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汗液在47℃的烈日下反复蒸发后的残留物，像一把粗粝的砂纸，随着每一次眨眼摩擦着眼球。
她低头看了眼绑在车把上的手机导航，屏幕上跳动的“地表温度51℃”刺得人眼眶发酸。
电瓶车后座的快递箱堆得摇摇欲坠，最顶端的箱体被晒得微微发软，胶带上印着的“天穹集团”Logo正在融化，金漆顺着纸壳边缘滴落，在车座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小坑。
“叮咚——”导航提示音在死寂的街道上炸开时，林夏下意识绷紧脊背。
上个月在C区送件时，她亲眼见过一个快递员被暴民开膛破肚——人们像秃鹫般扑向那具尸体，争夺他口袋里半包没吃完的抗辐射饼干。
“当前目的地：诺亚广场B座，剩余200米。”
机械女声还在继续。
林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拧动油门冲过最后一个路口。
轮胎碾过地面时发出粘稠的撕扯声，沥青早己融化成沼泽般的黑色浆体，将车轮上的防滑链吞进去半截。
广场中央的全息广告屏正在循环播放新闻，天穹集团CEO陆明洲的脸悬浮在三十米高空，背后衬着缓缓旋转的太空城模型：“……方舟舰最后一百席逃生舱认购即将截止，让我们珍惜与地球母亲共度的最后三十天。”
广告屏的冷光像一把冰刀劈进瞳孔，林夏猛地闭眼。
电瓶车就在这时撞上了什么——不是金属也不是水泥，而是一具温热的躯体。
“要死啊！”
穿貂皮大衣的老妇人从地上弹起来，染成紫色的卷发间粘着几块沥青。
她怀里的博美犬冲着林夏狂吠，镶满水钻的项圈在阳光下折射出毒箭般的光斑。
林夏的视线却死死钉在老人左手腕上：那支镶钻的脑波接入器正在闪烁绿灯，代表她至少拥有二级太空城居住权。
“看什么看？”
老妇人注意到她的目光，突然扬起下巴，“知不知道我这件大衣能买你十条命？”
林夏沉默着扶起电瓶车。
后座的快递箱塌了一角，有个印着“生物制剂”标签的箱子裂开缝隙，几支淡蓝色药剂正从里面渗出液体。
她突然想起上周偷听到仓库主管打电话：“……这批抗辐射药是给内城区的，外包装做旧处理，别让那些贱民看出来。”
“赔钱！”
老妇人尖利的指甲几乎戳到她脸上，“要么我现在就报警让你进回收站！”
林夏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车把上的刻痕。
那里有七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代表小冬这个月吐血的次数。
昨天深夜弟弟蜷缩在铁架床上的样子突然闯进脑海，他捂着嘴咳嗽时，指缝里渗出的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那是辐射病晚期的征兆。
“我赔。”
她听见自己说。
老妇人嗤笑着调出支付码，林夏颤抖着扫码时，发现对方设置的金额是自己三个月的工资。
但当她看到老人身后广告屏上的倒计时——距地月轨道交汇点29天17小时——手指还是按下了确认键。
生存点账户清零的提示音响起时，博美犬突然冲着某个方向狂吠起来。
林夏顺着犬吠声抬头，看到广场西侧的大厦玻璃幕墙上，正爬满某种藤蔓状的黑色物质。
那东西像是有生命一般，沿着钢化玻璃的裂缝疯狂滋长，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腐蚀性的黏液。
“暗物质苔藓……”她喃喃道。
上周的新闻说这种外星微生物己经吞噬了半个澳洲，没想到扩散得这么快。
老妇人显然也认出了致命威胁。
她尖叫着抱起狗冲向路边一辆磁浮车，车门关闭前不忘朝林夏喊：“等死吧！
你们这些——”后面的话被引擎轰鸣声碾碎。
林夏跨上电瓶车疯狂拧动油门，后视镜里，黑色苔藓正像潮水般漫过她刚才站立的位置。
一个流浪汉的惨叫从后方传来，很快变成类似碳酸饮料开罐的嘶嘶声。
她在巷口甩尾时，最后一个快递箱终于滑落。
印着“陆明洲亲启”的密封件掉进路边的污水沟，瞬间被泛着油光的彩色泡沫淹没。
林夏没有回头，这个月己经因为丢件被扣了三次工资，但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小冬今早反常的安静——弟弟居然主动吃光了配给的合成粥，甚至对她笑了笑。
那种笑容让她害怕。
穿过七道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后，腐臭味扑面而来。
林夏摸黑爬上危楼时，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咳嗽声，像是有人把碎玻璃塞进肺里摇晃。
她握紧口袋里新买的止咳喷雾——用最后一点生存点换的——却发现门缝里漏出一线幽蓝的光。
全息投影的波动中，小冬正对着虚空比划手势。
少年瘦成一把骨头的剪影映在墙上，随着他的动作，空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代码瀑布。
林夏的心脏几乎停跳：那是黑市上严禁流通的军用级解码器！
“你疯了？！”
她撞开门吼道。
小冬浑身一颤，虚拟屏幕瞬间炸成光屑。
十五岁的少年试图用被子遮住床边带血的纸巾，却暴露了手腕上崭新的接入环——最廉价的灰色型号，边缘还沾着油污。
“哪来的？”
林夏攥住他的手腕。
“王姨给的……”小冬眼神躲闪，“她说这个型号辐射量很小……”“那个倒卖人体器官的老巫婆？”
林夏一把扯下接入环砸向墙壁，金属部件在水泥墙上撞出火星，“她上个月刚把六楼的孩子骗去‘志愿医疗实验’！”
咳嗽声再次炸响。
小冬弓着腰发抖，指缝间漏出的血滴在床单上，绽开一朵朵发光的蓝花。
林夏慌忙去掏喷雾，却发现弟弟死死攥着枕头，底下露出半截皱巴巴的纸。
强制治疗通知书。
姓名：林冬 诊断：三级放射性器官衰竭 建议：立即进行意识上传（剩余生存时间预估：14天）空气突然变得粘稠，林夏感觉有只无形的手在挤压胸腔。
通知书右下角的天穹集团印章猩红刺眼，她想起早上的新闻：天穹医疗最新推出“意识永生”服务，仅需598万生存点……“砰！”
楼下的防盗门传来巨响。
十几个穿外骨骼装甲的人影撞进楼道时，整栋危楼都在***。
林夏扑到窗边，看见三辆黑色装甲车堵住了所有出口，车身上喷着喷漆骷髅标志——是黑虎帮的人。
“林小姐。”
领头的光头捏着张电子欠条，投影金额后面的零多得像一条绞索，“连本带利，够买你弟弟三回。”
小冬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少年从枕头下摸出把激光匕首对准自己喉咙，那是父亲生前留下的唯一遗物：“姐，别管我……”光头嗤笑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
装甲车顶棚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银白色的医疗舱。
林夏看到舱盖上印着的标志时，全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医疗舱，而是天穹集团最新款的“意识提取器”。
“陆公子很喜欢你弟弟的基因样本。”
光头舔了舔嘴唇，“他说……破碎的琉璃最美。”
小冬的匕首掉在地上。
林夏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听见自己说：“给我三天。”
光头扔过来一个黑色金属环，她认出来这是首播用的神经同步装置。
“明早六点，废墟区***。”
男人转身时，装甲车上的骷髅仿佛在笑，“要么成为明星，要么成为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