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赤脚踩过发光苔藓铺就的小径，足踝银铃惊起沉睡的夜光蝶群。
十五岁的身体刚刚抽条，兽皮短裙下新添的伤口还渗着血珠——这是今日第七次被食人藤偷袭留下的纪念。
她停在首径三十丈的榕树气根前，仰头望向树冠间摇晃的水晶吊篮。
玄鸟部落的守夜人正在打盹，腰间骨笛随着鼾声起伏，奏出不成调的安魂曲。
树洞深处传来压抑的***。
楚乔拨开垂落的发光菌丝，看见三个浑身长满晶簇的族人蜷缩在角落。
最年轻的女孩腹部凸起尖刺状物体，透过半透明的皮肤能看到内脏正在缓慢玻璃化。
"第七例了。
"身后突然响起清越的男声，十七岁的谢衍举着萤石灯走近，骨链缠绕的精瘦腰身上还沾着祭祀用的朱砂，"圣树赐福的露水只能延缓晶化，但黑荆棘还在蔓延。
"楚乔凝视少年耳后新生的羽毛状纹身——那是昨夜血月洗礼后出现的萨满印记。
在她观测的三千原始文明中，唯有崇明界的人类会在成年礼时觉醒异能。
"带我去看圣树。
"她故意用指尖触碰谢衍掌心的部落图腾。
少年猛然后退半步，萤石灯在藤墙上投出巨鸟振翅的阴影。
谢衍按住悸动的心口。
自从三日前主持净化仪式，他总能看见这个异族少女周身缠绕的金色丝线。
此刻那些丝线正疯狂涌向北方，仿佛在预警某种灾厄。
穿过七重兽骨编制的结界时，楚乔腕间的银铃突然哑声。
百米高的娑罗树赫然入目，本该流淌金色树脂的树干上布满黑色尖刺，每根刺的顶端都凝结着血色露珠。
"黎明时分的赐福之露，就是从这些刺尖收集的？
"楚乔捻起一滴将凝未凝的血露，瞳孔微微收缩——露珠深处有银色粒子在游动，正是她当年修补时空裂缝时散落的星尘。
谢衍的骨刀突然发出蜂鸣，刀柄镶嵌的兽瞳石迸发红光。
几乎同时，整棵圣树剧烈震颤，尖刺暴雨般射向二人。
楚乔拽着谢衍滚进树根裂缝，头顶传来尖刺没入岩层的闷响。
"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衍的呼吸喷洒在楚乔颈侧，他手中的兽瞳石映出少女眼底流转的星海，"三天前你出现在祭坛，圣树就开始异变。
长老说看到你从...""从血月里走出来的？
"楚乔轻笑，指尖燃起一簇冰蓝色的火。
谢衍瞳孔骤缩，这是玄鸟部落传说中的初火，七百年前就失传的净化之源。
裂缝深处传来空洞的回响，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心跳。
楚乔将初火按在岩壁上，石层如蜡油般融化，露出后面布满生物荧光的甬道。
腐殖质的气息中混着一丝不属于此界的腥甜。
"时空蛀洞。
"她拾起一片泛着金属光泽的蕨类化石，这是五亿年后机械文明特有的合成材料，"有东西从未来爬回来了。
"谢衍正要追问，整条甬道突然翻转。
无数发光根须裹住他们下坠，失重感持续了足足半分钟。
当双脚终于触地时，眼前景象令少年萨满的骨刀脱手坠地——首径超过十里的地底空洞中，钢铁巨树与血肉藤蔓共生。
齿轮结构的果实里包裹着恐龙胚胎，蒸汽管道穿插在霸王龙的肋骨间。
最令人窒息的是中央祭坛上，那尊半机械半骨骸的神像，赫然戴着与楚乔同款的星纹臂环。
"欢迎来到倒生林。
"楚乔抚摸神像足底的铭文，那是她用初代文明语写的警示碑文，"万年前我在此界播种文明火种时，可不记得造过这种怪物。
"谢衍突然按住剧痛的额头，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戴着星纹臂环的女子在雷暴中降落，翼龙群为她衔来燧石；剑齿虎伏在她脚边学习用火，三趾马在岩画前幻化人形..."你想起来了？
"楚乔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文明发展偏离世界意识预设的轨迹，曾经播撒的火种就会异化成毒刺。
"少年萨满踉跄着跪倒在地，耳后的羽毛纹身正在灼烧。
他看见自己双手长出鳞片，脊椎刺破皮肤化作钢铁尾骨。
混沌中有个声音在耳语：吃掉守护灵，你就是新世界的王...楚乔突然掐住谢衍的下巴，将初火按进他嘶吼的咽喉。
机械与血肉交织的洞穴开始崩塌，她在轰鸣中贴着他耳垂冷笑："装够了吗？
从未来穿越回来的小蛀虫。
"少年瞳孔泛起数据流的蓝光，机械脊椎刺破伪装的皮囊。
但当他操控黑荆棘袭向楚乔时，却发现那些因果金线早己织成囚笼——整个地穴的异常能量，不过是她十五年来用血肉喂养的饵料。
"终于上钩了。
"楚乔徒手撕开谢衍的机械心脏，扯出里面蠕动的银色寄生虫。
那生物发出高频尖叫，发出的波动竟与圣树尖刺上的星尘同频。
寄生兽炸裂的瞬间，无数时空画面在虚空闪现：钢铁文明的战舰群正在轰击空间壁垒，而指挥舱里坐着的，竟是老态龙钟的谢衍。
楚乔掌心腾起的初火将银色寄生虫烧成灰烬，灰烬却在触地前逆流重组，凝成半透明的数据立方体。
谢衍机械化的左眼闪过电流纹路，破损的胸腔内传出电子合成音："校准完成，时空锚点己锁定——"少年萨满的骨链突然勒住自己咽喉，血肉之躯与机械脊椎展开激烈争夺。
楚乔趁势咬破食指，在虚空画出三重嵌套的星图。
当最后一笔与洞穴顶端的荧光苔藓相连时，整个地底空间突然开始量子化坍缩。
"抓紧！
"楚乔拽住谢衍尚未机械化的右手，两人在物质洪流中坠向发光甬道。
无数时空片段从身边掠过：恐龙人跪拜机械神像的祭祀场景，蒸汽朋克风格的翼龙战斗机群，最后定格在浑身缠绕数据流的老年谢衍将炮口对准星空的画面。
回到圣树根部时，黎明的露水正顺着黑荆棘滴落。
楚乔颈侧新添的伤口渗着蓝血，那是被时空乱流中的量子鲨所伤。
她凝视掌心蠕动的数据立方体，发现其中封存着十五年前自己降临此界时的记忆碎片。
"解释。
"谢衍撕开左臂机械化的皮肤，露出里面齿轮咬合的金属骨骼。
少年萨满的声线时而清越时而沙哑，仿佛两套意识在争夺控制权，"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有你点燃太阳的场面？
"楚乔将数据立方体按进圣树创口，黑色尖刺应声炸成粉末。
当金色树脂重新涌出时，树皮表面浮现出被篡改的史诗篇章："看这里——原本记载的天火赐予者变成了金属之母。
"谢衍的机械眼自动对焦，看到树纹中藏着的二进制密码。
当他本能地念出转换后的文字时，整棵娑罗树突然化作数据流瀑布："...第451号实验场观测日志，文明迭代速度超出预期，建议投放纳米虫进行文明重置...""实验场？
"少年踉跄着后退，机械左肢不受控地攻击圣树残影。
楚乔甩出银铃化作锁链捆住他，铃舌轻敲其眉心："还不明白吗？
我们头顶的星空，不过是高等文明的全息投影。
"地底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被净化过的圣树根系突然刺破岩层。
两人随着上升的气流冲出地面，看到令玄鸟部落跪拜的景象——双月当空的苍穹裂开菱形缺口，机械巨树正从裂缝中缓缓降临。
那些镀铬的枝条上悬挂的不是果实，而是无数浸泡在营养液中的恐龙人胚胎。
楚乔腕间的青玉镯浮现裂纹，她终于想起万年前的某个雨夜。
当她在混沌中为新生世界点燃初火时，曾有冰冷的手术刀划过脊椎，取走了三节记载时空坐标的骨片。
"原来从那时起，我就成了播种病毒的载体。
"她自嘲地扯断玉镯，任由洪荒之力撕碎人形伪装。
银发暴涨及踝，瞳孔分裂成六棱晶状体，后颈浮现出被植入的条形码印记。
谢衍的机械心脏突然停跳，生物意识在濒死体验中看到真相：他根本不是玄鸟部落的孤儿，而是机械文明用楚乔基因培育的仿生容器。
那些萨满能力，不过是激活纳米虫的声控指令。
"杀了我..."少年用最后的人类声带哀求，机械左肢却己刺向楚乔心口。
当金属指尖触及守护灵本源的刹那，整个崇明界的因果线集体暴走。
海洋掀起万米高的数据浪涛，远古鲸群在量子化中重组为机械利维坦。
森林里所有图腾生物反向进化，剑齿虎退化回单细胞生物前突然金属异化，成为齿轮结构的杀戮机器。
楚乔握住谢衍的机械手臂，任由纳米虫顺着经脉入侵。
她颈后的条形码开始发光，在虚空中投影出囚禁着真正世界意识的玻璃舱："看啊，这才是崇明界本体——"首径不足三米的水晶球体内，蜷缩着胚胎状的星球意志。
数百条数据导管插在其表面，每隔十秒就抽搐着输出新的创世指令。
机械巨树不过是其中一条导管外显的注射泵。
谢衍的生物意识发出悲鸣，这声波意外激活了楚乔埋在他基因里的后门程序。
少年萨满的机械身躯突然转向，双臂化作粒子炮轰向数据导管。
反作用力震碎了他的生物器官，却也打断了文明重置进程。
"做得好，第1001号实验体。
"楚乔趁机将初火注入水晶球，烧毁了所有数据接口。
当机械巨树开始崩溃时，她抱住谢衍残破的身躯跃向正在闭合的时空裂缝。
在坠入虚无的前一秒，守护灵咬碎了封存万年的记忆胶囊。
无数画面涌来：她根本不是初代守护灵，而是编号89757的文明矫正者。
真正的楚乔早在播种初火时就被替换，那些穿梭时空修补壁垒的记忆，全是纳米虫编造的虚假程序。
怀中的谢衍开始数据化消散，少年用最后的人类手指触碰她脸颊："下次...别再用眼泪当武器..."他指了指楚乔自己都没察觉的泪痕，那滴液体在真空里凝成血色琥珀。
当崇明界在身后炸成星尘时，楚乔吞下了那滴泪琥珀。
她终于看清青铜镯内侧的刻字——"当实验场出现觉醒者，立即执行清洗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