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琴师正专注地调试着第七根弦,那神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与这把桐木琴。
我慵懒地倚着青缎引枕,半阖着眼眸,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玄衣人。
只见他将桐木琴稳稳横在膝头,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弄,姿态优雅却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英气。
而他削弦的姿势极为特别,拇指总会在雁足处多停留半息,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没能逃过我的眼睛——这分明是军中控弓的手法,他究竟是何人,为何会有这样的习惯?
“先生不饮茶么?”
我微微抬手,示意春杏捧上定窑白瓷盏。
盏中浮着新焙的蒙顶石花,茶叶在水中舒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然而,这看似普通的茶,却是用附子汤煎的。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只见他腕间的鎏金铜哨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袖口露出的茧子位置与七年前分毫不差。
那茧子,仿佛一道神秘的密码,勾起了我心底深处那段被尘封的记忆。
琴音忽如裂帛,打破了屋内原本的静谧。
他信手拨出的竟是《幽兰》变调,那音符如同一颗颗石子,投入我内心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我心中一凛,指节不自觉地骤然收紧。
这曲子在母亲留下的工尺谱里,分明标注着“昭明十二年秋,郑氏女与长公主共谱”。
这其中究竟有何深意,他又为何会弹奏这首曲子?
“铮!”
冰弦应声而断,那声音清脆刺耳,仿佛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就在这刹那,我袖中银簪如闪电般疾射而出,稳稳抵在他喉间。
簪头暗格弹开半寸,露出长公主私印的朱砂拓纹,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冷声道:“殿下还要演到几时?”
他低笑出声,喉结轻轻擦过银簪,在颈侧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不羁与坦然:“沈姑娘的守宫砂,可比东宫的赤豹符更利。”
恰在此时,暖阁忽地灌进一阵穿堂风,错金博山炉腾起的青烟瞬间被搅乱。
在那缭绕的青烟里,我敏锐地嗅到丝缕龙涎香——这可是御前才有的贡品。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他的左手,只见他左手虚按琴底,凤沼处赫然嵌着半枚虎符,与我枕下的残片纹路相接,严丝合缝得如同星河倒转,让人惊叹。
“林姨娘的人到了。”
他神色陡然一变,忽将我拽至琴案后,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耳畔,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姑娘可听过琴杀?”
话音未落,垂花门外便响起杂沓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我透过门缝瞥见沈月泠的胭脂裙摆扫过石阶,心中暗叫不好。
就在这时,他指尖骤然发力,十三根冰弦同时震颤,发出一阵金石之音,如同一曲激昂的战歌。
我藏在广袖中的手蓦地刺痛,低头一看,那断弦竟不知何时沾着守宫砂的朱砂粉。
“屏息。”
他迅速将玄色大氅罩下,将我紧紧护在其中。
在这狭小而温暖的空间里,我听见林姨娘心腹嬷嬷的闷哼。
五丈外的金丝楠廊柱上,三枚琴弦没入木心三寸,尾端还缠着带血的银钥匙,那画面触目惊心,仿佛在诉说着一场无声的战斗。
沈月泠的惊呼刺破暮色:“有刺客!”
我顺势跌坐在地,佯装惊慌失措,将染血的琴弦塞进他掌心,急切道:“殿下若要合作...”话音未落,他忽地扣住我右腕,拇指重重碾过守宫砂。
刹那间,朱雀胎记在剧痛中发烫,竟显出血色纹路。
那纹路神秘而诡异,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三日后子时,漕帮的盐船泊在西水关。”
他蘸着我的血在琴面画符,眼神坚定而决绝,“用郑家海路图换你父亲的命。”
更漏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是时间的心跳。
我看着他割断的琴弦缠上窗棂,月光如水般洒下,照见那玄色大氅内衬的龙纹,与七年前雪夜所见重叠如宿命。
春杏进来收拾残局时,我故意让半幅染血的《幽兰》谱飘落火盆。
灰烬腾起的刹那,我读懂了烟痕中的密语——那竟是母亲笔迹写的“白虹贯日”。
这西个字,仿佛一道神秘的指令,将我卷入了一场更加错综复杂的阴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