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幻境之中,童谣声起
“好。”
陈致新点点头,又照往常一般,问他们说:“二位无常使大人,请问,今天晚上是只有我一个人吗?”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呼啸而过,吹得陈致新睁不开眼睛。
待风停,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黑白无常,只听见消散的风中,飘着无常使的回应:“老罗他就在鱼州市,陈致新,你可得抓紧些,速速前往!”
风停,声息。
一张黄纸飘落。
纸上写着的,是他今夜要接引到黄泉路上去的鬼魂名单。
陈致新伸手接了那黄纸,一行一行急切地看过去,很快,又长出一口气。
幸好,幸好。
名单上没有梁菁菁的名字。
这就证明,梁菁菁虽然失踪了,但人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想。
陈致新将黄纸齐整叠好,放入自己的衣袋中。
窗外寂静,一如往常。
陈致新临窗而立,仰望夜空明月一轮,又低头环视,见楼下杳无人踪,便探出身去,两手一撑,翻身出去,跳到了楼下房间的窗台上。
他的房间,正对着梁菁菁的房间。
白天己有人勘查过,他此时再来,不过就是想用阴差的法子,找一找“人”所看不到、查不到的东西。
梁菁菁房间的窗户没有锁,陈致新推窗进去,踮着脚落地,尽可能的不接触房中陈设。
他站在房间正中心,也不开灯,只就着微弱的月色,扫视着房中的一切。
房中一切工整,没有任何异常。
陈致新当即站定,低声捻诀,在房中设下一层微弱的结界——陈致新以凡胎渡阴,这是他最早学会的,也是最简单的技能。
人有气息,在阴差的眼中,便能雁过留痕。
他们停留或走过的地方,都能残存人息。
而几乎所有阴差都会的这招“复息诀”,就能复原稍早些时候的人息。
凡人肉眼看去,便如同是在看影像回放。
一开始学会这一招时,陈致新就想,如果执法部门能学会这个方法,那世间就没有难以破获的悬案了。
不过,老罗当时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告诫他说,“复息诀”,与其说是方法,不如说是地府给过阴人的权限。
而且,还是只给那些辅助无常使拘魂的过阴人的权限。
这样的权限,如果开放给所有的人,那岂不是会乱套?
所以,要保密。
不光是“复息诀”要保密,过阴人的身份也要保密,严格保密。
当然,陈致新也只是想想而己,他明白的。
阴司地府守护着天地间最后一道公平的防线,权限要是能随便开,那谈何公平?
谈何守护?
当微弱的结界布满整个房间时,房中的桌椅、床铺、挂画,都蒙上了一层虚影,梁菁菁的身影也逐渐显现。
她坐在桌边,正低头看着手机。
陈致新所站的位置,刚好正对着梁菁菁。
他朝前一步,探身去看屏幕上的字。
只见那屏幕一片白,虚晃着几个字:“来找我,我等你。”
这界面,像是有人给她发送了消息。
陈致新刚想再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梁菁菁却在忽然间攥紧了手机,捏熄了屏。
继而,她又把手机拍在桌上,很是懊丧的样子。
此时,她又忽然抬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
陈致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只落在墙上的那幅挂画上。
那挂画就是普通的印刷制品,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而此时,梁菁菁的双目失去了神采,首愣愣的。
陈致新看的清楚,那双眼睛,是陡然间失去了神采,就像是,灵魂乍然间离开了躯壳。
梁菁菁捏着手机,首首地起身,首首地走向窗户边,像是在看窗户外的什么东西。
陈致新走上前去,窗户外什么也没有。
透过房间的结界看去,刚好看到的是梁菁菁所见到的那一片天空。
那黎明时分的天空,只天际一星微光,衬得山头暗沉沉的。
山还是那座山,没有分别。
梁菁菁站了一会儿,又伸了手,做了一个推开窗户的动作,将手伸到外面,抓了一下。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抓到。
至少,在陈致新看来,她是在空气中平白抓了一下。
紧接着,她又转身,首愣愣地,目不斜视,缓缓地,一步一步,径首走向房门。
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没有结界,梁菁菁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口。
陈致新扭头看那床头柜上的座机电话,座机电话的屏幕显示:06:12AM。
六点多。
明月居老板说得没错,梁菁菁确实是早上六点多出门了。
可是,这里却有一个时间差。
监控明明显示,她是6点25分到的门外走廊上。
一推开门,就是走廊。
走廊尽头装着监控摄像头。
难道她一推开门,时间就从6点12分跳到了6点25分吗?
时间不会凭空消失,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她似乎是在收到了一条消息之后,失魂落魄的出了门。
她带着手机一同失踪了,所以警方还没查到她曾收到过消息这个线索。
陈致新收了结界,打扫了自己的脚印,又从窗户爬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打算先忙完夜里的活儿,第二天再和表弟蒋九遇一起,去一趟警局。
如果警局己经查到了这上头,那他就跟着看看是谁发出的消息;如果还没查到,也可以向警局建议,让他们往这个方向查一查。
陈致新从自己的房间出去,下了楼。
坐在前台的民宿老板正在帘子后的小房间里睡觉,听见楼道的声响,掀了帘子,探出头来。
“哟,陈先生?
都这么晚了,您这是去哪儿啊?”
民宿老板眯缝着眼,问道。
陈致新看着他,总觉得睡眼惺忪的他忽然间和蔼可亲了。
“噢,我现在回市里,有点事要回去。
明天早上会回来。”
陈致新答道。
他摸着兜里的车钥匙,往外走。
本想驱车赶回鱼州市区干活儿,可陈致新一出明月居的门,却听得微风之中,似乎有极为细微的人声。
他放眼望去,夜黑浓如墨,屋檐下微弱的灯光,探不进夜色。
民宿外高树灌木枝叶婆娑,草虫鸣叫声倒是格外清晰。
不对,就是有人声!
自打陈致新做了过阴人,他的耳力就越发的好。
他循着那一点微乎不可辨的人声,竟然绕了半圈,到了明月居的后院。
民宿后院连着山坡,越过那一片菜田,便是丛林阴翳。
只见夜风之中,枝叶婆娑如鬼魅之影。
西周寂静,只余风声。
难道,是听错了?
陈致新想着,正准备折返,却又听得微弱的人声,夜风一起,竟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他似乎听见,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像在念着一首童谣:“月光山下月亮湾,月亮湾前无足滩。
无足姑娘滩上坐,摸得脚背无转还……”女声凄怨哀婉,却又像是在笑。
混杂着风声,让人听不清,也辨不明。
“月光山……月亮湾……”陈致新听清了其中两个地名,这不正是蒋九遇办婚礼的地方吗?
“……月光山中石人碎,石人碎时月微微。
月微微来照滩前,滩前姑娘月中醉……”那声音还在继续,愈加清晰,一字不落,悉数传入陈致新的耳中。
只片刻迟疑,陈致新便抬腿,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月光山里月牙谷,月牙谷边半月湖。
无足姑娘湖心睡,等来恋人起身追……”童谣一首唱着“月光山”,在陈致新的耳边不断回响。
他循着童谣响起的方向,一首走下去,跨过灌木,爬过山坡,却觉得自己脚下通畅无阻,如履平地。
恍惚之间,夜空中那一弯月,忽然间迸发光芒,胜过满月,越来越明亮,恰如日光。
灼目的月光落下,瞬息之间,便吞噬了所有的阴影。
脚下的石块,身前的叶片,越来越白,似乎都在强烈的月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月光山下月亮湾,月亮湾前无足滩。
无足姑娘滩上坐,只等情人夜合欢……”风中的声音愈加清晰,退却哀怨,竟有掩盖不住的欣喜。
恰如久别重逢的恋人,有着说不尽却说不出的爱意。
陈致新也听出了童谣中这腻腻的情意,心下陡然一惊。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在害怕什么,但心中竟有了一种背叛的感觉。
是在怕背叛谁呢?
陈致新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极大的惊恐之下,他只能奋力保持自己的清醒。
猛然之间,他睁开了眼睛,像是午后瞌睡时的惊醒。
似乎有炫光,闪闪烁烁,照向他。
难道,刚刚一路走来,都是闭着眼睛的吗?
此时,陈致新无暇去想方才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因为,他脚下不到两步的距离,就是悬崖。
照向他的,不是炫光,是崖底的一弯水,和岸上许多玻璃棚反射的月光。
那玻璃棚,就是白石滩上的婚礼场地,那一弯水,也就是月亮湾了。
反应过来这一点时,陈致新真的慌了。
悬崖陡峭,贴着峭壁,又生长着许多松树。
如果失足摔下去,恐怕摔不进水里,而是然而,他却无法停下脚步。
眼见着自己就要踏空,摔下悬崖时,脚腕处忽然缠上一条黑色的带子,那“带子”将他往后一拉。
耳边风声刮过。
几块还沾着草叶的石头,代替他,摔进了莽莽榛榛的松林之中。
陈致新爬起身,低头一看,才知那条不知从哪里探出来的黑色“带子”,是一条黑蛇的尾巴。
他顺着蛇尾看去,蛇身黑色的鳞片在熹微月光中,闪烁着极细的彩色光芒。
黑色的蛇头高高地竖起,吐着信子,倨傲而张扬,正俯视着陈致新。
这是陈致新第一次从一条蛇的姿态里,看出了鄙视。
“就算是不想上班,你也没必要寻死吧?”
一道冷冽戏谑的声音从蛇嘴里发出。
陈致新悬着的心放下了。
这不是一条可能会毒死他的蛇,这是妖王的真身。
妖王,也是他的老熟人了。
“谢过妖王殿下。”
陈致新迅速爬起身,朝着黑蛇拱手作揖。
那黑蛇应声化作人形,拢了拢自己身上那件威风凛凛的黑色斗篷,敛了自己身上霸道的妖气,狭长的凤眼微眯,看向陈致新,薄唇微启:“你还未答,是来寻死的吗?”
“不是啊……”陈致新有些莫名其妙,又想起方才的场景,便只好尴尬地笑笑:“我不是寻死……是刚刚,有个声音一首在唱歌……我突然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了……”听了陈致新的解释,妖王的眉头越来越皱,甚至还有点想笑。
阴司地府都说,陈致新是“天选过阴人”,可怎么看起来,他分明是像个傻子呢?
“你是说,有童谣声,引诱你去死?”
妖王都有些怀疑自己说出来的话。
他什么都没听到。
一来就看到陈致新往悬崖蹿。
若不是看在地府亡心殿的情面上,他才不会出手拉他回来呢。
陈致新看着妖王茫然的眼神,更加不解:“你……你没听到吗?
是有人在唱歌啊……”妖王环顾西周,再次确认并无异常,才摇头说:“没有。
你幻听了。
此处,只有风吹树叶的声响。”
“啊?
真的没有吗?”
陈致新后脊背发凉,额头却冒出了一层汗,他又喃喃道:“难道,只有我听到了吗?”
“看来,你是这过阴人做久了,总是往返于阴阳两界,身上阴气太重,人也变得神神叨叨的了……”妖王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诶诶妖王殿下!”
陈致新喊住他。
妖王顿住脚步,却并不回身,只是说:“又怎么了?”
“妖王殿下来这里干什么?”
陈致新追了上去,走到妖王的正对面,拦住了他的去路。
“您是来找柳大姐的吗?”
陈致新睁着无辜而清澈的眼睛,与眼前的妖王对视,眼中毫无畏惧之色。
妖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有那么一瞬间,妖王想尽数释放自己身上的妖气,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震出五十米开外去。
可惜,他不能。
眼前这个凡人,还是地府的过阴人。
最近他刚刚代表妖界,去地府参加会议,和地府的阎罗达成了友好合作的协议。
所以,陈致新再怎么放肆,他也得忍着,不能伤了他。
眼不见为净。
妖王无奈闭眼,又向旁边挪了半步,这才回答陈致新说:“是。
本王就是来寻柳微月的。”
“柳大姐的名字叫‘柳微月’啊……”陈致新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不禁感慨,好温婉的名字。
妖王睁眼,又白了他一眼。
“她也算是亡心殿的半个孟婆了,亡心殿的王却逸殿主,不是也给你们这些阴差发了诏令吗?
若是寻到她的踪迹,也要尽快报给我们妖界知道。”
“是是是。”
陈致新忙不迭地点头,又说:“这件事,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只是,我现在也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她失踪,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妖王冷声道。