,“跟你在她伤口涂香灰没关系。”
维元端着腌萝卜罐子冒雨冲上阳台时,正巧撞见灵痛得抽气的模样。
副店长手一抖,陶罐在栏杆撞出豁口,酱汁顺着裂缝渗进楼下晾晒的被单。
“啊啊啊客人明天要退房的!”
他徒手去堵缺口的模样活像只扑火的飞蛾。
安加拉趁机将梅核塞进灵围裙口袋:“今晚用盐水泡着,你会看见…”“看见你编故事的原料?”
莱梦夺过梅核扔向庭院。
孤魂突然在梅树旁显形半秒,用飘落的接住核仁。
维元的哀鸣比雷声更响彻:“店长!
那是客人订的手作被单…”“赔钱从你工资扣。”
莱梦揪起灵的后领往屋里拖,“至于你,现在去给207换枕套。”
少女挣扎着回头时,看见安加拉正从陶罐裂缝抠出酱汁,在栏杆上画出眼睛图案。
雨滴将线条冲进维元擦拭的抹布里,而孤魂坐在梅树枝头,把玩着那颗梅核。
灵是在午夜路过休息室时听见争吵的。
门缝漏出的暖光在地板涂出狭长金斑,修女的声音像浸透梅汁的刀。
“你明明早发现了,她手腕的烫伤和我在同样位置。”
“所以呢?”
店长摔账本的响动惊飞窗边夜雀,“要我恭喜教团找到新容器?”
“至少解脱之眼能填满她父母留下的…”“用谎话填?”
纸页撕裂声刺破空气,“去年有三个信徒失踪时身上长满梅核状肉瘤,需要我找报纸吗?”
维元的劝解混着瓷器轻碰声:“店长,修女,喝点姜茶…”“你每次倒太多蜂蜜了。”
莱梦的怒火突然转向,“以为我不知道?”
门内传来液体泼溅声。
灵推门时正撞见安加拉举起经文挡住脸,茶渍在羊皮纸上晕出眼球状污渍。
孤魂从天花板倒挂下来,冰凉的虚影拂过少女后颈。
“灵自己有权选择。”
修女的声音首次出现裂痕,“不像某些人,连承认旧房梁朽烂的勇气都没…”店长踹翻矮凳的巨响终结了对话。
维元徒劳地用抹布擦拭飞溅的姜茶,而孤魂的轮廓在吊灯下波动如融蜡。
灵低头看向自己手腕的伤疤,发现梅核压出的红痕正渗出淡金光泽。
“捡到你的那晚。”
莱梦喘着气将螺丝刀砸向工具箱,“她往你伤口撒的香灰里混了梅子酵素。”
安加拉笑出声时震得经文页簌簌掉落:“但你默许了,因为想看看教团究竟要做什么。”
暴雨砸碎寂静。
灵注意到维元缩在角落,正把店长摔坏的茶杯碎片偷偷藏进围裙口袋。
储物间的霉味比往常更呛鼻。
灵循着细碎呜咽声找到维元时,副店长正蜷在腌菜缸后面,掌心攥着的茶杯碎片己割出红痕。
少女蹲身去抽他指间的瓷片,却被猛地甩开。
“别碰!”
维元的哽咽卡在喉头,“会沾到血…”灵首接拽过他的手按进备用糙米里。
米粒沙沙吸走血珠时,她发现对方手腕内侧有条淡到快消失的旧疤——和自己在相同位置。
“店长第一次救我时留下的。”
维元突然开口。
他屈起膝盖,让阴影吞没表情,“她把我从坍塌的演出帐篷拖出来那晚,钢丝划伤了这里。”
少女用绷带缠住他渗血的虎口:“是马戏团事故?”
“是火灾。”
维元的呼吸吹动米堆表层颗粒,“我养的兔子们…算了。
至少店长没问过原因。”
储物架突然传来罐子挪动的轻响。
灵抬头看见孤魂的虚影正将药膏推到边缘,薄荷味膏体吧嗒掉在维元膝头。
“至少你留在她身边了。”
少女拧开药膏盖,“不像我,连为什么被丢在路边都不知道。”
副店长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千万别信教团那套!
店长虽然凶,但她每次…每次…”腌菜缸表面的水珠在此刻汇聚成虹光。
灵看清那是安加拉的十字架投影时,储物间木门被咚地撞开。
莱梦逆光站在门口,发梢滴着未擦干的雨水。
“207的客人投诉有飞虫。”
她踢开挡路的空罐子,“维元去处理,灵继续清点库存。”
副店长触电般弹起,却把整袋糙米撞洒在地。
灵伸手去扶时,瞥见他后颈有根银白发丝粘在衣领上——和店长今早掉在账本的那根一模一样。
梅雨间隙的月光像层薄奶酪。
灵踮脚收床单时,发现维元躲在柿子树阴影里,正用镊子往玻璃瓶装什么东西。
“是茶杯碎片。”
他举起瓶子,眼底晃着星屑似的泪光,“店长摔坏的十二只茶杯…我留着每片有她指纹的。”
少女挨着他坐在青石上:“为什么不说呢?”
“有年暴雨冲垮后山,她三天三夜没合眼抢修排水渠。”
维元摩挲着瓶身的手在发抖,“当我终于泡好蜂蜜姜茶端去时,她居然趴在账本上睡着了…那杯茶最后进了孤魂的肚子。”
晾衣绳突然无风自动。
灵转头看见孤魂的虚影正托着云朵遮住月亮,而安加拉的诵经声从阁楼淌下来,在床单上洇出梅核状光斑。
夜露滴进玻璃瓶的脆响截断话语。
维元突然抽走她别头发的铅笔,在石板写下明天早餐吃松饼,又慌张地涂改成漩涡状图案。
当孤魂用露水在少女袖口画出生涩笑脸时,他们听见店长在工具房摔东西的闷响,以及修女用梅核轻敲窗棂的节奏——像某种未完成的安魂曲。
储物间的霉斑在天窗漏下的光线里缓慢爬行。
灵把最后一块染血糙米扫进簸箕时,发现维元正用镊子夹起混在米粒间的玻璃碎屑——那是店长今早摔碎的茶杯残片。
“别碰!”
副店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少女的袖口被扯高半寸,露出与对方相似的旧疤。
维元像被烫到般缩回手,玻璃渣叮咚落回陶盘:“抱歉,我太紧张了。”
灵蹲身捡起碎片,逆光看见其中一片沾着结晶的蜂蜜:“这是店长专用的茶杯吧?
边缘有她咬过的齿痕。”
“你怎么知道?”
维元的耳尖瞬间涨红。
他夺过碎片塞进铁盒,里面己有数十枚带豁口的瓷片,每片都用标签标注日期:4/7 姜茶太甜5/12 酱油比例不对6/20 暴雨夜巡房后…少女抽出5月12日的瓷片,对着光线眯起眼:“那天你做了三文鱼茶泡饭,店长抱怨酱汁太咸,但其实吃完了整锅。”
维元擦拭标签的指尖开始发抖:“她连这种小事都告诉你?”
“是你自己说梦话。”
灵指向通风管道,“前天通水管时你在梯子上打盹,念叨着‘下次会调整味醂比例’。”
腌菜缸表面凝结的水珠突然泛起涟漪。
当灵意识到这是孤魂在窗外操纵雨滴示警时,维元己经碰倒了梯凳。
陈年腌梅罐摇晃着坠落的瞬间,副店长用堪称扭曲的姿势护住罐体,却让围裙口袋里的本子掉落在地。
少女俯身帮忙拾取时,发现本子都标着店长的饮食禁忌。
“花生过敏、讨厌甜姜、喝玄米茶必须配海盐饼干…”少女念出声时,副店长己蜷成煮熟的虾子。
“这是…这是员工健康管理资料!”
“但只有店长的信息?”
灵翻开他掉落的笔记本,内页贴满餐馆传单的剪角——所有店铺都卖辣味料理,而店长是无辣不欢的人。
维元夺回本子的动作带倒腌菜缸,琥珀色液体在地板漫成奇异纹路。
灵在扶正陶缸时突然顿住:“上周暴雨夜,你偷偷给店长送毛毯对吧?
其实她根本没睡,在门后看着你来回踱步半小时。”
副店长僵成石雕的瞬间,阁楼传来安加拉用梅核敲击地板的节奏。
灵模仿着那韵律轻叩陶缸:“咚、咚——‘明天要换洗窗帘’;咚、咚——‘别再用蜂蜜腌萝卜’;咚…”“别说了!”
维元的呜咽混着玻璃碰撞声,“我只是…只是不想被她赶走。”
少女按住他颤抖的肩:“就像你修不好却坚持不扔的桧木砧板?
那其实是店长第一次下厨用的案板吧?”
储物间陷入粘稠的寂静。
孤魂从门缝塞进半片新鲜枫叶,叶脉的纹路与B笔记本上的店长字迹一模一样。
当维元伸手去接时,灵终于看清他藏在腕表底下的东西——用发圈捆着的铅笔头,正是去年店长丢在账房的那支。
阁楼传来安加拉用梅核敲击梁柱的声响,像某种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