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山的雨总来得唐突。程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深灰色风衣已洇出斑驳水痕。
他疾走几步推开茶馆斑驳的木门，风铃撞出一串清越声响。"要一壶..."话音戛然而止。
临窗的八仙桌旁，穿月白旗袍的姑娘正在调色。羊毫笔尖悬在宣纸上方三寸，
腕间翡翠镯子映着天光，将滴未滴的雨珠顺着黛瓦滚落，在她发间碎成细钻。"白牡丹。
"她忽然开口，笔锋凌空划过雨幕，"配陈皮。"程野愣怔间，
老板已笑着应声："青禾又给客人点茶了。"紫砂壶端上时蒸腾着蜜香，
他看见她画的是茶馆外那丛将谢的辛夷，胭脂色花瓣混着雨水，在生宣上晕染成带血的泪。
"创业失败的?"她突然抬头，睫毛上沾着水雾。茶盏在掌心微颤，
程野盯着浮沉的茶叶："这么明显?""你握杯的力道像在掐竞争对手脖子。
"青禾蘸取赭石色，"但眼睛又像输光筹码的赌徒。"笔尖点在枝头，
一朵颓败的花突然有了傲骨。程野扯了扯领带，
金属扣磕在楠木桌上："不过是资金链断裂...""山月居项目？"她打断他，
"把明清古宅改成智能民宿，在申报材料里写'用科技冻结时光'的程总？"他猛地站起，
茶汤泼在财务报表上，那些刺眼的赤字在牡丹香气中渐渐模糊。檐角铁马突然叮咚作响，
穿堂风掀起画纸一角，露出右下角行书落款：中央美院沈青禾。"我在做古建筑保护课题。
"她将狼毫插进青瓷笔洗，墨色在清水里绽开，"你的智能温控系统会毁了老墙的呼吸。
"雨声忽然汹涌。程野看着女子纤细的手指划过效果图："榫卯结构的精妙，
在于留出木材膨胀的余地。就像..."翡翠镯子磕在镇纸上，泠然清响，
"人总要给心事留条活路。"他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三个月来第一次，
耳畔不再是投资人的咆哮，而是雨打芭蕉的韵律。当他谈起用石墨烯薄膜替代传统防潮层时，
她眼里的光像宣纸上突然点染的藤黄。"要不要去看真正的老墙？"青禾忽然合上写生簿，
"雨后青苔最美的时候。"他们在湿滑的石阶上走了很久，她旗袍下摆溅满泥点，
却坚持要带他看明代留下的滴水瓦当。程野听着那些"莲花纹""祥云纹"的讲解，
视线却落在她发梢将坠未坠的水珠上。暮色四合时，他们在断碑亭避雨。
青禾从帆布包里掏出保温杯："姜茶。"见他迟疑，又补了句，"没下毒。
"辛辣暖流滚过咽喉，程野突然发现她在微微发抖。"冷就穿我的..."话音未落，
带着体温的羊毛披肩已落在他肩头。"艺术家要学会和寒冷共存。"她对着碑文呵气，
手指抚过风化残缺的字迹，"你看，这些伤口，都是光照进来的地方。"手机在此时响起。
助理发来最新融资方案，他起身按灭屏幕，再回头时，只剩石阶上几片沾着颜料的银杏叶。
---三年后，程野在发布会后台整理领带。新能源艺术馆的穹顶正在调试，
全息投影将敦煌飞天与量子轨道交织成奇幻星云。"程总，特邀画师到了。"他转身时，
水晶灯突然大亮。穿烟青色改良旗袍的女子站在光晕里，襟前别着白玉兰胸针。
时光突然倒流回青芜山的雨季，他听见自己心脏裂帛般的声响。
"沈老师提议用生物涂料做互动墙。"助理的声音忽远忽近，
"说是能随着观众体温变色..."青禾伸出右手，
腕间翡翠与过往重叠："程总对色彩算法有研究？"他握住她微凉的指尖，
无名指擦过她虎口处的茧："比不上沈老师深谙留白之道。"那夜他们讨论到凌晨。
青禾在玻璃幕墙上勾画，荧光笔迹飘浮在夜色中，像被施了魔法的星轨。
"我要观众走过四季。"她指尖点向虚空，霓虹透过发丝织成光网，"温度变化时，
墙面会从新绿变成赭红。"程野解开袖扣，将平板电脑推过去："纳米粒子的配比公式。
"屏幕上跳动着微分方程，"色彩过渡需要遵循这个衰减曲线。"她突然靠近，
茉莉香盖过了咖啡的苦涩："数学家都是这样浪漫吗？"呼吸扫过他耳际，
"把春天关进方程式？"落地窗外，城市灯火在他们身后流淌成银河。
程野发现她添了新的首饰，红绳系着枚铜钥匙，垂在锁骨间随动作轻晃。
他想问这些年去过多少古村落，想问她记不记得某坛白牡丹的滋味，
最后却指向设计图："这里的衔接..."暴雨突至。青禾在雷声中轻笑："和那天一样。
"钢笔滚落桌角，两人同时去捡，他的指节擦过她脚踝处的蝴蝶刺青。电路突然跳闸。
黑暗降临的瞬间，他看见她眼底映着应急灯的幽蓝，像深海鮟鱇鱼的诱饵。
潮湿的呼吸近在咫尺，中央空调的出风口落下片枯叶，打着旋儿停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
暴雨砸在穹顶的声响像万面羯鼓。程野盯着监控屏上跳动的红色警告，
全息投影在雷光中扭曲成狰狞的鬼脸。青禾的荧光笔迹被雨水浸透，
顺着玻璃幕墙蜿蜒成青色泪痕。"温度感应墙出现异常导电。"工程师擦着冷汗，
"生物涂料在湿度超标时...""会变成半导体。"程野扯开领带，露出锁骨处的旧疤，
"立即切断B区电源。"他转身时，青禾正赤脚踩在满地设计图上，
旗袍开衩处的水迹晕成深浅不一的蓝。"给我三小时。"她咬开颜料管，
钴蓝色溅上踝间蝴蝶，"真正的色彩不需要电路板。
"程野按住她沾满颜料的手："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程总当年在山里淋雨时，
倒没这么讲究。"她突然踮脚，用笔刷在他领口画了道闪电，
"知道老匠人怎么补漏雨的屋顶吗？"睫毛上的金粉随呼吸颤动，
"要在暴雨里才能找到真正的裂缝。"监控器接连黑屏，
应急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量子星云上。程野松开两颗衬衫纽扣："你需要什么？
""二十升松节油，三把刮刀。"青禾扯下发带，栗色卷发扫过程野手腕，
"还有..."她将温度传感器贴在自己心口，"你的微分方程。"他们在暴雨中奔跑。
青禾的旗袍下摆卷在腰间，露出绘满敦煌藻井纹的小腿。程野抱着松节油桶，
看她在雨中调试颜料："这是普鲁士蓝混了青金石粉...""导电率0.032S/m。
"程野在平板电脑上输入参数，"介电常数需要匹配..."雷声吞没了后半句。
青禾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调色板上，冰凉的钴蓝色顺着掌纹蔓延："感受到吗？
"她的声音混着雨声，"颜料在呼吸。"监控器突然恢复跳动。程野望着屏幕上渐变的色谱，
忽然读懂她眼底的星光——那是在明代砖雕前见过的，对永恒的渴慕。"过来。
"他将她拽进临时配电室，湿透的旗袍贴在他西装上，"你在发烧。
"青禾笑着咳出白雾："梵高画星空时..."指尖在他胸口画螺旋，"体温39.2度。
"备用电源启动的瞬间，温度墙突然流动起来。青禾挣脱怀抱冲向展厅，
程野追着那道烟青色的光，看见无数观众在渐变的色彩中张开双臂。
琉璃蓝顺着体温攀升幻化成夕照金，又在寒意中凝结成苍苔绿。"这才是活着的数据！
"青禾转身时撞进程野怀里，颜料与雨水在她锁骨汇成溪流，"你闻到吗？
松节油和石墨烯..."程野的拇指按在她唇上："还有39.2度的谎言。
"保温毯裹住两人的刹那，他听见翡翠镯子磕在配电箱上的清响，像山寺晨钟惊破梦境。
---展览大获成功的庆功宴上，程野在露台找到对着月亮调色的青禾。
她换了银线绣的墨色旗袍，裙摆缀着碎钻拼成的猎户座。
"穿这么薄..."他的西装外套悬在半空。
青禾反手将画笔插进发髻："程总见过凌晨四点的实验室吗？
"红绳钥匙垂在雪纺衣料上摇晃，"我修改了涂料配方，
现在能承受...""为什么是钥匙？"程野突然问。夜风掀起设计图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