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国人喜欢养宠物，因此这家店每天的生意都非常好，店长几乎和这个社区的每个人都能说上两句话，宋鸢也不例外。
宠物店里大型猫爬架上的猫咪每次好像都是不一样的，宋鸢路过的时候喜欢把车停下来，在橱窗外面探头看。
像往常一样，她停下逗了一会儿小挖煤工，喃喃：“今天是暹罗呢......”
它趴在第二层晒太阳，懒洋洋地看着宋鸢的手指在玻璃上挪动。
光落在架子上，随后落在它身上，身体像是被阳光和阴影分散成五六份，它那么小。
店长正蹲在不远处给猫咪们铲屎，他把脸扭向猫砂盆的反方向好远，却还是被臭到皱眉。
宋鸢看这画面忍不住笑了笑，愣了几秒又将脖子上的耳机重新扣回头顶，继续往学校赶去。
［教室］
苏毓湫在点名前最后两秒赶到教室，一边和台上臭着脸的老师道歉一边走到宋鸢身边坐下了。
“唉，吓死我了。”她拍拍胸脯，抹了一把汗：“刚刚路过你家旁边那个宠物店，看见门口立个牌子，嘴多问了店长一句搞什么活动呢，就聊起来了，想顺便进去给小西挑几包零食，你猜怎么着？付钱的时候卡居然刷不出来！我跟你说当时多尴尬....”苏毓湫说话的时候眉毛真的很灵活，逗点宋鸢没忍住噗嗤一声，老师听见声响，瞬间回头看了过来。
“好了好了老师看我们了。”宋鸢急忙制止住苏毓湫接下来的滔滔不绝，朝她使眼色：“等会儿再跟我讲。”
两人相视一笑，在老师的炽热目光下正襟危坐。
小西是苏毓湫养了五年的中华田园犬，苏毓湫妈妈说是回老家的时候，去村西边的瓜田跟老头儿买西瓜的路上捡到的，刚好那条路叫西山路，苏毓湫看这么多西字，说“这狗跟西字有缘”索性给狗狗取名小西。
宋鸢第一次听见这狗狗名字解释还不断吐槽太敷衍，跟苏毓湫相处久了之后才发现，她能给狗取这个名字，那是真用心了。
俩人在刚认识十天的时候就熟的和十年一般，也许是因为相见恨晚，也许是因为生活环境差不多，又也许是因为来自同一个故乡。
宋鸢很喜欢苏毓湫，她觉得苏毓湫真的是一个很有自我的女孩儿，吃饭一定会吃饱，开心时就放声大笑，难过了也从不掩饰，眼泪说流就流，喜怒哀乐全部写在脸上，是很难得的真心人。
她对宋鸢坦诚相待，散发出的所有情感都传递给宋鸢一种“敢爱敢恨”的勇气，宋鸢跟她关系变好之后，觉得自己性格也改善许多。
宋鸢一直觉得自己是沉闷无趣的人，她看不见自己的优点，也难以接受自己的缺点。
苏毓湫总是会帮助她，所以宋鸢始终抱着感恩的心情对待苏毓湫，但她又实在不懂该送什么礼物表达“爱”，只好砸钱，送包包，送手表，亲自跑另外一个城市找名牌宠物零食。
苏毓湫拿到贵重物品，最多就是惊呼大小姐，因为她喜欢心意，大过礼物本身。
她跟宋鸢说最近一次收到让人很感动的礼物，就是宋鸢挑的宠物用品。
“为什么？”宋鸢问。
“因为是你亲自跑去为小西挑了很久的呀。用真心，换真情。”苏毓湫说话总是这么幽默，惹的宋鸢一顿笑。
宋鸢不懂苏毓湫，苏毓湫也不懂宋鸢，俩人会在聊天的时候突然感慨：我们能玩在一起真是奇怪。
是啊，人真是难懂呢。
［放学后］
宋鸢回到家，把书包挂在玄关，鞋子乱摆在门口换鞋处，晃晃悠悠走到沙发，“砰”的一声躺下，随即叹口气，闷头自言自语道：“今年能回家了。”
阿姨刚收拾完屋子，转头看见她的鞋没摆好，便跑过去拿起，然后指着鞋柜，对宋鸢笑笑，一边摆鞋一边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鞋子，这样。”她微笑着点点头，时常想和这个不熟悉的外国保姆聊聊天，但自己刚来不到一个月，以前学的外语现在拿出来用，还不如人家中文说得流利。
五月的阳光明媚却没有热气，已经是初夏，但仍旧有些冷，宋鸢觉得这个国家什么都冷冷的，语言，人际。
大部分时候几乎都是阴雨天，光是雨伞雨衣王姨就给宋鸢买了好几种不同款式。
“小鸢啊，今天要下雨，等等出门记得带伞！”王姨在楼上房间大声说着，她正在换衣服，准备去跟新交的朋友吃饭，王姨年轻的时候外语就流利，高中毕业在去国外旅游的途中当起翻译，玩的过程把旅游的本钱都顺便赚回来了。
宋鸢非常崇拜王姨的自律和学习能力，大家都在刚上完小初高的年纪，怎么王姨能早早掌握外语这项技能呢。
“王姨，我发现我跟你的间隔线不在高中大学什么的学历上面，在天赋和智商啊....”宋鸢手扶脑门也大声回复王姨，王姨只笑着回她一句：“哪里，你最聪明了。”
她半躺在沙发，眯眼享受着这出门前一小会儿的舒适。
因为这个城市总是没有阳光，去年公寓里又添了烘干机。
她也回房间收拾了一下，下课前约了苏毓湫去吃热门的中餐店，据说老板是中国人，口味很正宗。
宋鸢觉得这个国家唯一有趣的就是各个景点和打卡地了。
特别是有国人的小吃街，味道是熟悉的，语言也不陌生，宋鸢和苏毓湫觉得轻松自在。
“我出门了。”宋鸢踢了踢前脚尖，让鞋更合脚。
“今天有点冷啊...”出门的瞬间冻的浑身一颤，宋鸢握住手中的伞，另只手紧了紧衣领，扶靠墙尽量避开风，就这样慢悠悠的走。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被安装灵魂的机器，其实没什么目标，父母让她学着公司的事，她学就是了。
这也不能算混日子，她只是没有目标罢了。
［夜晚］
她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两个阿姨的房间都关了灯，整个家静悄悄的。
她也偷偷摸摸回房间，洗漱完坐在书桌前想了想：“还是写吧，肯定会回信！”
于是深呼吸了一下，她转动了笔盖。
“哥，很久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了，恍惚算算，好像快两个月了吧。”
“我很想你。
我听说国内也在雨季，你手腕是不是一直疼？我记得王姨说过一种药膏很好用，等我问问她再给你买了寄去。
小湫今天吃饭时一直在说她哥哥多烦人，她说总是和哥哥吵架，我说我很羡慕她，因为我都见不到哥哥。
所以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的思念呢。
院长姑姑还好吗？好久好久没见面了，我每次一想到她，我就想哭。
还有小胖子，记得他现在考上了名牌大学，真是让人感动，我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呆呆的模样。
我希望我牵挂的，爱的人都健康快乐，哥，我最希望你幸福。
你爸爸最近对你怎么样？还是让你到处跑吗？我希望他爱你。”
她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事情了。
生活实在太平淡。
于是她从窗台小花瓶里随手抽出支今天刚剪下的月季，摘下一片花瓣夹在信纸页间，写下最后一句：“王姨种的月季开花了。”
信被她折好，就这样躺在抽屉中间。
房间又归于安静，感觉空空的，一直有养狗养猫的念头，但宋鸢连自己也照顾不好。
孤独感不是暂时的，好像从五六岁开始她就知道，一生都会如此了，那么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奶奶真的死了，那她最后的念想也丢了。
［十五年前］
小喻坐在床边，烛光摇晃着，不时照亮她的脸。她偶尔能听见隔壁护工阿姨们的谈话声，窗外是风声不断的黑夜，和几只拍打着玻璃的黄蜂。
小喻透过窗户，视线穿过窗外遮住天空的树叶，看着缝隙中不圆满的月：“奶奶....”
小孩的泪是忍不住的，鼻子一酸，不知道为什么哭，眼泪也已经滴下来了。
熄灭蜡烛，房间内很暗，她借着月光收拾好明天穿的衣服，这样的夜晚逐渐也归于平静。
——回——忆——结——束——
裴初霖视角
“小喻，最近有些事需要处理，父亲让我出差了一趟，所以不在家。”他转了转笔，撑头思索了一会儿：“回家才发现房间里有很多信，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六月初是旅游最盛的时期，裴初霖住的地方在景点附近，每天就连晚上也能听见大巴车驶过，夹杂着交谈的声音。
好在除了旅游季其他时候都很安静，也偏离市区。
“小喻，等你回国了我去接你，要记得好好吃饭，晚安。”
他拿着信中那片掉落到地毯上，干枯的，已经变成棕色的月季花瓣，从桌角花瓶里的不知名花上扯了一片，粘在最后一句话旁边，提笔道：
“这是回礼。”
他记得宋鸢被接走的时候，抱着院长哭到颤抖，她总是在流泪。
回国第一件事就是翻桌面的邮件，将宋鸢寄来的信一封一封回完。
午睡半小时，他又起程去福利院看了看，院长姑姑老了许多，几个月不见已是白发苍苍的模样，但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
院长姑姑说，宋鸢的那株兰花今年开春就结花苞了。
“是该开花了，小喻都长那么大了。”院长姑姑笑着推了推眼镜，她看了看裴初霖，以前小小只，还会抱着她哭的孩子们现在都比她高出许多了：“初霖啊，你好好的。”
裴初霖陪笑：“我好着呢。”
院长踱着步，一边拉着裴初霖东讲西讲一边走回了房间，刚坐到沙发，她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缓缓起身去翻抽屉，然后翻出一个盒子对裴初霖说：“对了......去年过年你阿姨来了，她说不知道你已经走了，让我把这个代交给你。”
她打开手上深蓝色的绒布方盒，里面是一片金制银杏叶。
裴初霖愣住了，感觉心一抽抽的疼，他接过盒子发呆，连院长说的话也没听见。
［九年前］
秋天，空气里到处是桂花香，伴随着不冷不热的微风，天气好像愈发冷起来了。
初霖在想小喻。
他不时走到槐树下看看小喻走时种下的兰花，今天蹲在一旁遗憾的低着头：“叶子黄了。”院长也蹲在一边，轻声问：“小霖想不想出去玩？”
初霖点点头：“想。”
有了院长这句话，初霖晚上感觉熟悉的床都不再熟悉，好像香香软软的。他幻想着幼儿园朋友们说的游乐园，他想去坐摩天轮。
可是他恐高，于是又摇摇头，自言自语说在二楼往下看都很害怕，摩天轮那么那么高，一定不行的。
在思考中，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院长第二天就带他去见了一个阿姨，她真的很温柔，会给初霖剥橘子，倒饮料。
“这孩子，幼儿园刚结束，我们想着需要补监护人手续，所以找到你了......”院长跟她关系很好的样子，说着一些初霖不是很懂的话，他索性跳下椅子去找玩伴。
他一只手吃着橘子，另外一只手抚摸着阿姨家的狗狗。它毛白白的还很软，手停住的时候初霖能感受到狗狗的体温，和它喘气的幅度。
他好开心，原来小狗也可以这样干干净净。
院里的狗狗永远脏脏的，初霖和它玩好了之后都要被阿姨带着洗手。
“你叫什么名字？”他笑着问狗狗，狗狗懒洋洋的抬了抬头，伸出舌头舔几下他的手心，他觉得痒痒的。
阿姨走来抚上初霖的肩膀，问：“小霖啊，愿不愿意和阿姨一起住？”
初霖又惊又喜，他看了看院长姑姑，又看了看身边的阿姨，感到激动又害羞：“我好喜欢狗狗！”
她们被初霖逗笑了。
初霖觉得，秋天也可以很温暖的。
他以为自己有家了。
［半年后 寄养时期结束］
初霖生日的时候，明明叫了阿姨一声妈妈。
原来那不是一辈子。
他在阿姨家呆了差不多半年，哦，可能六个月也还不到，就回到了福利院。
那一段时间，他每天都在哭，晚上睡着了也是做关于阿姨的梦。
他很想，很想，很想“妈妈”。
每次他去问院长，阿姨什么时候来接自己回家，院长都说阿姨很忙。
再后来，就算用护工或院长的手机给阿姨打电话，她也都不接了。
［回忆结束］
他偶尔觉得，一生真的很漫长。所以在被父亲领养之前，一直靠着在阿姨家的记忆，缓和自己的孤独。
他觉得自己可悲，又慢慢理解了阿姨。
但是裴初霖很伤心，也很遗憾。
他以为那天回福利院之后还会跟阿姨见面的，所以临走时没有好好的告别，只是站在门口，像往常一样对阿姨挥挥手。
他以为，阿姨还会来接走自己的。
他以为，自己还会回家的。
原来都只是他以为而已。
那小白怎么办呢？它最喜欢跟自己玩了。
还有阳台的花，房间里的玩具们，都怎么办呢，他又怎么办呢。
他轻轻关上手中的盒子，想哭，却哭不出来，眼泪好像早在八岁的时候就流干了。
院长说的差不多了，低头看了看手表，有些惊讶：“哎呀，你看我，还是老了，说着说着都这个点了。”她站起身，一直送裴初霖到福利院门口，说：“我得去叫小一点的孩子起床了，他们见不到我要哭......”
院长念叨着，轻拍裴初霖的手，还是那句简单，却包含着担心的话：“小霖，你常来看看院长，要好好的，吃饭要准时吃，睡觉也要早点睡啊。”她说的嘴边都要起唾沫了。
裴初霖很感动，又忍俊不禁，拿出口袋的手帕纸给她擦了一把嘴角：“好了好了姑姑，看你说的都唾沫四溅了。”
院长拿着纸对裴初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老了，你照顾一下嘛，别嫌我。”
院长是真心的希望每个离开的孩子幸福健康平安，能看见他们快快乐乐，她这一生也就不算白活。
她目送着裴初霖车子的尾灯渐渐消失在远处雾中，才回头走进大门落了锁。
这个城市刚入秋时总在下雨，湿漉漉的。
裴初霖手指离开方向盘，放松的交叉摆放。
他安静看着不远处斑马线积水里映出的红灯，数字正在跳动着，光芒闪烁刺着他的眼。
他突然觉得生活似乎一成不变。
但他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向前，就这样痛苦地在深水中挣扎着。
裴初霖习惯性的从副驾抽屉翻找烟盒，抽出一根咬着，然后打开窗户和打火机。
这时冷风灌进来，从衣领往怀中钻。冷的他浑身一颤，拿打火机的手又把叼着的烟放回盒子，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算了....”
他低头把玩打火机，这是父亲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似乎价值不菲。
父亲在家从来不说工作以外的事。但他总是塞钱和礼物给裴初霖。
哥哥们也一样，其实都各怀鬼胎，但在家，在父亲面前的时候，是十分和蔼可亲，好像是亲兄弟在一起生活，又到处充满虚假的爱意。
有时候，裴初霖觉得人真能够靠着安慰就过完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