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政府大院积着半尺深的水,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暗红。
林见川站在档案室门口,听着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咔嗒声,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喉咙。
"林副镇长,您看……"档案员小周欲言又止,"这些材料都按规定归档了。
""我知道。
"林见川接过手电筒,"你去忙吧。
"铁门在身后关上时,他闻到了霉味。
成排的铁皮柜像墓碑一样矗立在黑暗中,手电筒的光束扫过,灰尘在光柱里翻滚。
他找到"2018-2020年扶贫项目"的柜子,抽出一摞文件时,一张泛黄的纸片飘落在地。
那是张收据。
"今收到青石崖镇政府扶贫专项资金人民币贰佰万元整(¥2,000,000.00)。
"落款是"青石崖镇马家沟村村民委员会",日期是三年前的今天。
手电筒的光突然抖了一下。
林见川想起下午在便民大厅,赵阿婆拽着他的袖子说:"那笔钱是修路的!
他们说路修好了就给我家危房补贴!
"他蹲下身,在柜子最底层翻出一个牛皮纸袋。
封口处盖着"机密"红章,但己经被人撕开过。
里面是一叠照片,拍摄角度很隐蔽:挖掘机在深夜的山路上作业,车灯照亮了驾驶室里那张脸——马村长叼着烟,胳膊搭在车窗上,手腕上的金表在照片里泛着冷光。
"林副镇长?
"小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见川迅速把照片塞进外套。
"我在。
"他应了一声,手电筒的光扫过墙角,突然定住了。
那里堆着几个纸箱,标签上写着"2015年危房改造项目"。
他蹲下身,手指刚碰到纸箱,就听见"啪嗒"一声——档案室的灯突然亮了。
"这么晚了还在加班?
"刘镇长的声音像把钝刀,一下下剜着林见川的耳膜。
他转身时,看见刘茂才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一串钥匙。
"查点资料。
"林见川站起来,感觉照片在胸口发烫。
"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
"刘镇长踱步进来,皮鞋踩在水渍上发出咯吱声,"不过有些事啊,得讲究个方式方法。
"他的手搭在纸箱上:"比如这危房改造,当年可是省里的重点项目。
你要是查出什么问题,那不是打领导的脸吗?
"林见川没说话。
档案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在他眼前投下细密的阴影。
"对了,"刘镇长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爱人怀孕了?
"林见川浑身一僵。
"基层工作辛苦,家属跟着受罪。
"刘镇长从兜里掏出个信封,"这是镇上的一点心意,给孩子买点营养品。
"信封很厚,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
林见川盯着那个信封,突然想起导师说过的话:"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看得懂资产负债表?
""谢谢领导关心。
"他接过信封,感觉刘镇长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等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见川才松开攥紧的拳头。
信封里是一张银行卡,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密码:六个零。
他把卡扔进垃圾桶,继续翻找纸箱。
最底下压着个笔记本,封皮上印着"青石崖镇扶贫工作日志"。
翻开第一页,他愣住了。
"2015年7月15日,晴。
今天和马村长去县里开会,领导说危房改造要加快进度。
晚上在醉仙楼吃饭,马村长说他有办法……"后面的内容被墨水涂黑了。
林见川举起笔记本对着灯光,隐约能看见被遮盖的字迹:"……每户扣两万,剩下的……"他的手开始发抖。
笔记本里夹着张合影,是刘镇长和马村长在酒桌上的勾肩搭背。
照片背面写着:"今日收入:20万。
"突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林见川迅速把笔记本塞进怀里,关掉手电筒。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重叠在一起,越来越近。
"林副镇长?
"是小周的声音,"您还在吗?
""在。
"他应了一声,感觉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刘镇长让我来锁门。
"小周站在门口,"他说您查完资料就早点回去休息。
"林见川点点头,跟着小周往外走。
经过垃圾桶时,他瞥见那张银行卡还躺在里面,边角闪着微光。
走出镇政府大门时,天己经完全黑了。
远处的山影像巨兽的脊背,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见川摸出手机,给妻子发了条短信:"今晚不回去了。
"他沿着泥泞的小路往马家沟方向走。
月光被云层遮住,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细线。
走到半山腰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引擎声。
回头望去,两束车灯刺破夜色,正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林见川关掉手电筒,钻进路边的灌木丛。
泥土的腥气钻进鼻子,他感觉怀里的笔记本和照片像烙铁一样烫。
车灯越来越近。
是辆黑色越野车,车牌被泥浆糊住了。
车子经过他藏身的地方时,后车窗降下一半,露出马村长阴沉的脸。
"今晚必须找到他。
"马村长的声音飘进夜色,"刘镇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见川屏住呼吸,感觉冷汗顺着脊背流下。
等车子消失在弯道后,他才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月光终于冲破云层,照亮了山脚下的青石崖镇。
镇政府大楼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林见川站在山腰上,望着那片灯火,突然想起赵阿婆的话:"他们说路修好了就给我家危房补贴!
"他摸了摸怀里的证据,转身钻进更深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